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些不一般,夜不再是夜,烟火燃了中央岛半边天,街上的花灯游行是各家自发的,往来络绎,钿车罗帕,嬉笑冶游,好不热闹。
看着黑发劲装的少年,黎有思喉结微动,“明天就是永昼节了。”
闻声,祝识游的眼神从灯火移到他的脸上,被这样清凌温柔的目光注视着,黎有思莫名口干,“我……”
犹豫了一会儿,下定了决心,“永昼节那天,你能把你的时间交给我,陪着我吗?”
祝识游有些哑然,看着这个明明比自己大几岁,可每次看都像是在看小孩一样的人,点了点头,“你说了算。”
前一秒还在忐忑纠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的黎有思,笑得神采飞扬,“好。”
见他这般,祝识游也下意识勾唇。
漫天烟火斑斓,光影交错的瞬间,火星落在石头上,等待化为灰烬,又被风裹挟,四散而去。
不亭岛,巫风闲看着那几样刚说完没多久就被送过来的药材,神色莫名。
“明明记忆这么痛,为什么回来拿呢。”
可他只是一个有了点记忆的幻想而已,除了随着时间发展见证他的苏醒,其余的,有心无力。
永昼节这天,王族出行,花车游街,曾在黎有思岛上见过的三个姐姐身披金羽衣,头戴花冠,以启明使的身份,开坛祭日。
黎有思作为五昼夜钦选的继承人,此刻正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红色发辫垂落直胸前,束着金乌冠,游行时的白色华服还未褪去,眉间点缀的金羽纹饰,为其增了几分神性。
看着他的背影,祝识游拧眉,好熟悉的感觉,又道不出个所以然。
“王爷,这是神使送来的。”一侍者卑躬屈膝,呈上来一个玉石匣子。
查验了东西无误,黎有思神色威严,“不错,放下吧。”
“是。”
侍从掩门告退,黎有思露出点笑,看着入昼后就没怎么说话的祝识游,陌生的感觉才消退了一点,“你不开心吗?”
“永昼节,一直都有吗?”
闻言,黎有思有些讶异,随即摇了摇头,“是父王沉眠前下的的诏令,算下来,也才举行了三次。”
见他神色复杂,黎有思猜到他是因为刚刚自己放血祭天,画面有些太血腥了。
缓缓补充,“其实魔族血挺厚的,死不了。”
祝识游摇了摇头,担忧的原因也却不是这个,“沧芜神郡封闭许久,不现世间。怎么会大张旗鼓的降临五昼魔间,还告诉你们可以改变……”
顿了顿,抬眸望去,字字珠玑,“现有的法则。”
黎有思眸色微暗,唇角绷紧,缓了缓,“起初我也不信,可父王沉眠,魔族需要一个稳定民心的君主,届时我未成年,阿姐她们也无意与此,所以昼夜更替的时候,我试了一次。”
五昼魔间的规则很特殊,百年一昼,可受制于法则限制,寿数百年已经是极限,大多数魔都见不到昼的那天,也过不到百年,往往是在无尽黑夜里沉眠。
父王苦心钻研多年,沉眠前给了他一道神诏,开坛,祭神迎昼。
初见入昼那天,他孤身一人,不知道流了多少血,在他以为没希望的那一刻,红日初升,五昼夜,终于有了真正的暖阳。
“所以,这么些年一直是你在放血?”
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祝识游拧眉思索,这些师尊没说过。
“那么,等你死了以后呢?”
黎有思顿了顿,深深看了他一眼,“另寻他法吧。”
“嗯。”
……
“永昼节是五昼魔间的传统,这一天,沧芜神郡会降下天幕,那里将不再依赖灯光,见证太阳的降临。”
想起被逐出师门前师尊讲的那些话,祝识游对这永昼节的浩大声势做了点心理准备,可是现实还是超出预期。
金乌样式的万户灯环绕在祭台周围,魔族众人无论强弱,都捧着一个赤色光球,低声祈祷。
从中央岛开始,一直蔓延到恨不得把海照亮的船上,祝识游见到了他们的信仰,一时失语。
如果他们有了共同的信仰,那么世界将会等到新生或毁灭。
而五昼魔间,选择了后者。
神赐天幕,本就是一件可笑至极的谎言。
回忆至此,祝识游被绑在祭坛中央,低眸不语,这就是他说的方法吗?
“你…恨我吗?”
祝识游没说话,也没回应。
黎有思耷拉着脑袋,“我也不想这样的。”
“可是已经这样了,你在这愧疚给谁看?”
不知何时来的巫风闲有些好笑,下意识怼了过去。
黎有思哑口无言。
祝识游不怪他,其实结合自己莫名其妙的来到这儿,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而恢复的记忆里,自己明明……
眸色微暗,又想起那个雨夜。
北沂仙郡,无涯山,枯寺封罪仙。
新囚的,是那赴雪仙尊在人间收的二徒弟,祝识游。
“你认也不认?”
