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黎越泽再发现什么端倪，舟潞主动提及在研究所里发生的情况，当然，遇见苍越那段被他隐下，只说了那些诡异的培养舱，以及通往地下通道的巨大裂口。

    对话框那头久久没有发来新的讯息，正当舟潞怀疑新换的通讯器是否出现故障时，黎越泽才回复：“你的看法呢？”

    他看上去并不惊讶，舟潞心想，这样的反应倒也符合本来的预期，与其是希望自己去调查什么，不如说，黎越泽是想让他去看见，去……证实。

    “那里曾经进行过大规模的非法生物实验。”舟潞缓缓敲下文字，屏幕的微弱光芒映在他脸上，神情显得严肃而凝重，“后来有实验品逃了出去，很大可能是逃到了地底，并且在地底存活下来。”

    “分析得不错，”这次对方回复很快，明明只是简短的几个文字，舟潞却似乎能看见黎越泽现在的表情，应该是唇角愉快地勾起，眉目放松的姿态，“果然没看错你。”

    舟潞又等了一会儿，没接到新的消息，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所以……我这次的任务？”

    “圆满完成，恭喜。”

    这也太过简单了点，舟潞盯着对面那句话，深呼吸了几次后，将反反复复才编辑好的问题发过去。

    “所以……进行实验的是谁，你知道吧？”

    又是一阵令人心焦的等待，状态栏上方久久显示着“正在输入中……”，舟潞等了半天，才看见新弹出的一条：“很好奇？”

    他这话说出来，基本就是坐实舟潞的猜想了。能够在联邦的监管下进行这种大规模非法实验的，自然只有联邦，而黎越泽作为联邦的高官，对这些肯定心知肚明。

    舟潞心里有些堵，虽然种种蛛丝马迹都指向这个不争的事实，但他还是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能够从黎越泽口中听见否定的答案。

    毕竟，如果一切都是联邦在操控的话，他早就该被抓回去重新销毁了。

    通讯器突然铃声大作，舟潞刚捂着话筒小声开口，黎越泽的声音直接撞入鼓膜。

    “虽然不知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但唯一能告诉你的是，你现在所有的猜想，都是错的。”

    “那事实是什么？”

    舟潞追问，听筒那头静默不语，只有黎越泽轻浅的呼吸声隔着波段传递过来，许久才开口：“……你只要记住，我和你是同一边的。”

    他的嗓音沉稳平缓，和往常无二，舟潞却捕捉到其中潜藏的一丝疲惫，这点微妙发现将他积压在喉间的质问全数又堵了回去，也陷入沉默之中。

    最后还是黎越泽主动打破沉默，语气又恢复成平常那样：“物品的交接按原计划进行，之后会有人联系你。”

    “明白。”

    “辛苦了，”黎越泽说，稍微停顿一下又继续，“晚安。”

    “……晚安。”舟潞低声道，没等对方回应，立刻退出了通讯界面。

    他向后仰靠在松软的沙发靠背上，看向头顶繁丽的水晶灯，光线被折射出炫目色泽，就好像现在他遭遇的一切，看似普通，经由某种特殊媒介之后，便能拆解出无数个更深的秘密。

    杯中的茶水已经转凉，水面模糊地映出舟潞的脸，他吹口气，那张脸便碎成一片片，像他仍旧混乱不堪的思绪。

    舟潞本以为自己能够逐渐摸清这场局中的线索，可如今越走越深，依旧困在迷雾之中。

    “我和你是同一边的。”

    这句话似乎仍在耳边回响，舟潞心头发紧，黎越泽到底在掩盖什么？如果他说的是真话，为什么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相反的方向？

    层层叠叠的疑虑像是厚重的积雨云，理性告诉舟潞，黎越泽不值得信任。毕竟对方是联邦首席高官，掌握着整个政体相当庞杂的资源和信息，最有可能牵涉于那些不为人知的阴谋之中。

