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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桥【一】月亮

    “月亮,玫瑰是什么颜色?”

    “金色。”

    “月亮,你见过长在树上的玫瑰吗?”

    “你抬头。”

    ……

    熊兰县,一个南方的湿热小县城,今年的初冬居然罕见地飘起了鹅毛细雪。

    月亮说,希望我死的时候是晴朗的艳阳天,就可以陪小甜晒最后一次太阳了。

    最后却只是在火炉里烧了几个小时变成一堆混着骨头的骨灰被装进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盒子里。

    从殡仪馆出来的时候,天上已经开始飘雪了。

    终究是天不遂人愿。

    溪桥怕月亮觉得冷,把骨灰盒藏进了怀抱中,紧紧护着。

    月亮说,晒完太阳我们就去云顶山,那有我种的一棵树,把我埋在树底下,来年就可以收获很多个月亮了。

    可是他从来都不喜欢爬山,只是因为月亮说要给他看长在树上的玫瑰,他便一步一跪拜缓慢而坚定地朝山上走。

    如今月亮不会再升起,树上也不会再有玫瑰。

    他仍踏着细细的雪一步一跪拜,膝盖一次又一次地亲吻台阶,虔诚朝上。

    婚纱裙摆宽大厚重,来时路也如磐石一般沉重。

    膝盖擦破了皮,洁白的纱染上点点的鲜红,额头磕出血迹顺着眉心滑过鼻梁,冷风呼啸,刮得脸生疼,溪桥感觉不到,径直跪在了树前,徒手刨出一个坑,直到鲜血混着泥土模糊了双手原本的白净娇嫩,在衣服上一遍又一遍地擦手,不留一丝一毫的脏污,才郑重其事地埋下骨灰盒。

    取下别住长发的玫瑰花枝,插在了坟包前当墓碑,不必刻碑铭,他知是月亮。

    随后侧躺在微微隆起的小坟包旁边,手搭上去轻轻拍着,学着月亮哄他睡觉时的模样。

    后来累了,他便停了动作,手没拿开,仍搭着,往上看,光秃秃的树顶什么都没有,只有雪如鹅毛缓慢轻舞飘落,落在他铺散一地的湛蓝长发和已经斑驳不再纯白的婚纱上。

    睹物思人,溪桥在闭上眼睛之前,脑海里走马观花地闪过一帧帧他与月亮的过往。

    一年又一年的深秋寒冬,月亮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问他有没有见过长在树上的玫瑰,他也总会摇摇头说没有,然后看月亮背着一个蛇皮袋三两下矫健地爬上树的最高处,倒下漫天的玫瑰花瓣。

    往后不会再有,他也不会再活。

    溪桥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嘴角霎时渗出发黑的血,缓缓流下,染红了漂亮的蓝头发,双眼慢慢阖上,恍惚间,他看到了月亮抱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在坚定地朝他走来,像个英勇无畏的战士。

    走了。他要在另一个世界继续拥抱冰冷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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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见到关白茗,溪桥就觉得她好像月亮,看人的眼神是冷冷淡淡的,和人说话的语气也是冷冰冰的,就连情绪也像被冻成了冰块似的从不见波澜起伏。

    这天下午放学之后,溪桥照常到埌植的海娜店帮忙打扫卫生。埌店长人好,就算是只有一点点工作量,就算是他不能每天都来,也会照旧付给他一次三百块钱的兼职费,这些钱足够他不用去无定义接客也能过一个多星期了。

    檐上风铃叮当脆响。

    “埌店长我今天也有提前到啦!”

    “店长不在。”回复他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溪桥吓了一跳,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防备地看向撩开帘子探出脑袋的男人。

    酒红色寸头,白色上衣,黑色背带裤,不知是衣服不合身还是身材过于好了,总之胸肌饱满得类似于女人们的呼之欲出,宽肩窄腰的结实体型十分对埌店长的口味,该不会是埌店长说的小狼狗男友吧?

