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懵然对视了一会儿,齐诵幽骤然想起那位把她扔下祭台的兵士的话:带她到长生天司医那里去。

    长生天司医。

    大脑豁出一线清明,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位拽得二五八万的医师,或许就是纷乱局势中,能保全她的人!

    齐诵幽勉强撑起精神:“是的。”

    不料司医对此并无太大兴趣,潦草应了一声,手中蛊鼎翻滚着一只长相诡异的赤蝎,声如嘲讽:“当真?听说中土皇族的血养人,我的蝎子可是饿了。”

    齐诵幽有气无力,又说了一遍:“司医大人,我说我不是中土齐氏的人,你信吗?”

    “江国长公主的来历,我听说过,不用多言,”司医漫不经心打量她,“你的命格星象显示,孤星照命,独木难栖,这样残虐,只怕我的毒蝎都受不起。不过,倒是很有意思。”

    一句“很有意思”,可谓给了车内其他人明示,几位立着侍奉司医的人,当即一推齐诵幽。

    齐诵幽后肩一重,沉重铁链哗啦砸到木质地板上,好险没一头撞上车壁,还没反应过来,旁侧的人就钳住她胳膊,腕间一寒,狼额刀的寒意压上腕脉。

    齐诵幽:……

    还是逃不过被放血。她努力平静下来。

    她观这位司医,虽然顶着“长生天神医”的名号,却对练蛊有很大兴趣,并无一点所谓神性,反而气态森寒,一言一行,似带着疯意。

    齐诵幽心下迅速盘算,任凭眼前那人拿狼额刀挑开锁链,冻疮和疤痕横在腕上,锋锐刀尖碾过疮疤。

    黏冷的血徐徐渗了出来。

    她被冻麻了,活活过了三四秒,才感受到钻心的痛意,一个激灵,忽觉不对。

    她七岁来到王都,每年都要祭血,可是,祭血填星运,这件事在历史上可谓前无古人,后不知道有没有来者——开始时,国师奉皇帝之命,完全胡打蛮撞,以为把齐诵幽的血保管好,放到祭台上就成。

    可是屡屡失败,煞星并没有反应,国师计无可施,不得不从国库里,取出封存几百年的禁书,决定参考上面的方法。

    奈何禁书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历史记载,不是天煞命,偷翻禁书,会血气缠身、衰竭而亡,国师只好把砖头厚的一本书,哐一下丢到齐诵幽面前,让她自己学习。

    齐诵幽因此,在禁书中看到了许多地方罕见的禁术和蛊毒。

    西南湘疆,北国西原,瘴热之地,每一个,都不为人知、吊诡离奇。

    而眼下,司医这位心腹,放血的刀法,不轻不重,入肤却极深,伤口翻卷着标志性的褐污,和禁书内容记载完全重合,这分明是……西南失传已久的髓毒刀术!

    西南之地便是湘疆,可当年湘疆谋反,听闻朝桑王族全族被灭,并无一个活口。

    齐诵幽的目光缓缓挪到这位“长生天司医”身上。

    司医并不知道自己已被怀疑,还在专心致志看那只宝贝蝎子,恹恹的蝎子毒尾沾上血,正摇头摆尾昂起头。

    它的复足翻腾可怖,振奋扬起毒尾,贪婪吮吸漏下的血,侍从非常惊喜:“大人,天煞之星的血,毒蝎真的吃!”

    一边说着,一边将刀就要更深压进齐诵幽手腕。

    再不反抗就要原地上西天了,齐诵幽脱口而出:“等等!”

    司医撩起眼皮看她。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齐诵幽放柔声调,谦卑恭顺,“毒蝎喜欢我的血,是我之幸。但只要我还活着,我的血就还会长,司医大人不觉得,一次性榨干我,对这小蝎子来讲,太亏了?”

    这话落入司医耳畔,司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怪异地勾了勾嘴角。

    他面纱遮面,看不清面容,独独一对妖冶的眸子长睫翻卷,讽中带艳,分明漂亮得像个女子,却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刺人之意,突然伸手一拽铁链,像收拢鱼线,将齐诵幽拖近。

    哗啦啦!

    铁链钝重地响,齐诵幽这次是真的差点“大逆不道”一头栽到司医怀里,后背奢出一层薄汗。

    “大人危险!不可离战俘这么近!”

    “无妨。”司医扯住锁链,齐诵幽手无寸铁,只能被迫折下腰,苍白的脖颈露出摩擦的血伤,恍惚间觉得自己像待宰的羔羊。

    却突然感到一片清凉,诧异抬眸,见是司医抬手,将看不出材质的膏药按到了她的伤口上。

    司医还……如此好心?

    本以为是医治所用,谁知下一刻,脖颈轰然炸开一阵疼,霹雳撵入骨缝!

    齐诵幽刹那呼吸一窒,求生意志相催,挣命撑起身子,却叫司医手中的锁链拴着,狼狈砸到他膝上。

    她跪到地面,双指几乎扼入地面,瘫软下去,大口大口呼吸。

    “想当我蝎子的喂血人?”死去活来间,司医怜悯又看不起般,戏谑着说,“就这点能耐?”

