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追加1

    被黑比诺捡回来的第一个晚上,诸伏景光又做了那个梦。

    在夜幕下走出安全屋,循着没头没尾的短讯前往信息中的地址。

    [在这里等你,X]

    发信人的备注是黑比诺。

    看到短信的第一瞬间,诸伏景光产生了已读不回或者随便找个借口推拒掉的念头。是看到棘手问题时下意识的回避反射。

    黑比诺,获得代号后他在组织内总共接触过六次的资深代号成员,其中两次都是涉及杀伤的任务、其他则是据点内的普通碰面,组织传闻中单独行动的清道夫。

    最开始甚至无法认知到这种举动属于异常行为,直到听闻代号成员内部的流言,才得以发觉黑比诺和苏格兰威士忌的接触过于频繁,进而加深了对对方的调查——调查后发现黑比诺疑似在他刚加入组织时就调取过“绿川弘”的档案,但直到诸伏景光获得代号数个月后才在“苏格兰威士忌”这里露过脸。

    结论指向卧底身份被怀疑的可能性,他为此精神紧绷过一段时间。但对方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内没有采取任何单方面接触之外的措施,行动轨迹根本无法预测,偶尔碰面表达的态度甚至诡异地偏向友好,诸伏景光也只能暂定黑比诺并没有察觉到他的真实身份、或者有按兵不动的理由,自己冒险继续深入组织,同时被动应对时不时跳出来的黑比诺。

    变故则出现在大半个月前,在深夜前去悼念殉职的警察好友,意外救下被困在摩天轮支架上的猫,然后马上在附近遭遇了黑比诺——

    黑比诺用救助的名头带走了他捡到的猫,然后塞给苏格兰威士忌一张诊所的名片。

    本以为即将卧底暴露却收到了资深代号成员的联络方式,甚至发现对方给出的地址是切实存在的个人据点……诸伏景光反复思量后还是选择用被救助的德文奶牛猫当借口,三番五次前往被黑比诺称作诊所的据点,试图探听情报以及确认对方的真实态度。

    然后收到了这条写着另一个陌生地址的短信。

    这是黑比诺第一次主动在没有会面的情况下对他发出邀约……大概是邀约的东西吧。

    无论黑比诺的目的是什么,这都是接触资深成员一个机会,代号成员不允许互相残杀,至少黑比诺不会选择把他约出来灭口。

    ……不过他添加的是诊所名片上的号码,有概率不在组织的监控下——

    ……应该不是灭口吧,光靠句末的X发散出这种结论有点过度联想了,再说哪有人直接在短信后面发谋杀预告的。

    ……如果对象是黑比诺感觉也不是没有可能。

    又来了,被搞得精神紧张不止一次以至于下意识对黑比诺的妖魔化——过度主观揣测不可取、过度主观揣测不可取、过度主观揣测不可取。

    诸伏景光默默在脑中反省完毕,为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抱着被晾在约定地址放鸽子的准备、在出门时带上了玄关的备用枪支。

    夜晚是出行的高峰期,数不胜数的车辆在交通线路上稳定而有序地驱动着,立交道上闪烁着车流汇成的光芒驱散了前路上的夜幕,让他在驱车驶入其中时产生了一种融入光明的错觉,仿佛自己仍然只是那之中普普通通的一份子。

    今天的东京夜晚也依旧繁华,诸伏景光有些感慨地想着,意外没有因为拥堵的交通感到太过烦扰。

    *

    抵达目的地花费了半个多小时,诸伏景光对应着地址上的提示走过乐器行、居酒屋和网吧的灯牌,看到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入口有些狭窄,没有任何装饰或者标识,看起来只是用水泥简单地浇筑成型,在街道中大片大片色彩鲜艳的霓虹灯下显得格外不起眼。

    而且甚至没有开灯,外部的光线在几步楼梯的距离内消隐无踪,深不见底的黑暗就像通往异世界的入口。

    诸伏景光知道这是一种常用的阻止无关人等进入的方法,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踩上台阶。

