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周的卫生很不好，都是因为你们对自己的要求太低……”
午休结束到下午第一节课之前，有十五分钟的时候进行午间训话，刘颖估计是中午没休息好，眼圈乌青，说了一大堆关于卫生和纪律的事。
“要是我们下一周再拿不到优秀班级的锦旗，就不用上课了，专门一周，负责训练纪律，做卫生……”
丁程在下面悄悄打了一个呵欠，这个年纪的孩子好像永远睡不够，再加上刘颖叨叨叨说个没完，简直就是□□的催眠神曲。但是他眨着发酸的眼睛看见黑板上的一排课程表，忽然来了精神。
——体育课！
下节是体育课！
丁程扭过头，悄悄望了望张中华，张中华也伸长了脖子看着他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他俩又看了看陆川，陆川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这几个人也是真的心有灵犀，通过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陆川，别忘了带篮球~
——篮球就在柜子里~
——ok~
——干得漂亮~
他们的眼神交流很快就引起了刘颖的注意，她拍了拍讲台，“张中华，你在那儿扭什么呢，跟个大虫子似的！”
全班同学都笑了，马佳妮笑得最欢，捂着肚子咯咯笑。张中华瞪了她一眼，讪讪地低下头。
“好了，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下周就看你们的表现了。”刘颖结束了训话，看了一眼时间，转身离开了教室。
终于说完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准备出门上体育课。
丁程赶忙站起来招呼陆川，“带上球，走！”
“得嘞！”陆川一阵风似的跑到后面柜子，抱着球就往外跑。
“哎哎哎，你们几个站住！”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中年女人吆喝一声，拦住了他们。
从身材和运动服，以及脖子上挂着的口哨来看，这个女老师估计就是他们的体育老师。
“你们几个赶紧给我回屋。”她一边说着，一边像赶小鸡一样把他们几个赶回了屋子。
教室里的同学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准备出去上课，她咳嗽了一声，“所有人都回座上，要上课了。”
大家磨磨蹭蹭地坐好，张中华忍不住说了一句，“老师，这节是体育课……”
“我知道这节是体育课，”她走上讲台，抄起一个凳子坐下，“但这节课是室内课。”
“噢……”同学们像漏气的轮胎一样叹息了一声，圆圆的脑袋里存了大大的问号。
为什么？
每个开学的第一节体育课都要在室内呢？
看见大家蔫巴的样子，体育老师敲了敲黑板，“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啊！咱们这节课要讲一下安全知识……”
同学们的表现很消极，但体育老师还是讲得津津有味，“接下来我们再讲讲急救的注意事项啊，”她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凝重，“不知道各位同学有没有听过，去年，有一个同学在跑步的时候，差点儿猝死了。”
猝死？？？
这种事情当然比【抽筋怎么办】更吸引人，大家的注意力呈指数上增，聚精会神地看向她。
体育老师接着说，“就是因为他通宵学习，第二天体育课跑步心脏受不了，当场就疼得起不来了。幸好我们的一个体育老师就在身边，对他进行了急救，这才把他救过来。”她顿了顿，从刚才沉重的表情恢复成微笑。
“所以，掌握一定的急救措施，是非常有必要的。”
然后，她环顾四周，问：“我现在给大家讲解一下心脏复苏的注意事项，有哪个同学愿意配合我演示一下？”
谁会主动配合这种事啊？
多傻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举手。
体育老师又问了一遍：“有没有同学勇敢一点，推荐一个也可以。”
……
这种尴尬的局面总会被话痨打破，张中华笑嘻嘻地说了一句：“丁程~”
紧接着，陆川、江雨、一大堆同学开始此起彼伏地呼应。
“丁程~”
“丁程！”
……
大家不仅喊得越来越欢，而且还纷纷把目光投向丁程。
丁程：“……”
体育老师顺着人群的视线找到丁程，笑着说：“那丁程同学就上来吧。”
“……”
带着下课后要锤爆张中华脑袋的念头，丁程默默地走上讲台。
等他走近，体育老师仔细看了他一眼，“哎，你就是照片上踢正步的那个学生。”
作为文体部的评审之一，体育老师自然对摄影展的那张照片印象极深。
底下的同学们忙着点头，“是啊是啊。”
“就是他。”
“老师记性真好！”
……
丁程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感到荣幸还是羞愧了。
体育老师接着问道：“另一个学生呢？一起踢正步的。”
不等本人举手，同学们赶忙指向梁一诺，“在这儿呢！”
体育老师笑了笑，看见梁一诺同学的脸，心想果然照片比本人还是差了点。
“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叫梁一诺！”张中华抢答道。