    男人并不在意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自己胸膛上目不转睛,解下围裙,简单做了解释:“店长出去约会了,我来帮忙看店,今天的工钱我给你结,先干活吧。”

    “哦……哦。”溪桥点了点头,表示了解,然后头也不回地脚下溜得飞快。

    好尴尬,误会了,关键是对方还特别善解人意地没有拆穿他。

    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闷死算了。

    男人坐沙发上,点了根烟,叼在嘴里,往后仰靠放松整个身体。

    头一回遇到这么冷冰冰的顾客,问三句答一个音节,弄疼了也一声不吭。

    烦。

    溪桥轻车熟路地找到工具,换上工作服戴上手套鞋套,从边边角角开始扫地,扫过一遍又开始拖地,打扫完客厅然后转战里边的工作间。

    盘腿坐沙发上拈着一颗又一颗没洗的红提在吃的男人好心提醒了一句:“动静别搞太大,里面有客人,脾气挺怪,别惹毛了。”

    溪桥说了谢谢点头应下,随后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拎的工具有些多,他又是单手,不可避免地碰到了门口的鞋柜而发出声响。

    “乓啷——”

    溪桥顿时僵直了身体,愣在原地,紧张得不知所措。

    完蛋了,刚刚答应完还没到半分钟呢就犯事儿了。

    死掉了!怎么办啊!

    趴在床上假寐的人缓缓睁开了眼,凉凉看过来。

    一触及那道目光,溪桥就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竖起浑身毛发的猫,吓到打了一个嗝。

    女生的目光渐凉。

    溪桥委屈巴巴地转过身面对着墙壁,嗝儿止不住,心里默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对不起对不起无意冒犯”。

    “闭气半分钟,就不会打嗝了。”

    诶?

    溪桥有些愕然。

    自以为悄咪咪地回头越过肩膀瞧了一眼女生,目光正好相撞,他又猛然转回脸,不过也可以确定刚才的确是那个女生发出的声音。他照做,心里嘀咕着,什么嘛,这脾气哪里怪了?明明就是人美心善嘛,不过确实那眼神确实让人挺怵的,说话也是冷冷淡淡的。

    实在憋不下去了,溪桥松开屏息,大口大口地呼吸,发现还真的好了,比他以前狂塞饭团轻松多了!

    “谢谢……”溪桥想道谢。

    却被女生冷冷训斥了一句:“别吵。”

    他立马噤声,扫地拖地的动静比在客厅时还要轻上许多。

    虽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可不管,他就要撤回,果然是个怪脾气,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经过女生身旁,他不由自主地驻足,顺其自然地下巴杵在拖把杆上。

    刚才离得有些距离,现在近距离再看,果然好漂亮,像天仙似的,神仙都住得很高,怪不得冷冰冰的呢。

    金色长发随意束起,漂亮的后背上铺满了华丽的棕红色荆棘花丛,中间站着一位手握烛台的红圣母,烛光摇曳,圣母的脸上没有怜爱,独独能看到置身事外的漠然。

    腰肢纤细,目光顺着曲线往上游移动,汹涌暗藏。

    溪桥低头瞥了瞥自己平平无奇的胸前,叹一口气,唉~要是我的也能长这么大就好了。

    “看什么?”

    冷不丁的一句话突然冒出。

    溪桥的小心脏漏了半拍,低头走远,“没……没什么,对不起!”

    女生第二次睁开眼,看了看时间,抬手按了两下服务铃。

    叮铃叮铃的刺耳声吵到了屋外躺在沙发上以双臂做枕小憩片刻的男人。

    他起身,进屋,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戴上手套开始清理女生背上风干后裂开的海娜粉,最后擦干净,这一单就算完成了,毕竟他又不是专业干这行的,一个业余爱好能指望他画的多漂亮?

    溪桥也完成了他的工作,换上自己衣服后又进来和男人结算今天的兼职工钱。

    男人身上没有红票票,全是碎碎散散的零钱。

    溪桥很想说:大哥,你就不能开开收银箱吗?

    但他不敢。

    虽然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相反还有点好欺负,不过嘴里叼着烟的姿态熟练又惬意,指不定背地里是啥狠角色呢!

    钱碎不要紧,小命别整稀碎了!

    大大小小的纸张很杂乱,男人一股脑塞过来变得更乱,有几张散落飘到地上,溪桥没空去捡,先整理着手上攥着的。

    男人出去了,说是饿了上楼找点吃的,让他完事儿了也赶紧滚蛋。

    溪桥扁扁嘴,对着男人的背影偷偷略了一下,小声地吐槽:“切,凶什么凶嘛!我要是有钱我也这么凶回去!哼!”