    他走过楼梯的转角,二楼的水泥地板落着薄薄的灰,在灯光下染上了暖黄的色泽。光源则被封在磨砂玻璃门后,仿佛隐藏在薄雾里。

    门上贴着装修中的纸质告示,这个也是老把戏了。

    诸伏景光借着手电筒的亮光观察了一下,发现告示边缘的磨砂门有深深浅浅的胶痕——这里应该被反复多次地贴上过大小相仿的纸张;现在正贴着的这张则还散发着隐隐约约的油墨气味,可能是黑比诺今天刚打印的。

    ——这个他不知道的地方被多次使用过,具体的时间年限不太好追究、那些被压在宽条透明胶下面的痕迹则不方便仔细查看,但使用间隔可能较长。

    诸伏景光没有在门口耽搁更长时间,握着同样落了一层薄灰的深红色木质把手推开玻璃门,小幅度地对着里面倾身:“打扰了。”

    内部空间比他想象的小一些,正对面尽头的位置就是酒吧吧台,其他地方则零零散散地摆放着几处卡座,墙壁用小灯和玻璃做出了伪造的落地窗夜景。

    诸伏景光将视线重新放到吧台之后的身影上,吧台上已经放着好几个瓶子,穿着黑色马甲和白色衬衫的高挑女人正对着背后的酒柜翻找着什么;点缀琥珀色宝石的束发带扎成松散的蝴蝶结、将通常有些蓬松的长直发束成了低马尾,视觉效果看起来意外的服帖和顺滑。

    身影回头,对他露出一个在灯光映照下夺目到刺眼的笑容。诸伏景光下意识偏过头、避开了第一时间的视线接触。

    凭心而论,黑比诺就是那种好看到可以用脸霸凌他人的家伙,亚洲少见的深刻五官和柔和的面部轮廓相辅相成、让总体效果发挥出超越国籍的吸引力,不说话时的气质又称得上仪态万方,两相结合的威力远远大于二。

    等到诸伏景光面不改色地将视线转回去,刚才还对着他笑得灿烂的家伙就已经在摆弄酒具了。

    黑比诺从吧台里拿出看不清标识的玻璃瓶,手掌灵巧地翻动着,在做完一个让玻璃瓶转了三百六十度的抛掷后正手握住瓶颈,往手持的盎司杯里倾入液体,另一只手紧接着快而轻巧地把盎司杯中的液体倒进雪克调酒壶。

    诸伏景光走向吧台,动作自然地坐在了位置和黑比诺不远不近的吧椅上,专注着对方的动作。

    酒吧的射灯聚焦在吧台之后,将摆放在金属酒架上五光十色的玻璃酒瓶照得闪闪发亮,束着头发的临时调酒师站在灯光下,配色简约的着装被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

    黑比诺盖起调酒壶的杯盖,双手分别持握雪克壶的两端、手指抵上杯盖和杯底,用一种看起来专业又优美的姿势摇动着混合着液体和冰块的调酒壶;挽起至上臂的衬衫袖口和束发低马尾格外利落,脸上带着点笑容,看起来很自信的姿态。

    组织资深成员的生活也不一定只有任务,对方身上已经多了一个兽医的副业、再多一个调酒师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对方的摇酒告一段落,从吧台底下的橱柜里翻出冰过的玻璃杯,手腕一转将杯底放上打过蜡的木质吧台,一边用单手的拇指轻松撬开杯盖、往已经因温差泛起白雾的蛋形平底杯中倒入棕褐色的冰水混合物,溅起的水花被杯口挡在了内壁。

    ……一般来说摇完酒会把冰也倒进去吗?

    那杯调好的酒被黑比诺推了过来,蛋形杯悄无声息地滑过台面,被送到诸伏景光面前。

    深琥珀色的液体中漂浮着形状整齐的冰块,还有细小的气泡从其中不断上浮。

    “有劳了——非常感谢。”诸伏景光反应很快地道谢,他仰起头,对上黑比诺在酒吧昏暗灯光下闪闪发亮的琥珀色眼睛。被用手指了指酒杯。

    他犹豫地拿起沾着水雾的冰凉玻璃杯,闻到了碳酸饮料和柠檬的味道。

    诸伏景光忍住去折回去看黑比诺或者询问对方的念头,试探着抿了一小口。

    ……就是冰可乐,可口可乐、加了柠檬汁,而且因为摇过一段时间有点跑气,只能说不好喝也不难喝。

    又是这种意料之中的意外感,这一刻诸伏景光终于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他松了口气,在脑内默默将那种在被邀请后因为摸不准对方态度而有些漂浮不定的心情扫走了,打算用和以前没什么区别的礼貌而客套的态度应付黑比诺。

    “晚上好,黑比诺小姐。我应约前来造访了。”

    “晚上好、苏格兰——可乐好喝吗?”

