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前儿个就是都城了。”
坐在轿子里的人神色淡淡,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戒指,半响才回了一声,“嗯。”
旁边的小厮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冷淡,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话。
他们一行人来自江南闵府,如今是在前往京都公主府的路上。
话说闵府是江南商贾世家,垄断了丝绸行业,而这闵老爷只有一位独子,竟送去了读书,并不从事祖业。这位独子也确实是读书的料,被皇上钦点为探花郎,后又被长公主看上,成为了驸马爷。一时间,闵家风光无限,生意更是如虎添翼。
轿子里坐着的是闵老爷的外孙。闵老爷除了这个儿子外,还有三个女儿。这外孙正是小女儿之子,闵家小女儿嫁给了金石坊的叶家。叶家是皇商,本也是一桩好姻缘,谁承想这叶公子却是个风流种,到处留情,闵姑娘最后抑郁而终。
闵老爷等闵姑娘逝去后才知晓,又恰逢儿子成了驸马,有了底气,把外孙接了回来,改成闵姓。这下闵家和叶家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京都不同江南水乡的灰瓦白墙乌篷船,这里人头攒动,店肆林立,此起彼伏的叫唤声与红墙绿瓦间飘扬商铺旗帜相互呼应,渲染出浓浓的烟火气息。好一副繁华景象!
麒麟石像镇着两扇大红梨木门,上头正红朱漆木匾上醒着三个大字---公主府。
小斯走了上去,上前交出了一张缀着碎金箔的名贴,门外的侍卫一看,连忙把他迎了进去。
长公主不愧是皇亲国戚,穿过廊道,层楼叠榭,碧瓦朱檐,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走进正厅,迎面挂着一幅骏马图,气势逼人。淡淡的沉木香熬透了这间屋子。
公主端坐在红木椅上,云髻峨峨,丰容靓饰。她招了招手,示意少年走上前来。
少年的相貌并不算出众,但是墨眉轩然,唇红齿白,尤其是那双眼,波光粼粼,赏心悦目。
“以安,如今出落的真是有几分你舅舅的模样。”她握着少年的手,眼中止不住的欢喜。
暖意从手掌传来,胜少与外人接触的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动了两下眉。
“此番前来,你定要在府中小住一段时间。”长公主的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他点了点头。
叙旧后回了房,已是日暮。昏黄的日光打在院子里的松柏上,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泽,宛如人间仙境。少年独自坐在房内,显得有些焦灼,低头沉思着什么。如豆般的灯光跳跃着,照着他的面孔昏暗不定。
闵以安,不,应该叫他江岐。
他收到无影堂的命令--夺取闵阗手中的一封密信,与此而来的还有已经安排好的身份,闵韦生的侄子--闵以安。谁能想到进入左府的这个少年另有图谋。
江岐只有一份薄薄的资料大致讲了讲闵以安的生平,闵以安即使进了闵府,但大抵因为父母的恩怨,从小就寡言少语,不与人接近。连他的贴身小厮奎木都没发现不对劲。至于真正的闵以安在哪?江岐也想过,但到底与他无关。
天还蒙蒙亮,江岐就已经起了,可十分怪异的是,外面也隐隐约约传来声响。
“少爷,外头听说是世子回来了,闹得很,这排场可真大。”奎木絮絮叨叨,不一会儿,江岐就对这位世子的奇事了解的七七八八。
公主夫妇伉俪情深,这位世子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在年幼时又走失过,落下了病根,二人自是对其百般宠爱,莫说珍贵珠宝,什么冰蚕丝、暖玉鞍在世子都算得上是寻常物什。
在夫妇两人的溺爱下,世子非但没长成纨绔子弟,目中无人,反而芝兰玉树,龙章凤姿。皇上对长公主十分敬重,于是爱屋及乌,恩准为随长公主姓左,深受皇上青睐,听说这次就是身负皇命,调查胡大人之死一案。
听闻此处,江岐心中一跳。
闵以安作为小辈,自应前去请安。看见这沿途路过的丫鬟、侍从脸上都洋溢着笑意,好似世子回来是什么天大的喜事。
江岐走进前堂,一道清朗声音似是金玉相击,“许久未见母亲,甚是思念”,如此直白全然听不出半分假意。
左伶舟端坐在长公主一旁,连日的奔波给他的眉眼中增添了几分疲惫,清瘦的身材,眉宇间总堆积着几分病气,但是浑身矜贵的气质仍然可以看出他是金玉绣堆里养出来的公子哥。
饶是江岐这分不清美丑的人,也觉得他与别人不一般。江岐从未读过书,因此他也不知道这叫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左伶舟瞧见他,向他淡淡一笑,眉目更加生动。长公主说了一些体己话,字里字外都是对伶舟的关爱。“闵哥儿”,正在发呆的江岐猛一回神,平日里有些冷凝的神色,此刻瞪大了眼睛,到有些呆愣的可爱。
长公主又嘱咐左伶舟,“伶舟,你要多照顾着以安,他初来乍到,难免有些不适应。”
左伶舟无奈地看向左母,点了点头。闵以安一抬头,与左伶舟的目光相撞,那目光是温和的,可是数年以后仍却如同细小的蝇虫飞入耳孔,在耳腔中振翅,发出巨大的响动,扰得他不得安宁。
此刻他还没意识到,在前一十六年的单调生活中,只是知道杀人的他,还是在命运的拖拽下,无情的坠入了一个黑洞里。往后此生,没有归途。
而现在的他只是无意识的抚摸着藏在袖口里的玉戒指,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不知所措,内心惴惴。
他只能把此归结于,到此几日,甚至左伶舟回府,都见不到的闵阗的身影,完不成任务的焦灼,燃烧了他。
话说闵阗并不是不愿回来,只是正逢旱季,江南九月无霜,尽是火云。尽管京都还是一片繁华景象,但是雍州已经饿殍盈途。
正如前人所言,
火井沈荧散,炎洲高焰通。
鞭石未成雨,鸣鸢不起风。
而今朝廷事物繁忙,雍州各地的赋税减免,开仓振粮等等户部忙不过来,因此,皇上派他去帮衬。
席不暇暖,自然与江岐碰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