“不认。”语气虚弱,墨色鸦羽遮掩住他的眸子,一身绣着青竹的道袍尽是血污,锁链穿过手骨挂在柱子两侧,身体大开,是个极具侮辱的姿势。
在被指认勾结妖族这段时间,即便是受尽折辱,祝识游也没求过一次饶。
银白剑芒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下一瞬,口中吐出黑红污血。
强忍着被剑贯穿的痛,轻咳几声,语气虚弱但坚定,“你没有证据,我要见师尊。”
听到他这话,擦剑的人语气恶劣,“你也配?”
“我要见师尊。”
被他冰凉的眼神威慑住,眼神闪烁,“勾结妖族杀我师弟在内百余人,你还有脸见师尊?”
见他不语,像是有了底气,语气越发无遮无拦,“赴雪仙尊当年还不如不把你捡回来,老老实实在灜州当你的小乞丐不好吗?”
祝识游深深地看他一眼,吐了口血沫,“你嫉妒我。”
“你!”像是被戳中了心思,握剑的手紧了紧,“找死!”
“放肆!”在长剑入体的前一秒,他连人带剑都被打飞了出去,不顾身体的损伤,起身握拳,“掌教。”
“下去吧。”
“是。”临走前,略有不甘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衣衫污浊的人。
“真丑。”明明是替他解围,可说的话却扎人肺腑,“不嫌丢人。”
祝识游抬眸,轻笑了一声,见到来人,语气里多了点肆无忌惮,像是在撒娇,“师兄,我好疼啊。”
像是被欺负的孩子终于有了靠山,从路过山下村落却发现哀鸿遍野的那一刻开始,到莫名其妙被指认成勾结妖族,再到被穿骨动刑,祝识游都把自己的情绪处理的很好。
而现在,他终于能发泄了,可惜来的人是最不会安慰的那个,不等他哭诉,便一掌拍到了脑门上,没怎么用力,只听见一声脆响,“忍着。”
“哦。”
即便是这么说,申屠焕还是掏出相溯给的丹药,喂到了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的人嘴里,趁他疗伤的功夫,语气生硬,“别怕。”师兄替你报仇。
“不怕!”
“好了?”见他重新睁开眼起来,一直盯着的申屠焕侧身,抓住他的手。
借力站起身,祝识游撒气似的踢了踢把自己弄得好疼的锁链。
忽视他这点小情绪,申屠焕带着人缓缓朝主峰飞去,一边解释自己这么晚来的原因。“最近兽潮来的频繁,走的远了些,本来我们几个都算好你生辰的日子了,不会耽搁,没想到出了这种岔子。”
面色微凝,杀气却被身侧的人一句话压了下去,只见祝识游好奇的瞅了瞅他,“掌教师兄,这还是你吗?”话好多。
知道他什么意义,申屠焕皱眉,一掌糊到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子脸上,“脸瘦的还没巴掌大,说话怎么这么欠收拾。”
“嘿嘿。”
快到主峰时,申屠焕才补充了一句,“赴雪仙尊回来了。”
没听到人回话,侧眸望去,只看到他面无表情。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也许他有苦衷。”怎么可能会在有人诬陷你的时候转身就走,不闻不问呢。
祝识游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龙纹玉佩,微微点头,“我知道。”
申屠焕揉了揉他的头发,“进去吧,我等你。”
三叩峰,不语殿。
祝识游站定,朝主位上的人弯腰行礼,“拜见师尊。”
空气凝滞,好一会儿,才听见一声“起来吧。”
等了这句话好久的祝识游顺势起身,看着主位上的师尊,像是在等一个解释。
赴雪仙尊眸色复杂,他看不懂,歪头不解。
“祝识游。”
“徒儿在。”
沉默良久,只听见养了自己十年的师尊面无表情,口若冰霜,“下山吧。”
“……”
殿中二人,一长一幼,对峙着。
祝识游不可置信,受了委屈从未哭过的他,第一次不顾形象,泪如雨下,“师尊,能否给我一个解释。
“天命如此。”半晌,只听到这么一句,祝识游轻嘲,眸子里满是悲伤,“可修仙,本就是逆天而为啊。”
赴雪仙尊强压下杀意,召出本命剑,语气森寒,“你不懂道!”
雷声大作,祝识游深深看了一眼面目狰狞,恨不得杀了他的师尊,“师尊珍重。”
说完,御剑而出。
在门口等着的申屠焕见他出来,正欲上前,却被后来的赴雪仙尊挡住,“传令给松云山,我已将祝识游逐出师门。”
申屠焕心中惊骇,面上纠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