    ——你也知道自己在摇可乐啊?

    诸伏景光板住脸,客套地回应着:“嗯,有加了冰块和柠檬的风味。”

    “说起来我们上次见还是在诊所看猫——那天小卷刚好被领养了。”黑比诺从吧台后面拉来座椅,坐到了苏格兰的正对面。

    ——其实是他刻意算过时间,为了去诊所的时候堵住领养人,然后趁机探查相关情报。

    小卷就是那只诸伏景光送过去的德文奶牛猫,领养人是个看起来像刚成年的少女,登记的名字是猫屋理惠,据说是在某个猫咪相关的网站上找到的领养信息,在这之前似乎和黑比诺没有任何交集。

    他之后借用公安的系统查过、发现对方只是和他们并不相干的普通人。

    “是有这件事,毕竟小卷确实很可爱——今天这个地方很安静,也是黑比诺小姐的副业之一吗?”

    他避过谈论猫咪和可能被提到的领养人,将话题直白地导向自己想了解的东西。

    和黑比诺聊天基本不用对话题内容做任何掩饰,这是诸伏景光在相处中总结的结论——对方的态度总是会显眼地表示出来,而且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发起问话的角度或者目的、只是要把对话的流程做到位,除了不想说和不能说的内容外基本算得上有问必答。

    “不是,这个是组织很久前就废弃的据点……现在的话……应该是员工福利吧?”

    黑比诺果然笑着回答了。

    诸伏景光按捺着情绪等待黑比诺继续说下去。

    “在清理掉所有相关线索后就被我保留了,偶尔会来这里喝一杯。”

    “原来如此,也像今天这样邀请其他人一起吗?”

    “今天不一样哦。”

    视线往上偏移了一点,注视点从对方的鼻梁挪到眼睛。黑比诺正单手托腮,把身体支在吧台上,光明正大地看着诸伏景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仿佛在暖光灯的渲染下带上了实质般的温度,看起来既灼热又温暖。

    ——像是融化的麦芽糖浆的感觉。

    诸伏景光愣了一下、斟酌着要不要继续问点什么,最后还是保守地说道:“啊,是这样吗。”

    可以被当做陈述句也可以被当做疑问句,然后对话者就会因为主观意愿选择回应不同的东西。

    “不想问我为什么不一样吗?”

    被这样干脆的反问了。

    “——啊,嗯,稍微有点好奇。”

    诸伏景光忍住骤然高涨想要回避目光的欲望、认真分辨起黑比诺表现出来的情绪。

    ——黑比诺在笑。不如说在他见到黑比诺的时候对方基本没有什么情况是不笑的,从对方外在的性格上来判断这种表现应该很正常——黑比诺在笑,而且正在注视他。

    那种全神贯注的、带上了审视态度的认真注视,对上视线时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对着他讨好似地眨了眨眼,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半月形。

    ……好罕见,黑比诺似乎在关注他的态度。

    坐在对面的人正在灯光中熠熠生辉,字面意义和引申意义都有。

    诸伏景光感觉自己的脸被看得有点发烫——不过这不重要——他努力控制自己用什么东西遮挡住那股视线的冲动,放缓呼吸等待黑比诺的回答。

    压力好大,感觉眨眼的次数都变多了。

    诸伏景光已经开始怀念黑比诺那种有什么说什么的自来熟态度了,这种说一半留一半的情况他之前根本没见过。难道也是主动邀约带来的变化之一吗。

    凝视着对方的目光因为思考有点失焦,诸伏景光才察觉自己没有必要一直看着对方的眼睛——单纯从谈话礼仪的角度来讲,这样的做法就很不礼貌,黑比诺无疑不是会在意这种东西的人,但不妨碍苏格兰威士忌有这种需求。

    他移开视线,思维勉强冷静下来,意识到从好几句之前谈话节奏就被黑比诺掌控了。而且眼下这个尴尬的局面完全因为是他的疏忽造成的。

    ……有点失格,回去一定要加强这方面的抵抗训练。

    ——但教学案例也没有这么好看的啊。

    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勉强保持着现在的表情,没有忘记在句子后面加上敬语:“我已经问了,你要说吗?”

