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是不能浪费的。
老何嘶哈嘶哈过后就自己掏出个杯子蓄满水，一口辣椒炒肉一口清水扒完了饭。然后就回去干活了，走之前还特意催济安别留在这儿太久，中译中就是快滚吧您。
倒没说让济安不要去找叶将军帮忙，应该是觉得一个小什长搭不上将军。
老何是琴心境，看不出济安的修为，所以觉得这里对她危险，但其实无妨。济安绕着被划出来用于建房的地走了一圈，大致丈量出这里比已经搭好房屋入住幼崽的地方要大两倍。
说来，她这些时日与革风众人闲谈，听见一个笑话——
你猜，革风伤亡率最高的地方是哪里？
第一军？不是。
第二军？不是。
第三军？不是。
我知道了！研发司最穷，发不出灵石来，大伙耗完寿命都突破不了，是研发司！
错啦！是每次都把一个琴心境加几十个生初境丢出去建房挖地的水利田地司！
笑话虽然地狱，但话糙理不糙。
修路建房苦差事，哪有不死人的。
天阴风骤雪冷，济安没有用灵力挡住飞雪，因此停在一个很宽大很矮的木头房面前时，她头发上已堆满了积雪，像斑斑点点的白发。
济安先抖去发间衣上的雪，再深呼吸，舒展开皱紧的眉头，弯了弯下撇的嘴角，然后才踏入房门，对那些瑟索在房角的动物们招招手。
一只小狗飞快地跑来，停在济安脚边倒下来熟练地翻肚皮。济安摸摸它头顶那撮毛，从须弥袋中取出一块带血的生肉放它嘴边。
小狗先起来摇着尾巴绕济安转圈圈，然后才爬下去费力地啃食生肉。
屋角的动物们保持缄默，既不跟这只小狗一样对济安献殷勤，也不扑上来撕咬这对人族示好的族中败类。
“我来给你们送吃的穿的了，上次能化形的那个呢？出来交接一下。”
那群小动物吱吱嘶嘶了好一会，才有一只豹化成人形，四肢不协调地走过来，说是蹦过来也可以，扭过来也行。
腔调很生硬，“你，我们见主子，什么时候？”
济安放缓语速，确保它能听懂，“为了保暖，建的房子很小，不能住两个人。”
“不是人，我们。”豹子的眼神是纯粹的疑惑。
“两只兽，两只鸟，都不行。”
那，那……
济安很有耐心，“两只什么，都不行。”
豹子可能听懂了，也可能没听懂。但他明白了济安不是来通知他们回到主人身边的，于是整只豹都沮丧起来，表现在人身上，就是……马上要哭出来了。
济安柔声道：“你们，在这里，不会被打，不会被骂。我，给你们，送吃的、穿的，不好吗？”
听了这话，豹子就呆呆地静在那里，没有任何口头语言或肢体语言。但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没听懂，并且不打算听懂。
济安保持着微笑，这种对话已经发生了八次，稳定地保持着一周一次的频率，怒目金刚都被磨成菩萨心肠了。她从须弥袋里取出三十车肉、十斤面、一车布料，例行公事般叮嘱，“上次我来的时候，交接的人说不要衣服，所以这次只带了布料。如果你们想化成人形出去走走，现在说出来，我下一次带来衣服。”
豹子听懂了，愣愣地说：“我们想，出去，不穿衣服。”
嘿，短的话听不懂，这么长的话倒听得懂，这豹子玩她呢？
济安微笑着一口回绝，“不行。出去必须穿衣服，这是革风的规矩。”
豹子看她一眼，转身一蹦一跳回到角落，小动物们又是好一阵吱吱嘶嘶。
半晌，豹子蹦回来，“我们，不出去。”
小动物群发出尖锐嘶叫，豹子连忙笨拙地追补，“不要衣服。”
“……好。”
济安走出这逼仄的屋子，深呼吸一口外面的凉爽空气，从大脑一直凉到心肺。
穿个衣服跟革风逼良为娼一样，新入门的小媳婿都没这么别扭！
一副坚贞不屈的样子，济安都怀疑她说的不是让他们出门穿衣服，而是让他们背叛妖族来做革风的暗探。
这群连化形那点灵力都不敢消耗，只能保持原形缩在墙角，忍受着寒冷、肮脏、逼仄窝成一团的小动物们就真的不明白他们只是被妖族随手抛弃的耗材吗？
这个烂摊子，折磨着幼兽，折磨着小妖，折磨着济安，折磨着老何，折磨着水利田地司那三十多个顶着阴风搬石头、盖房子的生初境。
归根结底，全是那些做事全靠拍脑袋的大妖闹出来的！
原本说好要送过来的幼兽就不少，革风花一个月才完成选定地址、设计图纸、施工建房，万事俱备后让妖族送崽子过来吧，直接多了一大批出来。
