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庭院中芍药开的正盛。
暮千云在御花园随着婢女前行。
今日一早皇后娘娘便叫人来传话唤太子妃入宫。暮千云仔细回忆着近日来可有何处做的不妥帖。
暮家虽世代在朝为官,称得一句书香门第。可近几代并未出过何种惊世之才,父亲仅是朝中无足轻重的官吏,家中既无权臣也无名士。可偏是一年前当今圣上微服遇刺,被正于江南就任的暮父救下。圣上感念恩情便升了暮父的官,赐暮家京城府邸,此外更是下旨令暮家独女嫁与太子作正妻。
京中世家听闻暮家际遇皆是鄙夷不屑,一时流言四起,称暮氏挟恩自重,不知廉耻。暮家满门虽心中愤懑却也不得拒承皇恩,只得忍下流言蜚语。
未出嫁前,暮千云每每出席世家筵席皆在京城贵女中被暗中排挤。她心下只觉荒唐可笑,这些所谓世家大族,不过是忌惮现下圣上看重暮家救命之恩不敢当面挤兑她。可心中又妒恨交杂,不悦此等好事为何没有落在自家头上。每逢盛筵,只得强忍内心不悦给暮府递上请帖,不得不与轻视之人虚与委蛇,当真好生无趣。
皇后母族乃是当朝第一世家,父亲是当朝宰相,兄弟皆在朝中担任要务,是实实在在的权贵世家。
在暮家一事前皇后一族对太子妃人选早有定夺,所选之人日后必会对太子坐稳储君之位助力极大。
本欲待皇上归朝便将事情定下,不料竟被暮千云半路截胡。因着有了对比,皇后便对暮千云更是不满,频频给暮千云脸色看,以发泄心中怒气。
思及此,暮千云轻叹一声,更是为自己今日的处境担忧。
一进凤仪宫便听到杯盏碎裂的声音。暮千云心里一紧,但面上不显。施施然朝皇后行礼后开口道:“何人惹得母后动怒,母后切莫气坏了身子。”
皇后闻言冷笑一声,睨了一眼她转身朝内殿走去。皇后身边的李嬷嬷轻笑着圆说:“太子妃入东宫已有一年,却仍无所出。娘娘着实忧心,便叫太医为太子妃好生看看。”
暮千云这才看见一旁的太医。
她与景洺朔成婚虽是已有一年,可二人并无夫妻之实,她如何能有孕。
早在成婚前景洺朔便明确表露过对她的不满,直言自己并未将她视作妻子,待到时机成熟便会将她休弃。
可在外人面前仍要求暮千云配合他演出琴瑟和鸣的模样。只因这是他父皇亲自挑选的儿媳,他不得表现出轻慢叫父皇不满。
暮千云十分满意现状。如此一来,她可借太子之势荫蔽暮家,让暮家在京城不必再被轻视。
如今,虽说暮家承皇恩在此立足,可皇恩这东西,又能庇护暮家多久呢。
暮父仅有暮千云一个孩子,所以她自小便由父亲亲自教导。暮父似是把她当作男子教导,教她济世之道,授她鸿鹄之志。因而她总不甘心困于宫墙之中一生相夫教子。
她想行于世间,看万里山河。
打从看到太医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皇后今日唤她来是做什么了。
果不其然,太医为她号脉后沉吟片刻,大惊失色地跪下大喊:“娘娘饶命,太子妃饶命,老臣无能,太子妃似是......”说到这便停下不语,只是不停叩头。
暮千云心下冷笑,面上却显得一阵紧张无措,颤声询问:“我如何了?你可莫要吓我。”
太医似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颤颤巍巍开口道:“太子妃体质似是很难有孕......恕老臣无能,望娘娘责罚。”
皇后这才从内殿缓步走出,厉声道:“知道自己无能还不滚下去?”
太医匆忙退下后才再开口,端起宫娥奉上的茶,抬眼问暮千云:“听到了吗?”
暮千云惊慌地下跪,不住落泪,一旁的侍女见状赶忙扶住她,拿来帕子为她拭泪。可眼泪却越掉越凶。
皇后眉头紧皱:“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就因为你素日来身体柔弱才迟迟不能有孕。今日之事也不怪你,本宫便不向陛下请旨废太子妃了。不过为了绵延皇家子嗣,东宫须得添几个新人去服侍太子。”
暮千云面上一愣,哭的更伤心了,过了半晌,才不情不愿的开口:“臣妾自知福薄,无法为皇家绵延子嗣,那便按母后说的办吧......”
皇后这才舒展了紧蹙的眉,满意地挥手叫她退下。
侍女扶着暮千云出了宫,待回到东宫暮千云才收了泪,坐在殿中斟了一盏茶缓慢地品了起来。
隔了一阵展颜一笑,心情颇好的唤侍女在晚膳中多备一盅桃花酿。
她自是知道自己的身子如何,且不说她并非真的不能给太子子嗣。便是她当真不可以,皇后也断不会废了她,太子与陛下近些年政见不合,屡生摩擦。近日谣言四起,陛下似乎起了易储的念头。
暮家于陛下有救命之恩,不论陛下是否看重这份恩情,断不会轻易动暮家。今日之事若是她猜的不错,太医的诊断结果是陛下安排的。
陛下早知皇后对暮千云不满,当日允诺暮家太子妃之位可能也有制衡太子的考量。今日借着这份不满,本想唱一出戏,把暮家从这个局中拉出来。可皇后岂是这么好糊弄的,皇后赵氏乃是第一世家的嫡女,是打小便为了做皇后而被培养的人,又怎会是蠢钝之人。
如今朝局暗涌,眼看风暴将至,是该重做打算了。
不料未到晚膳时间,一年未曾见过几面的景洺朔却突然造访。
忍下心中不耐,暮千云端出楚楚可怜的神态迎上去:“殿下......臣妾不知殿下会来,未曾远迎,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景洺朔目不斜视的从她身侧走过,进了殿中坐下。
暮千云转身跟上,满目柔情的盯着他:“殿下今日怎想起到臣妾殿中,臣妾日日想着殿下,也知殿下政务繁忙不敢叨扰,殿下怎的也不常来看看臣妾......”言语间的委屈已是快要溢出。
饶是景洺朔也不禁抬眸看了看她,心间轻轻颤动一下。
不可否认,暮千云生的是极美的,这般姿容在京中也是极少有人可以比拟的。
缓了缓心神,景洺朔才再开口;“听闻今日母后唤你进宫。”
暮千云心下了然;“是,今日母后唤臣妾进宫商榷为殿下充盈后宫之事。”
景洺朔冷冷开口;“你恪守自己的本分就是,旁的事不要过问,母后吩咐的事你照办,别动什么歪心思。”
“殿下,臣妾对殿下的情意殿下半分不知吗...”说到这泪水已经沁出眼眶。
美人落泪实属叫人心下不忍,景洺朔略缓语气;“你知道孤的正妻从一开始就本该是依依。”
暮千云无意纠缠,可也只能故作痛心;“臣妾自是知晓柳小姐与殿下青梅竹马,情分非旁人可比。殿下心属柳小姐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臣妾于殿下实是情难自禁...”
男人的劣根性作祟,景洺朔自认拿捏的了暮千云。又故作姿态,不带情绪的说;“不能自禁也禁了许久,日后如往常一般便是,依依入了东宫位同太子妃,见到你不必行礼,你也要敬她三分。”说罢便拂袖而去。
暮千云心下恶心,却还是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泪水又如断线的珠子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