    “当然。”黑比诺带着笑意的声音回应道,“Ti'Amo*。”

    然后一只手从视野死角伸过来,勾住他的下巴,诸伏景光下意识就想往后退、搭在吧台上的手臂被另一只手摁住了,力道很大,挣脱不开。

    受制于人的危机感在脑内拉响警报,诸伏景光作出了下意识的反应。他狼狈地从吧椅上站起,仰起头回避正在够他下巴的手——对上了黑比诺正在放大的、姣好的面容。

    柔软干燥的触感还是从嘴唇传来,诸伏景光从短暂的战逃反应中回过神,发现没有被钳制的手已经挥出拳头、被原本去勾他下巴的手挡住了。

    毫无亲密接触的旖旎感,甚至在被袭击的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真的是一个吻吗?

    悄无声息就翻到吧台上、单膝跪在桌面的黑比诺正看着他。身影完全背着光,居高临下打量他的样子就像狩猎中的猛兽,那双形状好看的上挑眼在黑暗里闪着光,在这个危险的压制姿态下让诸伏景光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悸。

    数秒的时间过了,可以排除接触起效的几种致死量剧毒……脸颊很烫,心脏跳得很快,不断搏动的声音简直像在耳朵旁边炸开了,肾上腺素的作用大概还没消退,诸伏景光恍惚地想到。

    一定有什么搞错了吧。

    他睁大眼睛尝试捕捉对方的神情,然而绚丽堂皇的玻璃流苏顶灯这时起到了反效果,只能在一片令人目眩的光斑中看到黑比诺阴影般的轮廓。

    大脑凭借记忆补全了眼前的场景:灯光打在黑比诺的侧脸上,为洁白的肌肤附上了暧昧的色泽,琥珀色的虹膜在光照下又浅又亮地反着光,仿佛即将滴落的松脂。

    “好吧,这就是我想要说的内容。”诸伏景光听到黑比诺说,然后主动放开了对他的钳制。

    他带着没有卸去的僵持力道往后退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大口大口呼吸着,缓缓地捂住自己的脸,掩盖暴露的神情。

    “哈……反应这么激烈,你不会是初吻吧?那我应该也不亏。”

    秒数数漏了……从刚刚开始过去了多久?

    “……不说点什么吗?那今天就到这里吧,不要介意,我其实还挺愉快的。”

    黑比诺用那种熟悉的旁若无人的语气这样宣判到,翻下吧台,从容地越过他离开了。

    心脏仍在在剧烈地泵出血液,腿好像生根了一样完全走不动,过呼吸停不下来,诸伏景光开始有些眩晕。

    放任眼下的变局不做反应——现实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他转过身,拉住了黑比诺的手:“——”

    黑猫睁开眼,在空无一人的诊所里叫出了声。

    梦境已经戛然而止了。

    ——真是糟糕透了。

    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黑比诺都没有再给他发过信息,隔天折回没有锁门也没有关掉电闸的酒吧后,发现那个地方已经挂上锁了。

    每次想到那个场面就会有心悸的感觉,反复整理思路但不得其所,诸伏景光决定冷静下来再做打算……不,他直到现在也仍然在逃避那个答案。

    然后直到第七天,在向悬而未决的问题交付解答之前,苏格兰威士忌先一步迎来了卧底暴露导致的死亡。

    ——那个不会是真的死亡之吻吧。

    黑猫没精打采地俯卧在地板上。

    ……变成一团乱麻了。

    被黑比诺救回来之后……好像连最基本的道歉和拒绝都无法再说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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