凌华和芸娘走下二楼,路过一楼厢房时,里面传来舞姬们的议论声。
“宁德郡主和张小姐怎么来啦?她们脾气那么大,可别像上回王侍郎府那样,又罚咱们。”
“不会吧,芸姐姐都没让我们出去。”
“是呢是呢,再说还有殿下和两位公子在呢。”
“哎,你们听说没,王侍郎的侄儿王公子,前几天城外踏马,摔断了双腿,大夫说以后只怕都站不起来了!”
“天啦,王公子为人豪爽,对咱们可大方哩。”
“哪个王公子?”
“嗐,之前梳拢巧巧那位……”
凌华正听得“王公子”、“巧巧”耳熟,芸娘做了个手势,将凌华引到一边后说道:“巧巧七日前溺水亡故。”
电光火石间,凌华想起这位“巧巧”何许人也。之前顺味斋承恩伯徐强和王姓男子相争,就是因为这个巧巧。
凌华觉得事有蹊跷,意有所指道:“是徐伯爷?”
芸娘摇摇头,凌华不再追问。一股沉闷的气氛在缄默中流转,强权对普通人的碾压让两个人都心有戚戚。
楼上有人下来,二人回头看,竟是张娉婷。
张娉婷走过来,芸娘后退一步行礼,凌华入乡随俗问了安。
“楼上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凌华道:“哦。”
“现下还不是阳明湖景色最好的时节,到得六月菡萏盛开,算得上京城一绝。”
“嗯。”
“你叫什么名字?看着倒不像京城人士,是娘娘或者太子殿下指派到殿下身边的吗?”
“哈哈。”
张娉婷绷不住了,收起柔和的神态,面无表情看着凌华。
芸娘差点笑出声,忙低下头掩饰。
“凌华,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你对殿下有恩,我心存感激,只是尊卑有别,若挟恩图报以求留在殿下身边,是万万不行的。”
“你说得对。”凌华一脸诚恳,“给我一万两,我就离开你们殿下。”
张娉婷双脸涨红,“你!”
“我认真的,你要是拿不出一万两,八千两也行。不过不能再少了,好歹是个皇子,身价不可能太低的。”
“如此庸俗的女子,就算殿下一时被你蒙蔽了双眼,娘娘和太子那里也容不下你。”
凌华一把握住张娉婷的手,“知己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要不你跟明恪好好说说,我又俗又土,实在配不上他,赶快让我走吧。”
张娉婷气到呼吸急促,她想抽回手,却在看到凌华腰侧的玉佩时顿住了。
芸娘从没见张家大小姐吃过这样的瘪,忍俊不禁的同时看向凌华,她好像确实不一样……突然芸娘目光一凝,还来不及思考就冲了上去……
张娉婷认出了那块玉佩,如此重要的玉佩竟然送给了她?怎么能送给她?一股愤懑自胸中升起,张娉婷反手握住凌华,在凌华怔愣间伸掌一推。
芸娘冲上来想拉住凌华,只是张娉婷横在中间,她退而求其次拽住张娉婷手臂。
凌华被推得一个趔趄,撞到了护栏上,还没反应过来张娉婷发什么疯,就感觉又一阵大力袭来。凌华到底在邢水村讨了两年生活,体力比这些弱女子不知道强多少,稳住身体后就要挣脱双手。
谁知张娉婷反倒露出一个笑,主动松开了手后“哎呀”一声,跌进了阳明湖。
芸娘受她拖拽,站立不稳,竟也跌落下去。
凌华见芸娘落水,二话不说跟着往下跳。
前后三次“扑通”声,惊动了船上众人。
于茂指挥护卫划船靠近,船舱厢房里的舞姬们涌出来,二楼明恪等人冲到平台上。
凌华是会游泳的,只是这具身体到底不是原装,刚跳下来时四肢不协调还呛了两口水。适应后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下,芸娘鲜艳的舞衣飘逸成一朵红云,凌华朝她游过去。
这时船上又是惊叫喧哗,有人跃入水中。
凌华刚抓住昏迷的芸娘,正要拖她浮上去,突然斜里伸出手拉住凌华。
凌华回头一看,竟是明恪。
明恪冲她打手势,凌华看到游过来的护卫后,将芸娘交托过去,由明恪揽着浮出水面。
小船早已停靠过来,凌华和明恪甫一露出水面,香荷和另一个小丫鬟便急忙将二人拉上来。
湖水沁凉,凌华上岸后香荷就用棉被将她裹住,明恪披了件披风后抱住凌华。
凌华上下牙止不住地打颤,紧紧挨着明恪。
芸娘被拉到了另一艘船上,吐了几口水后醒了过来。凌华挣扎着起身,明恪按住她,“别动!”