    目睹全过程的女生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嘴角,拉上衣服,弯腰穿鞋的时候顺便捡了那几张钞票,碰了碰溪桥的胳膊肘。

    溪桥下意识回头,脸色立即爆红,又扭过头,语无伦次,“你你你你你你……你的……衣服!穿穿穿……穿好!”

    女生低头扫了一眼。

    吊带领口本就有些宽松,此时弯腰挤压,春光明媚。

    她直起身拢过外套拉上拉链,钱再次递过去,“穿好了。”

    溪桥小心翼翼转过脑袋。高高的丸子头松松垮垮地垂了下来,凌乱地搭在后背,至少衣服裹得严严实实了,果然起伏的曲线还是好明显。

    他脸颊热热地低下眼睛,接过钱,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然后转身撒腿就溜。

    和月亮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怎么愉快,月亮冷冰冰的,不会笑。虽然心地善良,但是不笑的时候好可怕诶。

    再遇见月亮的时候,他知道了月亮的真名在镁光灯聚集的舞台前,从一个醉了酒的男人口中。

    天气预报说今日有小雨。雅妮姐姐说今天店里来了新的驻唱歌手。

    天气预报有误,今日的云朵分明是暴风哭泣,呼啦啦的风吹雨打玻璃窗,在车窗上留下一道道斑驳的泪痕。溪桥目不转睛地看着雨珠滑落,蓦然想起那日见到的女生,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不可描述的想法——她那么冷漠的人,在床上会哭吗?

    心理性别为女,性取向为女,这两件事,作为一个各项第一特征都呈现为男性的溪桥来说,只有第二条做出了合乎世俗的选择。

    她很漂亮。都说一见钟情的起点是见色起意,没错,自从那次见过之后,他每天晚上都在想她,幻想着有一天他们可以一起躺在那张他睡了十几年的小床上,和她睡觉,或者被她睡觉。

    巴士到站。

    溪桥撑开一把旧旧的天堂牌雨伞,踏进雨中,雨珠啪嗒啪嗒地敲落在天蓝色的伞面上,清脆悦耳。

    今日的课程并未结束,他相当于是被强行赶出学校的——校霸仗着家里有钱有势,肆无忌惮地在学校里横行霸道,领导和老师对此恶劣行径视而不见。校霸调笑强迫他试一试吃鸡,他不会,没等他拒绝一盆冷水就兜头浇下,被泼了个透心凉,还没形成淤青的伤口连带着也被冻了个激灵。校霸大大咧咧地敞着腿坐在椅子上,笑得放肆张狂,漫不经心地拉上裤链,摆了摆手,身旁的小弟得了指示,随后把他拖到学校后门像扔垃圾一样连同他的书包一起丢到了往外行驶的垃圾车上。

    这种事早已习以为常,因此这回他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从垃圾堆里爬起来跳车,虽然滚出去好远,但好歹不用像最开始那几次那样还要从偌大的垃圾场里艰难爬出来。

    随便整理了一下满身的狼狈不堪,步履蹒跚地走到一家经常光顾的花店买了一支白玫瑰,再走到巴士站,专门等到一辆乘客寥寥无几的巴士,坐在了最后一排,看着雨滴骤然落下。

    每每上课上到一半就被扔出来,他的第一选择去处只有无定义,一个既卖酒也卖艺偶尔也会卖肉的风月店。

    他家的面馆每天都要接待很多人,无定义也要接待很多人,他的家人不允许他的融入,一群陌生人却愿意大方接纳并欢迎他常驻。

    怎么想,都是后者更值得他落脚偶尔避避风躲躲雨。

    雅妮姐姐虽然有时候总爱开他的玩笑,却是对他最好的,从来不会对他撒谎,还特意说要把今天新来的驻唱女歌手介绍给他,脸蛋标致身材很辣,除了不爱说话,唱歌的时候可是超顶的。

    哇塞!他超期待的!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塞翁失马有得有失吧。

    然而当他真正见到这匹马时的,他恨不得一巴掌扇给中午想法美滋滋的自己。

    雅妮姐姐爱穿吊带深V亮片,偏偏原先的身材又是个双开门,肩有些宽,所以习惯在吊带裙外边再披一件披肩,有时候是丝绸有时候是布帛有的时候是常客送的针织,不过雅妮姐姐更喜欢的还是高光泽度的各色欧根纱。

    溪桥从后门进的店,前门已经开始营业了,他没换装,不能示人。

    日式风格的□□,雅妮姐姐的父母都是日本人,从小居住在台湾,后来才移居过来的,可能是思乡情结吧。和一个大陆男人恋爱后才随之过来的,但是那个大陆男人喜欢的还是女人,他嫌弃雅妮姐姐只是带着硅胶假胸的假女人,不仅无情抛弃了雅妮姐姐还不要脸地卷走了她的所有家当.