“……”梁一诺同学脸色泛青。
体育老师点点头，继续方才的话题：“那现在我们接着讲心脏复苏的步骤吧。”
丁程傻站着，楞楞望着她，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体育老师看了看讲台还算干净，“那就，麻烦丁程同学躺下吧。”
大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丁程：“……”
真是太尴尬了……
丁程躺在地上，眼睛睁也不是，闭也不是，体育老师滔滔不绝地蹲在他旁边讲解步骤，唾沫星子溅了他满脸。
为了方便大家观看，体育老师还特意让看不见的同学站起来观察，张中华和马佳妮直接跑到第一排，一边笑一边看戏。
“严肃点，”体育老师轻声呵斥了他们一句，接着演示道：“第三步啊，确认患者的嘴里有没有东西，如果有呕吐物的话，要及时去除。”
说完她板着丁程的脑袋，转向一侧，“丁程同学，麻烦张一下嘴。”
“……”
丁程默默张了张嘴，还配合地干呕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同学们的笑声盘旋在上空，简直要把他包围。
终于结束了心肺复苏的演示，体育老师拿开手，看了看同学们，“怎么样，心肺复苏的基本步骤大家都学会了吗？”
“没学会！”张中华说，“老师，再演示一遍！”
陆川也跟着乐：“哈哈哈，没学会！”
“……”丁程真想锤爆他俩的狗头。
“那就找个同学上来重复一遍，我在旁边指导，大家再仔细记一下，”体育老师想了想，“方才那个同学，叫什么来着？”
“梁一诺。”林11笑着补充道。
体育老师说道：“梁一诺同学，你上来重复一遍刚才的步骤。”
人群又是一阵搞事情的嘘声。
“……”梁一诺同学走上讲台，蹲在丁程旁边，有些手足无措地问道：“我……”
“重复一下，”体育老师站在一旁，“第一步，确认患者呼吸和心跳停止。”
梁一诺同学红着脸，先是伸出手凑到丁程的鼻子旁边，看看他有没有呼吸，又摸了摸心跳。
可能是紧张的缘故，丁程实在忍不住了，笑着睁开眼。
“诈尸了！诈尸了！”陆川大叫道：“快把眼睛闭上！”
“有没有一点演员的职业素养！”
丁程：“……”
体育老师接着说：“先通知周围的人拨打急救电话，然后将患者放平，确认口中有无呕吐物。”
梁一诺同学正犹豫怎么让他张嘴，丁程赶忙摆摆手，“我没有呕吐物，别看了。”
“哈哈哈哈！”一旁的马佳妮笑成了背景音乐。
体育老师接着说道，“那现在进行急救的同学跪在患者一侧，找好按压点，双手交叠，进行有节奏按压。”
“……”梁一诺迟疑着，把手放在丁程的哅前，动作很轻地压了一下。
“怎么力气这么小，挠痒痒呢！”体育老师蹲下来，又给梁一诺示范了一下，“按压的幅度要5厘米左右，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梁一诺同学再重新做一下。”
梁一诺同学很听话地按了一下。
“不错，”体育老师还满意地点点头，“要注意频率，成年人的频率至少为100次每分钟，人工呼吸的比率为30：2，也就是按压30下左右，就要做两次人工呼吸。”
同学们忽然安静了下来，不说话，也不笑了，静静地看着讲台上的三个人。
……
这种异常寂静让丁程产生了更不好的预感。
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体育老师看了看突然安静下来的同学们，有些意外，“大家——”
“要看人工呼吸啊！”陆川话音刚落，人群立刻爆发出一阵猛笑。
“哈哈哈哈！”
……
丁程：“……”为什么大家的趣味如此邪恶？
体育老师无奈地笑了笑，觉得这群高一学生真的好幼稚，一个急救措施都能笑成这样。
“大家不要觉得好玩，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她说，“那就还是让两个同学简单示范一下吧。”
梁一诺：“……”
丁程双手围着自我防卫的造型，“老师，我不用演示这个了。”
“可这是抢救的一个重要步骤啊。”体育老师说。
“那我不用抢救了！”丁程忙说。
“我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马佳妮很适时地起哄道。
丁程还在反抗：“老师，我不活了，不用救我了，真的！”
“那怎么可以！”体育老师的态度更加坚决了，“生命是多宝贵啊，说不活就不活，那你父母怎么办！”
丁程也不知道人工呼吸跟父母伤不伤心有什么关系，反正他现在不想做人工呼吸。
真的不想做。
宁可死也不想做。
太羞耻了。
“上个班也是这么演示的，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体育老师接着说，“要是遇到危急情况，一切都要以救人为主，男的女的都不能在意。”
“就是就是，”张中华跟着捣乱，“丁程，你是不是想让女生上台啊！”
“女的！女的！”陆川看热闹不嫌事大，“来个女生吧！”
“好了好了你们别闹了，”体育老师瞪了他们一眼，另一只手还按着丁程的肩膀让他躺平，“我们继续啊，第一步，开放气道，一般情况下采用【仰头抬额法】，一只手放在额头，另一只手的手指置于下颌下方，提起下颌。”
说完，她看了看对面的梁一诺，“来，同学你做一下。”
梁一诺的耳朵已经通红了，一只手搭在丁程的额头上，另一只手轻轻托起下颌。