凌华瞅他满面寒霜,老老实实缩了回来。
张娉婷似乎也上了船,因为凌华听到了宁德郡主呵斥安抚的声音,不过她太累了,没精神抬头去看。
小船划回大船,众人上了红船后,又是一番忙乱。明恪将凌华抱回准备好的厢房,张娉婷那边则由宁德郡主照顾。杨维和张正德是男子,非礼勿视,避在二楼没有下来。
香荷要给凌华换掉湿衣,明恪走到厢房外守着。芸娘换好衣裳后端着姜汤过来,香荷正给凌华擦头发。
“凌姑娘,暖暖身子。”
凌华对自己身体向来不马虎,接过姜汤一饮而尽。
“你喝了吗?”
芸娘点头,“早喝了的。”说罢福身行了大礼,“多谢姑娘相救。”
凌华将她拉起来,“说什么客气话,要谢也是我谢你才对。要不是你拉住张娉婷,说不定我一开始就被她推下去了。对了,张娉婷如何了?”
香荷回道:“张小姐受了些惊吓,倒是没有大碍。”
正说着,宁德郡主的声音从厢房外传来。
“明恪,你真要拦我?”
“堂姐,此事与凌华无关。”
“哼,我早就听说你带了个小妖精回京,方才娉婷和我说就是此女,我还将信将疑,现下倒是可以肯定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戕害贵女,这样心肠歹毒的贱人不打杀了,还不知要犯下什么滔天罪过!”
“张小姐落水实乃意外,凌华积极相救,何错之有?”
“你……你!当真是色令智昏!你别忘了,娉婷可是你的未婚妻!”
“婚约乃是父皇钦赐,张小姐若有不满,大可向父皇秉明。于茂,送郡主回厢房。”
“好,好,好,你真是极好!”
屋外响起脚步声,应是宁德郡主离开了。
明恪推门进来,走到床边揽住凌华,伸手触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热。”
凌华把他的手扒拉下来,“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明恪反手握住她的手,“只是张家未必肯罢休,这段时间你别单独出门。”
“张太傅不能这么小气吧,身居高位,格局要打开。”
明恪摇摇头,不再多言。
二人这番言谈,都被香荷和芸娘听在耳中。香荷是习惯了的,只是芸娘暗暗心惊。
明恪又叮嘱了几句后出门去了。
芸娘对凌华道:“姑娘,殿下对你真是极好。”
凌华心想,好不好的那是冷暖自知,不过该说不说,虽然明恪的三观和自己不和,但人品还是靠得住的。
“芸娘,你认识的人多,介绍几个行商给我。我手里有点闲钱,打算做做生意。”
芸娘没想到凌华会这样说,仔细观察她神色无异后,诚恳道:“和我打交道的商贩三教九流,什么都做一些,怕冲撞了姑娘。”
“没事,你推荐信得过的人就是。”
芸娘是真心想与凌华结交,见她真的面无芥蒂,便一口答应下来,“好。”
……
阳明湖船来船往,景色正好,只是张大少筹备的这次出游到底草草收场。
芸娘的红船开到东港停靠,张家的马车早候在那里。宁德郡主陪同张娉婷上了马车,张正德和杨维依次向凌华告别,凌华和明恪回了皇子府。
小川子从宫里回来后就得了消息,将□□花打点好。
明恪和凌华回到□□花,府医已经等候多时,第一时间上前替凌华把了脉。
小玲担心不已,只觉得凌华是流年不利,建议要不要去庙里烧香。
凌华安慰她道:“乖,咱不搞封建迷信哈。给你打包了糕点,很好吃的。”
明恪去了书房,把小川子叫了进去,不知道在谈些什么。
凌华让香荷拿来纸笔,将股份有限公司的结构设计归纳整理出来,随后唤来于茂,把信纸给杨维送去。
午后,杨府的小厮送来一封信,凌华拆开,里面是八百两银票和一句话——“君守诺”。
凌华笑笑,提笔写起了邀请函。
香荷在一旁磨墨,看了一眼后问道:“姑娘请芸姑娘来府上做什么?”
小玲嘴里包着糕点,好奇道:“哪位芸姑娘?”
凌华抹掉小玲嘴角的碎屑,“芸娘啊。”又对香荷道:“交朋友呗。”
小玲“哇”了声,她知道芸娘,是京城有名的红船娘子。
香荷皱了下眉,她总觉得芸姑娘这样的身份……哎,罢了,姑娘喜欢就好。
香荷接过凌华写好的帖子,出门转交去了。
凌华事事都安排妥帖,只觉神清气爽,溜达到书房里给明恪泡了茶,晚间多吃了一碗饭。
然而第二日,宫里来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