    这家无定义之所以能经营起来,靠的还不就是雅妮姐姐这十几年如一日的坚守和卖笑,生意稳定起来后,雅妮姐姐才不需要时时刻刻在客人身边周旋,得了闲的时候就喜欢斜躺在走廊上,单手撑着脑袋,提着一根水烟袋优哉游哉地抽,顺便也是在等溪桥来。

    今天也一如既往。

    她很喜欢溪桥这个小朋友,像她那个因为有她这个妈不像妈爹不像爹的怪物而心生自卑与怨恨至今不肯与她再见上一面的儿子。

    但是溪桥也很喜欢她,会同等回应她给予的好。

    每天都会给她带上一支或几支他支付得起的花。

    脏兮兮的溪桥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过去,郭雅妮仍侧躺在那儿,闭着眼。

    溪桥换了鞋,双膝跪在她背后,弯腰吻了一下她的耳垂。

    郭雅妮掀起眼皮,笑道:“又来了?”

    溪桥点点头,声音很轻,“嗯,又来了。”

    “今天也要上工吗?”

    “有钱就行。”

    水烟斗在地板上敲了敲,郭雅妮说:“双倍工钱买你三个小时好不好?”

    溪桥答应得很爽快,“好。”

    在陪同雅妮姐姐出现在一众贵宾面前时,溪桥在化妆间换了一副模样。

    戴上栗色假发,化了一个清纯乖巧的妆,少女气质满满的小白裙替换了脏兮兮的校服,穿上黑丝和小皮鞋,主打的就是一个反差。

    郭雅妮等在换衣间外,身后的门打开,她回头看,眼神蓦然变得柔和温暖,张开手示意溪桥过来。

    他双手捏着裙摆两侧,有些扭捏地走过去,被郭雅妮搂在怀里,爱怜地抚着他脸侧落下来的发丝,语气里充满了无限怀念与眷恋。

    “真像呢。”

    “像谁?你的初恋情人吗?”溪桥笑着打趣道。

    他知道,在和男人恋爱之前,雅妮姐姐有过一个女性恋人。照片里的女人有着一头栗棕色的及腰长发,白裙配白鞋是许多人中学时代的青春,她很爱笑,笑得很甜,像太阳,春光明媚。

    他也知道,雅妮姐姐之所以那么偏爱他,不仅只是因为他每回来都会带一支花,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们笑起来是一样的可爱。

    只是雅妮姐姐鲜少主动提起那位故人。

    他刚要为他的鲁莽不知趣而道歉,郭雅妮却笑了。

    “对呀,说起来你也是沾了她的光呢。”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很荣幸。”

    小小插曲过后,郭雅妮把人带到了全店最贵最奢华的包厢。

    简单地和各位贵客碰了几杯酒,聊了一会天,郭雅妮带着溪桥去了二楼的雅座,看台下的演出。

    艺伎们使出浑身解数,逗得台下的客人们满堂喝彩。

    溪桥头一回于高处俯视这座他从未见过全貌的舞台。

    有些唏嘘,有些心疼自己。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整日与人卖笑喝酒?