当时济安就在迎接幼崽的队伍里，亲眼看见带队的百将是怎么拿起玉牌怒骂外交司的，那喷出来的唾沫星子飞人一脸。外交司接头的官员也是一脸懵逼，连夜去不周山找凤族长老，才知道名单上只包括他们的崽子。
——意思是随行的那些伺候少爷小姐的小妖们，是作为物品一并打包送来的。
房子不够，准备的食物也不够，怎么办？
外交司问出这话，也就是给妖族个台阶，快麻溜把这些小妖接回去。我们认栽，你大可以跟幼崽交代，是革风太穷才迫不得已把小妖带回去的。
结果人家高傲不屑地表示，凤族是很聪明的，这点问题早就考虑到了。没房子？没食物？那些小妖压根儿不用住房子啊，冻死饿死算耗材，活该。
那个官员沉默了，听了转述的百将也沉默了。最后只能向上面报告，说清原委。
很快得到回复——就地安置。
行吧，三百多只小妖，要真按凤族长老说的办，这场大雪过去，雪下将全是妖兽的尸体。君子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接着划地建房吧。
但不准他们跟在小主子身边，宣布的时候，那些小妖还懵懵懂懂，幼兽倒是立马统一哭爹喊娘，哭声响遏流云。
百将脸色臭得要命，在高台上一挥手，幼兽立刻被场内的军士分开，统一编号分房，一人一间，多大的兽了还要妖伺候。
像冷水入滚油，幼兽的反应都很激烈。
有大骂的，“你算哪根杂草？也配知道我名字。放开！谁准你碰我的！在族里谁敢这样，都要被我父亲剥皮！”
有哀求的，“我没小白在身边真的睡不着的呜呜呜，还给我吧求你了求你了。”
有自以为“讲道理”的，“来之前母亲说了是有两个妖伺候我的，你们若不给我，就得把我送回山里去。”
还有出卖队友的，“就是现在分开了，他们肯定也有偷偷跑回来的。我告诉你们那些小妖都是谁的奴隶，你们把我的奴隶还给我就行。”
这个就很招仇恨了，她已经看到听见这话的幼兽都恶狠狠地盯着这叛徒。刚好是济安的下属负责的，林休转头用眼神询问。济安走过来，拍拍幼兽的头，“小重明鸟，挺聪明。但我们不用你的情报，也不会让哪只小妖跑回来给谁当奴隶。”
当然，还有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会做，只抓着家里父亲或是母亲安排伺候的小妖死不撒手，哀哀哭泣。
……哭得济安都觉得娃子可怜。
怪不得百解说送过来的都是不被重视的幼兽，就这幅不堪的模样，就是天资上好，也是扶不起的阿斗。
乱哄哄弄完了幼兽的入住问题，这才腾出手来解决倍于幼兽的小妖们。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批小妖有的灵智初开，有的压根儿没化形，还有的肚子里揣着货马上就要生了。
不是，妖族的习惯人族不懂，别的就不说了。
让一个怀孕的小妖来伺候幼兽？
咋伺候？怀里喂一个床上拍一个，边拍边唱摇篮曲哄小宝宝睡觉觉？
最擅压榨的深宅大院里也不这么作践人啊。
最后，还是百将定下主意。怀孕的要优待，水利田地司优先把他们的屋子造出来。其他的不管化形没化形，伐木头搭个大间让他们住一起，守望相助吧。
济安刚走回营地，赵三眼尖，第一个瞅见她，大呼小叫跑过来。
“伍长！今天该干的事都干完啦。上次那个招我还没学会，咱们练练吧？”
林休紧跟其后，“别喊得跟头熊似的，伍长刚回来，先让伍长歇歇。”
赵三摸摸后脑勺，“哦”了一声，不无羡慕地说：“还是林兄弟想得周到，我就想不到这么细。”
这话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但林休的脸就是僵了僵。
济安像是在想事，才反应过来，没发觉这茬。
“你们是在烤火吗？”她快步走到火堆旁，随地坐下，将手伸在火上，舒坦地呼了口气，“顾桨他们两哪去了？你们也过来坐啊。欸，这火上是不是缺了点什么？”
赵三向火堆走去，傻傻地接话，“百将说要上晚课，他们去给咱占位置了。火上缺了什么啊？”
“缺了点野味。”
“伍长英明！”
林休跟在赵三身后，借着遮掩不着痕迹地观察济安。火光照在她脸上，让本就俊秀的容颜更为耀眼。但这坐姿，这语气，这融入军营的熟稔劲儿，怎么就那么像个行军多年的老革呢？
景南的弟子会是这么平凡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