    舟潞之于他，不过偌大棋盘上一枚渺小棋子，欺骗或利用，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心底的另一道声音却发出驳斥，即使舟路身负异能，对方在他身上投入的时间金钱精力，似乎也超出了正常范畴。

    他长叹一口气，整个人陷进身后的靠背里，将头埋在抱枕下面当鸵鸟，洛澜从一堆网页中抬起头：“黎越泽又为难你？”

    沙发上的那团抱枕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他说，任务完成了。”

    “这么简单？”洛澜手上动作停下，瞪着眼睛看过来，神色颇有些不可思议，“他竟然没有趁虚而入趁火打劫乘胜追击乘龙快婿，就这么放过你了？”

    舟潞听不懂他那一长串四字成语，掐头去尾留重点，点头：“你也觉得不对劲。”

    何止是不对劲，洛澜欲言又止。

    那可是二十万巨款！要换做是他洛澜，早就趁这机会把舟潞捆在身边追一辈子债了，难不成黎指挥官真的只是一心为公，不惜花如此大的代价只为了让舟潞去调查一个废弃研究所？

    信这还不如信秦越是秦始皇。

    当然这些洛澜是不会说的，他清清嗓子，语调稀松平常：“也许这就是黎指挥官的兴趣呢？我听说联邦那群高官个个都性情古怪，说不定你就遇上了传说中的ATM奴，唯一爱好就是给人吐金币。”

    对人类性癖知之甚少的舟潞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包的，”洛澜言之凿凿，心里为自己的行为草草忏悔三秒，“我听说，他们那群人从小就接受了特殊训练，心理都不太正常。那句话怎么说的，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变态。”

    舟潞沉默了，他努力回想起黎越泽的模样，看上去倒没有很变态，但看着他的眼神总是似笑非笑又带着盎然兴味，确实不怎么正常。

    舟潞大悟，一切都解释得通了，黎越泽为什么会格外关照他，又为什么这么轻松地给他高额酬金。他猜的没错，黎指挥官还真是一对一精准扶贫来了。

    心底纠结的谜团豁然开朗，舟潞起身，洛澜看他神情凝重，心里直打鼓，反思自己瞎编的时候是不是太过火了点：“我刚刚说的都是……”

    舟潞深吸口气，郑重地拍了拍洛澜的肩膀：“谢谢你，我明白了。”

    洛澜眨了眨眼：“明白什么了？”

    “你说的对，黎越泽性格是奇怪了点，但对我应该是没什么恶意的。”舟潞一脸认真，“我只要根据他的安排照做就好。”

    洛澜呆愣了一瞬，舟潞这严肃的反应出乎他意料，对方越说越像那么回事儿，他自己听着反而心虚起来。

    “等、等会儿，”洛澜赶紧打住，“我刚才说的，你听听就好，可别……”

    ……当真啊。

    “放心，”舟潞语气笃定，绽开初雪消融般的畅意笑容，衬着头顶的绚烂灯光，晃了洛澜的眼睛，“我不会传出去的。”

    等到洛澜晕晕乎乎回过神，视野里只剩下舟潞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轻快背影。他看舟潞心情不佳，只是想缓和下气氛，没想到这人就这么愉快地接受了他的造谣。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洛澜重新坐回去，心里自我安慰道。黎越泽这种级别的军官，身份资料都是绝密，说不定有一些无伤大雅的、花花钱撒撒币的小兴趣也不好说呢？

    ……话说回来，诽谤联邦军官要怎么处置来着？

    舟潞走进卧室，洛澜的那番话让他现在轻松不少，或许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黎越泽很难看透，但既然目前对他还没有恶意，甚至还乐于提供一些经济上的支持，那他也就没有刻意防范的必要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随手甩开身上的衣服，往床上一倒，闭上眼睛，心里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定。

    带着对黎越泽的某种新认知，舟潞终于放松下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完全没注意到散乱的衣物中间，一丝微弱的光点发着淡淡红光，像是只眼睛，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