    烈酒灼喉,可只有那样,他觉得自己才是作为一个女性的存在被承认。

    艺伎退场,舞台灯光暗了下来,再亮起时,舞台中央多了一把高脚椅两个话筒架,还有一位金色长发的女生。

    亮色的粉和暗调的红与偏白的金碰撞出极具冲击性的视觉感,让人瞬间就将目光尽数集中到她的身上。

    肤色很白,也很瘦,在镁光灯的映照下甚至有种病态美感。

    溪桥看呆了。

    虽然化了小烟熏妆,那一头金色长发却很有辨识度,认出来了,台上唱歌的人就是那天在海娜店的女生。

    他以为那次见面就已经足够惊艳他的认知,没想到这次直接完全刷新他的审美。

    如果不能成为像这样足够漂亮的女生,那么能够与她成为恋人也足以让他珍藏一生。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溪桥立马就付诸了行动。

    然而在他行动之前,有人先他一步捷足先登。

    女生唱完几首歌就要收吉他下台,此时有个男人直接跨上舞台拉住她的手腕。

    “等等,老子加钱,陪老子唱一首。”

    男人一脸凶相,极短的寸头染成了红色,大金链子小手表,浑身上下一股“不好惹”的社会人气息。

    溪桥在座位上如坐针毡,想去帮忙,但一想到自己细胳膊细腿的根本打不过好吧,两般纠结下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女生淡着一张脸,挥开抓着自己不放的手,冷静回复:“我时间到了,明天吧。”

    男人不依不饶,直接抓上她的肩膀,直呼她的大名,“关白茗!”

    声音之洪亮,震得二楼雅座的溪桥有些失了神。

    关白茗,原来她叫关白茗。

    男人继续说:“老子有的是钱,你跟了老子只会享福不会吃亏!”

    关白茗脸色变得不耐烦,蹙起眉,用力拍开男人的胳膊,“姚成川,老子TM说几回了老子不稀罕你那点钱,就你那牙签鸟能干什么?玩戳戳乐吗?”

    台下顿时嘘声一片。

    大庭广众之下被如此羞辱,男人脸色立马黑了下来,抄起一个还有半瓶酒的酒瓶子用力砸了下去来维护他那可怜的男性尊严。

    关白茗没躲,硬生生挨了这一下,硬碰硬,酒瓶子稀碎,酒液润湿了她的头发,顺着发丝滑过脸颊滴落,掠过嘴角,润湿了有些干的口红。

    全场哗然。

    男人因女生的不反抗而得意洋洋,下一秒,胸口上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痛感,紧接着他整个人迅速往后栽下去。

    一阵兵荒马乱,男人坐在一堆垃圾中,一旁的服务生呆愣愣地站在那不知所措。

    郭雅妮目睹全程,笑了笑,烟杆在柱子上敲了敲,“招人的时候明确说了自己是个暴脾气,我以为说笑呢,没想到还真是。”

    溪桥将烟丝塞进烟斗里,擦了根火柴点燃,才问:“她会留下吗?”

    郭雅妮睨了一眼他,反问:“看上了?”

    溪桥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郭雅妮了然,笑得风情万种,“行,知道了,”随后招了招手,立即有个保镖走上前,吩咐一句:“这男的惯会欺负女孩子,把他丢出去,以后见一次打一次,打坏了算我的。”

    没多会儿,溪桥就看见几个高大威猛的保镖架着男人从后门拖了出去。

    关白茗见事情解决,捋了一把头发,背起吉他走人。

    溪桥急忙离开座位,下楼。

    在关白茗拉开后门前抓上了她的手腕,下一秒却立马被挥开,他一时没站稳,往后踉跄了几步,胡乱间扒住了帘子才稳住。

    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关白茗不明所以,轻蹙起眉,“什么事?”

    溪桥脑子混乱,突然丧失了语言的组织能力,只凭本能脱口而出第二句。

    “我叫溪桥,我想和你谈恋爱,你愿意吗?”

    “哈?”关白茗一整个震惊加愣怔,饶是遇见过众多追求者,她也没见过这么打直球的。

    况且对方还是个……女?男?……喜欢穿女装的男孩子。

    溪桥深吸一口气,认真重复了一遍,“我叫溪桥,三水溪,红板桥,我想和你,关白茗,谈恋爱,你愿意吗?”

    关白茗挑了挑眉,直说:“我不是拉拉。”

    溪桥毫不犹豫地摘掉自己的假发套,“我是男孩子。”

    “……我也不是四爱。”

    溪桥掀起裙摆,拽下裤子,“我发育很好的。”

    “……”关白茗拉开门就要走,留一句:“不谈。”

    “你别走,”溪桥急了,匆忙把裤子提上,跟了出去,“我是认真的,我很喜欢你,我想跟你谈恋爱,真的,你走慢点嘛,你听我说嘛,关白茗,你考虑考虑嘛,你就跟我谈恋爱吧……”

    念叨了一小段路,关白茗终于停住脚步,转过身,问:“现在有时间吗?”