丁程不自觉地攥了拳头，梁一诺的指尖很凉，碰到下颌的时候有些痒，他闭紧了眼，假装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实际心里无数只草泥马在青藏高原上踢正步。
“在进行人工呼吸前，正常吸气即可，急救者手指捏紧患者鼻孔，吹气时间要大于1秒，保证充足的气体吹进患者的肺部。一次不够，还可以重新再吹一次。” 体育老师说，“那就请同学简单演示一下吧。”
“……”
梁一诺同学跪在一旁，低着头，脸烧得滚烫，地上的丁程同学更是怒目而视，一副你要是敢亲我我就弄死你的惊恐表情。
“哈哈哈哈哈！”大家已经笑疯了，起哄道：“快点儿！”
“快点儿亲一个！”
“来来来！
……
林11本来也想跟着搞事情，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见夏天的脸，夏天的脸色已经差到极点了，咬着嘴唇，死死盯着地上的两个人。
体育老师也被学生们的笑声感染了，笑道：“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演示一下就行。”
梁一诺同学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我……亲不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马佳妮差点儿没从桌上摔下来。
“不是‘亲’！”体育老师连忙纠正，“是‘人工呼吸’。”
丁程灵机一动，赶忙道：“我中午吃的是韭菜盒子，别为难他了。”
“没有没有！”江雨充当热心市民，“食堂中午根本没有韭菜！”
“……”丁程看了看梁一诺，发现对方比自己还紧张，视线刚一对上就赶忙挪开了。
同学们的呼声根本没有停下去的趋势，丁程放弃挣扎，不就是个人工呼吸么！豁出去了，他拽了拽梁一诺的衣袖，“借位吧。”
听见丁程的话，梁一诺的眼睛努力在他脸上搜索了一下，却只看到他满脸写着视死如归。
看见丁程的表情，梁一诺同学也没那么紧张了，他按照老师的讲解，轻轻捏着丁程的鼻子，另一只手托起下颌，在一片嘘声中，俯下头。
虽然心知对方只是演戏，可当他真的贴到丁程的嘴唇，心里还是猛地收缩了一下。
一秒。
两秒。
他的心脏漏跳了两拍。
丁程本来满脑子都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可当梁一诺低下头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微微睁开眼，看见了梁一诺的侧脸轮廓。
他慌忙闭眼。
令人奇怪的是，当他彻底合上眼皮，梁一诺的侧脸反而更真切地出现在眼前。
……
嘴唇碰在一起的时候，丁程懵了。
嗯？
不是借位么？
怎么碰上了？
……
周围人的笑声忽然变得很遥远，他的视觉和听觉失灵了，其他感官却异常灵敏。
他感觉到梁一诺的手也在颤抖，捏着自己鼻子的两根手指凉凉的，还有些滑，也许是出汗的缘故。
他还能闻见一阵咖啡的味道。虽然人工呼吸的是错开的，嘴唇贴到的部分很少，而且梁一诺也没有真的吹气，但他还是闻到了咖啡的香气。
苦香的。
有点儿像焦糖。
……
丁程迷糊了。
浑身的血都冲到头顶的那种迷糊。
这特么哪里是咖啡的香味啊，分明是蒙汗药！
他连攥拳头的力气都没了。
晕了。
这次是真的晕了。
之后体育老师又说了什么丁程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能想起同学们笑得很欢，自己是被梁一诺从地上扶起来的。
直到下课，他还没有从那种大脑空白的状态恢复过来，趴在桌上，任由张中华他们在旁边胡说八道。
“丁程，你没事吧。”夏天凑到他桌前笑嘻嘻地问道：“能不能去外面，给我讲道数学题？”
“能！”丁程逃难一样地跑出了教室，靠在窗台给夏天讲题，呼吸到窗外的新鲜空气，他的脑子终于清醒了很多。
讲完题，夏天忍不住问了他一句：“丁程，你不会，喜欢梁一诺吧？”
“开什么玩笑！”丁程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我怎么可能喜欢梁一诺！”
可能是他的情绪有点激动，音量就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夏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我——”
“没事没事，”丁程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有点儿重，轻声解释了一下，“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问。”
夏天刚要开口，就看见他身后站着的人，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方才的聊天，梁一诺，都听到了么？
丁程转过身，看见梁一诺冷若冰霜的一张脸。
“……怎么了？”丁程有点心虚。
“老师要你去办公室，留作业。”梁一诺试图笑了笑，却没笑出来，径自回了教室。
坐在座位上，梁一诺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是啊。
本来也是演戏。
怎么可能要求人家当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