    齐诵幽大口喘气,溺命一般抛开负担,死劲扣住他一只手,哑着嗓门:“大人小看我,我却不敢低看大人……不知当年湘疆叛乱,您是怎么逃脱今上追捕,躲到西原,还堂而皇之当上司医的?”

    掌心的手轻微一蜷,齐诵幽忍着愈发妄烈的痛,闷声:

    “听闻如今统治西原的,是位雄才大略的君王,若是君上知道司医的真实身份,竟是江国王族的后代,必然不能安心留你于侧吧,我若——”

    “我若是说出来大人身份……”齐诵幽话音未落,咽喉骤被冰凉的手指抵住,司医指节上缠绕的银蛇戒指硌得她生疼,车内人哪里想到如此变故,惊得一言不敢发,连蛊鼎中的赤蝎都扬起毒刺。

    司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面纱下传来冷笑:“公主以为自己是谁?连十一年前朝桑王的灭族案都敢编排?”

    齐诵幽倔强迎上那双异域风情的眼睛:“若我真是在编排,大人何故动气?”

    她想了想,咬牙抬起指尖,虚虚在对方浓密发丝处点了点,瞬间被攥住手腕,游丝般气息:“江朝的禁书还记载,湘疆风俗,王族总会在后代耳后留一花钿般印记,大人若问心无愧……让我瞧瞧?”

    司医眨眨眼,不知是不是气的,一时竟笑出了声,径直把齐诵幽手压下,手腕银饰流苏垂落在她尾指:“好放肆的眼睛!公主敢威胁我?不怕我剜了喂蛊虫?”

    齐诵幽快痛懵了,也不知这位天杀的司医到底在她脖上涂抹了什么,那疼密涩奔蹿,只能闷哼:

    “因为……没有必要这么做。大人不是在炼毒蝎蛊吗?只有煞血才能喂养,这也是禁书记载……据我所知,天煞命,江国只有我一个吧……不然司医为什么吩咐,这次攻打江国,一定要见我……我其实,也不是不能帮您……”

    司医一言不发地望着她,仿佛在掂量她话中有几两真心,片刻,将一颗圆丹抵到她齿关。

    齐诵幽本能吞咽,剧痛竟奇迹般消退,不由脱力伏在司医膝头剧烈咳嗽,鼻尖蹭到绣着司医绣着格桑花的衣面,神秘又危险的暗香蹿入鼻腔。

    “公主既猜到我是湘疆出身,”司医没有推开她,慢吞吞道,“就该明白,朝桑禁术,擅长把活人炼成蛊皿。”

    语罢忽然俯身,面纱擦过她耳垂:“我的确炼了很久毒蝎蛊,但是今日一见天煞之血,才发现,其实,煞星命之人本身,也很适合做一味蛊引呢。”

    齐诵幽喘息片刻,仰头迎上那对妖异瞳孔:“大人舍不得的……”她故意让染血的唇蹭过对方手腕,“毕竟天煞之血,最最百年难遇,比你说的所有都重要,与其让我现在就死,我倒有个想法。”

    司医面无表情:“说来听听。”

    齐诵幽轻声:“您留下我吧?而今我是西原的战俘,到底和中土齐氏有联系,女君君上不会放我走,您身份特殊,我可以助您日后养蛊。”

    司医打量她片刻,往后一靠,漠然说:“不知死活。”

    他再度拈起一瓶药膏,丢给她:“这次是真治你的伤的,收好了。”

    然后手一伸,呆怔许久的侍从总算反应过来,犹豫递上新一蛊鼎,司医揭开鼎盖,里面静静卧着几颗圆润的丹丸。

    齐诵幽认得出来,这是吞心蛊,咽下去的人若是胆敢反叛主上,不日便会被万虫噬心而死。

    司医将这粒药丸抵到齐诵幽唇间,毫无感情地弯了弯眼角。“如你所愿。吞下去,从今日起你的命,就是我蛊鼎的薪柴。你便是我的奴人。”

    齐诵幽心里顶了她一句:薪柴烧得太旺,也当心引火自焚。

    不过她也没嘴欠到那份上,折腾这么久,总算从狼爪下讨回了一线生机,顺从吞了那药丸,被司医旁边的侍从扶起来,一屁股瘫到对面的位置,胡乱问:“司医大人,您叫什么?我日后该怎么唤你?”

    司医道:“随意,我姓洛,洛执舟。”

    齐诵幽敷衍着点点头,其实也没真心想记,最后瞥这位浑身上下花里胡哨的医师一眼,就直接头一偏,困倦阖眼,抓紧时间补充精神去了。

    司医一动不动地端详她,良久,挥一挥手,旁侧侍奉的人又凑上来。

    “告诉君上,这位江国的长公主,我暂且留在身边了。”

    诵幽:事已至此,先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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