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

    黎月白孤身一人跪坐在离漫天血色很近的世界尽头,身后是尸骸遍野。

    同她一路走来的伙伴们此刻已冰冷冷地躺在褐色土地上陷入长眠。

    因为游戏的胜利者,只有一人。

    鸦声入耳,沙哑难听

    【恭喜9712号玩家取得了乌鸦游戏的最终胜利】

    【达成‘最终的幸存者’成就】

    【达成该成就的玩家有权离开炼狱,彻底摆脱乌鸦】

    【恭喜玩家,请问是离开还是继承】

    【成为下一任乌鸦吧,看着遍地尸骸不断增加,然后慢慢腐烂,岂不美哉】

    【你……】

    黎月白不曾犹豫分毫,甚至不等乌鸦把话说完,就点下了面前游戏面板里写着“离开”的血色按钮

    这鬼地方再待下去她就要忘记自己究竟是谁了。

    可是……我是谁

    “我叫黎月白,高一新生,刚刚考上了心仪的高中。”

    “我叫黎月白,高一新生,刚刚考上了心仪的高中。”

    “我叫黎月白,高一新生,刚刚考上了心仪的高中……”

    她时时刻刻重复着这句话,也多亏了这句话,没有让她迷失在炼狱里这场杀戮游戏,被恶念淹没,忘了自己是谁。

    鼻间萦绕的熟悉血腥气淡去了,白炽灯晃眼的很,黎月白又回到了这里,她离开的地方。

    看看挂在黑板旁的钟表,“9:38”,黎月白离开的时候大概在9:30左右。

    时间仿佛为她按下了暂停键,就好像她真的只离开了五分钟。

    乌鸦游戏里没有时间概念,那里没有日升日落,有的只是一丝丝被血色覆盖的混沌天空。

    “黎月白,站起来”是讲台上的老师在点她

    黎月白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犹豫了一会儿才起身。

    ——她被唤做9712已经太久太久了。

    “站直!”老师听起来不太满意,黎月白在乌鸦游戏里吊儿郎当惯了,上次规规矩矩坐在教室里还是在谋划怎么暗杀那场游戏的BOSS班主任。

    总之就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下课了,在老师离开教室之后,黎月白终于得以再次坐下。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谈论着事情,偶尔爆发出欢腾的嬉笑声,有些熟悉,也难免陌生。

    算算开学已有几个星期了,黎月白也有自己相熟的圈子。

    与其说是相熟,其实就是为了合群而找了几个说的上话的人。

    黎月白笑着迎了上去,很快加入了谈话。

    在游戏里,跟NPC打好关系往往能获得更多信息。

    尽管这似乎不是游戏。

    她确实还没做好不把这里当成一场游戏的准备。

    黎月白承认,她忘不了死在自己手上的其他玩家,忘不了总在耳边响起的鸦啼,也忘不了自己在游戏里癫狂的神情。

    她自己知道,她心中的恶念,比任何人都多。

    黎月白成为最终的幸存者,只是因为享受胜利的过程并从中获得些什么而已。

    乌鸦说过,她本该属于炼狱。

    如果当初不那么执着,是不是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他们都有一定要回到现实的理由。

    可她的理由是那么的虚伪而不坚定。

    她对于恶念实施的欲望,大于回到现实。

    “白白”

    “月白——”

    “黎,月,白!”

    “怎么啦,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友秦怜雅晃动着黎月白的肩膀,倒是使得眼前的一切更生动了些。

    “啊……没怎么,就是刚刚上课的时候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哈哈哈哈,你是真的睡着啦。知道你对老李的课不感兴趣,但这才开学几天呀,你还是小心点好。”

    “什么梦呢?”有人突兀地加入了谈话。

    黎月白很肯定这人刚刚并不在能听到她们闲聊的范围内。

    可她对她的到来丝毫没有察觉。

    “嗯……就是梦到黑色的鸟对我开口说话了”黎月白试探。

    “啊,乌鸦”来人很刻意的摆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前倾着身子又凑近了些,几乎是对黎月白耳语:“梦到乌鸦可不吉利哦~”

    黎月白有些惊异,却并没有把她推开,刚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刚刚还闹哄哄的班级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这果然依旧不是现实吗

    “你好,我叫柳时温”

    “很好听的名字,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黎月白记得所有人都倒在了她身后,在最后一场乌鸦游戏里。

    “我不来自乌鸦游戏”柳时温莞尔一笑“这里也确实是真真正正的现实”

    “但你不适合这里”

    “那你来带我走?回到没有一个活人的炼狱?然后逼我成为……下一任的乌鸦?”

    “乌鸦究竟有什么好的,我没兴趣尸体为食,谢谢”

    “好巧,我也这么觉得”柳时温的笑依旧持续着,像是程序固定,赏心悦目又一成不变。

    “我也来自炼狱,只是侥幸没有参加乌鸦游戏,被乌鸦当成了原住民,本来要生生世世被困在那里的,多亏了姐姐”

    原住民……黎月白细细思索了一下,觉得合情合理,乌鸦游戏里,指标跟主线任务无关,对胜利没有障碍,不会有人为难一个原住民的。

    尤其是这个人……长得还不错。

    黎月白会对好看的人手下留情。

    “那你又怎会到这里来,似乎还有一些特别的能力?”可这不代表她会彻底放松警惕。

    “嗯……这就不好说了,因为要在乌鸦面前扮演一个原住民,我篡改了自己的记忆,我只在日记本里提到过,我来自现实,我叫柳时温”

    “那你为何要向我透露自己的身份?”

