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克西斯自一片空白中醒来。
他站起身,金色的长发自由飘荡。他右手揉揉眼,张嘴打了个哈欠,银灰色的眼中泌出泪水,抬眼便向周围看去——这是一片干涸的大地。
阴云朦胧天空,人群四散而走。他逆着流、向前走去——那里有一只笼子。
他看见其中有关押什么、那是个人型。如天空蒙上云的面纱般,他也蒙着纱——只不过是乌黑的,似是一位未亡人,被关押与这无门无吊的笼中。拉克西斯靠近,身体几乎贴着笼子、抬头去看他。呜呜的哭声隐约从中传来、恍如自空谷传来般、回响在耳中。
拉克西斯·西西弗斯稍稍瞪大了眼、下意识地想说抱歉、可记忆却在此时回流开来。他是王,这里的王,恩培多约斯卡塔的科林斯之王。瘟疫肆虐的现在,他为减少伤亡抓来了死神、几乎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才成功施行。
珀耳塞福涅、哈迪斯、塔纳托斯、狄斯·帕特尔…乃至于东方的阎摩。他深思这是谁,并先行开口:
“请不要再哭了。敢问阁下是?”
那神伏着的身子一滞、缓缓直起身,那声音不辨男女,空灵之至:
“我乃塔纳托斯。”
隔着笼子的栏杆,拉克西斯仔细端详其中:那是个遍身墨色、宛若一团化不开的灰烬凝聚在这白纸之世的存在。与引领黄金的克洛诺斯*一样,以镰刀为代表物。这就是那位司掌死的冥王干将,二律背反的塔纳托斯?死气缠绕的镰刀逼近、斩下。拉克西斯不知哪来的力气、向后一跃,顺势拿出一柄十字长剑——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器、却仿佛与它相伴多年般娴熟劈下、击打那柄半虚半实的镰刀、将之击退。哐当一声,笼门打开——那分明原先未有门扉,然而如今大开。黑衣、黑纱、黑袍的死神从中走出。拉克西斯深知自己不是这神祇的对手,他咽咽口水,开□□涉:
…虽说是自己先作的孽,但如今只有这一路可走。
“原来是塔纳托斯大神!鄙贱仰慕阁下已久,多次想要祭祀与您。只可惜这小小的科林斯无此能力宴请您几位,只得出此下策。您之伟力远远超越凡人想象、令我全国大为震撼。不知您当下可否高抬贵手、先来我科林斯王都享宴作客、再作打算?”
淡金长发的少年赔着笑脸、他的眼中闪烁着近乎真切的崇拜之情,一双眸子似是银子打的一样、烁耀美丽的光彩。塔纳托斯抬眼瞧他,那模样只是片刻便更替、何其有趣。再者,他这心中绝对是非常屈辱的——一时半会儿逗弄逗弄这人,也不失为一件乐事。祂正眼看这位少年王者,冥府此来违约杀戮、是因双神之预言——这西西弗斯未来必定触怒神明。他之命运力极其微弱、却是无穷无尽,想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事。这次叫他屈服奥林波斯及众神祇,或可得一得力助手于旗下。因而这才在水灾、旱灾之后,再布下这瘟疫之灾。谁知他不仅不供奉诸神,反而将死神关押笼中,令塔纳托斯好生受辱。
塔纳托斯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颔首同意了他的邀请。
…
拉克西斯回到王宫。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当这景象映在他眼中时,他才想起他已疏散众仆去监管招募。最好是将那马其顿的希波克拉底招来、那是个神医、是医神阿斯克俄庇俄斯的后裔,祂那十九代孙。据说希波克拉底此时在马其顿的王宫任职,只需将消息散播出去、那大善人想必定极速赶来、就像雅典…
诶?什么雅典?
这时,拉克西斯忽的警惕起来:他记忆中并无希波克拉底与雅典共同相关之事,除去求学。如今希波克拉底确是在马其顿任职无错、只是自己从未见过他,怎会得知他实际的品性——尽管他已听说诸多言语。不,现在最重要的是招待好自己身后这位塔纳托斯阁下。既然自家无人作宴、那暂且是无可招待了。自己烧饭、呃……
不,这绝对是会被怀疑要下毒的吧?等等…
此处有机关。
若不将塔纳托斯再次制住就仅是拖延时间而已…对于科林斯而言,减少死者的数目才是最重要的。若是这疾疫散到他城了去、科林斯本就不茂的商贸之业定然雪上加霜。再者…这治国不严的帽子、也能叫科林斯名声再降。虽说触怒神祇亦是一种灾祸…但。
依那奥林波斯之王的性子,他想必只会惩戒他一人。拉克西斯想。只杀我,也好。亡我一人便可免除这罪过——再者,我曾有恩于那位河神。罪责由我担负,再由河神大人照料两岸——这是祂曾承诺于我的,对着神圣的斯提克斯——科林斯修养生息过来不成问题。至于王——墨洛珀。墨洛珀,拜托你。
想想看…祂们有什么理由在我这小国再造杀戮?祂们明明定下誓约、对着那神圣的斯提克斯*!除非…
有什么是祂们不得不做的。有什么对祂们而言是无比的好处。
杀我人民,可以威胁到的,便是国家。而国家利益最直接可以威胁到的个体,便只有我这王族、我这下属而已。墨洛珀已走了、我们也没有孩子、大臣们也早早携家避灾去…那么。
只我是有价值的。
祂们并没有在平民中搜查,那般模样与平时别无二致。记忆中也是——赌吧?赌吧!输了无非是死,但科林斯尚屹立于此。赢了,我仍是柯林斯之王。就是给众神当狗,也好过死伤我民。
倘若我真对祂们而言有所价值,一时半会也不会送我去冥府品品那永生果的滋味*。
拉克西斯转身,对塔纳托斯展开盈盈的笑靥。正是这一瞬间、他拉动帘子中的丝线、魔术的机关便在此刻再次展现它的威力——塔纳托斯挥舞镰刀将之击飞、却不料这只是障眼的戏法——拉克西斯握住剑、早在握住它时他拨开死神挥舞的镰刀时、他就发现——这剑可增进他的筋力与速度、他将剑只向塔纳托斯的左肩而去、那黑色的神祇闪住、还有一击——
拉克西斯用右手扼住死神的咽喉。
他的手环绕住虚无缥缈的血肉、或许没有血。冰冷的触感让他不由得开始颤抖。心中对死的恐惧更是在他的背后升起、要冲杀他。
但他不能退后。
拉克西斯·西西弗斯不能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