    “当然是因为和你一见如故啦~”

    大抵是看见了黎月白眼中的狐疑,柳时温扁了扁嘴,将委屈又做作展现的淋漓尽致。

    “我说了我的记忆被篡改了,真说出来反倒难辨真假,反而容易误导你”

    想想也是,倒不如什么也不要计较,哪怕柳时温真的是乌鸦底下的,想害自己,把自己拐回炼狱,那也是防不胜防的。

    她也试过杀死乌鸦。

    可乌鸦依旧好好在这儿。

    说到底不过是她对现实还有念想罢了。

    好好珍惜这些日子,离开就离开了,就当是为民除害了呗。

    黎月白想着,到底是笑了出来,伸手

    “那我们做朋友?至少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这下真算是攻略npc了。

    原住民怎么不算npc呢?

    还是个离家出走的可怜npc~

    柳时温真的很好看,柳叶细眉,一双笑眼,高挺的鼻梁上驾一黑色塑料质地的半框眼镜,睫毛翘而长,仿佛要碰到眼镜上的玻璃片,咧嘴时还有一对尖尖虎牙。

    明明是个大女主的长相,偏要扮成原住民,乌鸦也真是瞎了眼。

    “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呢~”

    当喧闹声再次入耳,她们交握的手已然松开。

    柳时温的手上残着黎月白的余温。

    她也觉得黎月白美的特别,初见她是炼狱里的惊鸿一瞥,本以为为了求胜而抛弃理智的她会陷入癫狂

    可她一成未变,好像本该是童话里的公主。

    饶是柳时温从来只是一个旁观者,亦不能在看到她屠尽并肩作战的好友后立刻平复。

    可黎月白好像真的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若不是刚刚那番谈话,连她都要怀疑乌鸦游戏从来不曾存在了。

    可谁又能评判在如此一场恶劣的游戏里,在这么一个没有法律约束的地方,杀死了所有人的她是对是错呢。

    “la la la si la la si”是莫名其妙的上课铃,据说是学校自创的,不说多好听吧,创意还是有的。

    ——反正绝对能把课间睡着的同学吵醒就是了。

    黎月白坐下后就翘着二郎腿上上下下打量起自己的新朋友,虽然刚刚已经欣赏过了,但美人总是要再多品几遍的,正好也了解一下新朋友了~

    然后她就发现,柳时温的目光也正对着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中间隔了条走廊,视线接触的那一瞬间,谁也没有急忙撤开,直到老师一个眼神杀过来,开始讲课。

    既然来到了现实,总还是要装装样子的。

    况且以前学的知识也忘得差不多了。

    果然是打打杀杀惯了,上一节课倒成了一件难事,黎月白试图跟同桌传纸条。

    同样带黑框眼镜的同桌看上去就一点也不如柳时温,根本没有看到传过来的纸条,认认真真听课,倒是搞得黎月白不好意思打扰了。

    柳时温的距离有些远,黎月白终究放弃了作妖的想法,课听着听着也就听进去了。

    以前的知识被重新唤醒,和现在串联

    很像黎月白在游戏里魂穿其他位面形形色色的生物回顾他们记忆的感觉。

    最后一个课间,黎月白问柳时温,这个所谓的“现实”里会不会有其他像她们这样的人。

    应该有吧,但精神状态应该不会太好。柳时温看着黎月白,意有所指。

    确实不太好,即使看起来不错。

    正常人从一开始就不会被拉入乌鸦游戏吧。

    至于自己哪里不正常……

    放学铃响了。

    黎月白坐车回家,一路回应着司机史阿姨的关心,后视镜里映着她挤出来的笑脸。

    这个家是她回来的理由,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即使出生在一个完美的家庭,她也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好人。

    那些从小受尽欺凌,贫苦又有童年阴影,却仍怀揣赤子之心的人,是天使,他们注定前路安好幸福,死后是要上天堂的。

    那些出生富贵人家,却不恃强凌弱,乐意救济一方灾荒的,也必定事事顺遂,富贵一生。

    那些碌碌无为的,平凡普通,却又有小小善念的人,在翻过坎坷之后,可以成就一番事业,吃喝不愁。

    黎月白,家境不错,过着平凡又富足的生活,家庭和美,父母恩爱,对她很好却又不失严厉。

    黎月白本该风风光光的长大,有一番事业,赚好多好多钱,成立基金会,做慈善,力所能及地报效社会。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源源不断的恶意像一颗扎在心底的种子,不断的长出枝丫,哪怕几经裁剪,仍枝繁叶茂到可怕。

    是心理疾病。

    连最好的心理医生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

    没有创伤,没有阴影,只是不做坏事就撕心裂肺地难熬。

    她是这个完美的家唯一的败笔。

    名为恶意的种子,在乌鸦游戏里,开成了花。

    她回来了。

    她是不是不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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