    溪桥愣了一下,像是猜到了她接下来的话,欣喜的表情跃然脸上,“有有有!我有很多时间!”

    “……”关白茗舌尖抵了抵腮帮,走过去拿了他的假发套重新帮他戴好,随后往停车位走,“跟我来,带你去个地方。”

    溪桥欢欢喜喜地跟在后边,一副不值钱的可爱样。

    关白茗的座驾是一辆纯黑色的铃木gsx250,溪桥新奇地上手小心翼翼摸了一下,心里小声嘀咕。

    哇~好酷诶!

    然后不可避免地神游天外。

    话说,这么酷的女孩子谈起恋爱来会是什么样呢?真的很好奇。

    “喂!”关白茗抚了一把溪桥的脸,“发什么呆?把头盔戴上。”

    “……哦哦!”溪桥手忙脚乱地照做。

    扣好卡扣,他很严肃地纠正了一下:“那个,我不叫喂,我叫溪桥,你也可以叫我小名,木木。”

    “哦。”关白茗冷淡地应了一声,吉他一并塞到他怀里,抬手扎发。

    “……”溪桥委屈地撅了噘嘴,不敢吭声,乖乖地把吉他背好,默默生闷气。

    引擎发动,车子刚起步又猛地停下,一个惯性使得溪桥往前撞了一下,脑袋有些懵,双手却本能地立即搂住关白茗的腰。

    关白茗笑了一下,重新发动引擎。

    溪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在提醒他扶稳坐好。

    嘴上说着“果然没看错你,你人真好”,两只胳膊收得更紧。

    关白茗垂下眼帘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头盔只有一个,给了溪桥她就没得戴了,所以挑了一条人少的又没电子警察抓拍的道。

    沿途的路灯是白色的,在浓郁夜色里显得有些模糊的。溪桥隔着挡风玻璃看眼前近在咫尺的女生。

    轰鸣作响,风声呼啸,她的长发被勾起,在他眼前缭乱,她身上的檀香很好闻,一闭上眼睛就感觉自己好像误入了水蒸气氤氲的浴房,有人在焚香沐浴,而他却是那躲在屏风后的偷窥小贼。

    “想不想吃东西?”前面的人说了一句。

    溪桥睁开眼,眨了眨,“你说什么?”

    “饿不饿?带你去吃点东西。”关白茗重复了一遍。

    噗呲一下,溪桥觉得,丘比特的爱神之箭绝对射中自己的心脏了。

    “饿,快饿死了。”他说着,趁势黏她更紧。

    “……”

    要不然怎么会感觉心跳这么快呢?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热热的,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灼烫感。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心动的感觉吧。

    这个春天,一定要拿下关白茗,来一场始于春末的初恋在顺势开启热恋的夏天!

    溪桥在心里美滋滋盘算着。

    关白茗停车的地方是一条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小吃街。

    在下车前,关白茗问了一句,“路边摊介意吗?”

    溪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在这里长大,它不嫌我穷,我凭什么嫌他脏呢?”

    “想吃什么自己点。”关白茗丢给他一张有些油腻腻的菜单。

    “你平时喜欢吃什么?”溪桥先问他。

    “她平时都吃一份香菜炒面配雪花冰啤。”

    溪桥往后看去,一个系着皮围裙的男人在写菜单,边说。

    “真的吗?”溪桥凑近了求证一句。

    关白茗在看手机,抬眼回了一句:“嗯,赶紧点。”

    “噢。”溪桥扫了一眼菜单,指了两下,“我要一份素粉加牛腩,再要两根热狗,我也要一罐冰啤。”

    低头看手机的关白茗插了一句:“冰啤换成鲜奶。”

    溪桥抗议,“我也要跟你喝一样的。”

    “雪花换鲜奶。”

    溪桥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老板用笔一划,写上“鲜奶两支”,然后二维码拍桌上,“五分钟,挨个儿上。”

    关白茗扫码付了款,没一会儿就有个和溪桥差不多年纪的小男生送过来两支鲜奶,另外老板老规矩多送一碟酒鬼花生和开心果。

    关白茗收了手机,开始剥开心果。溪桥也想动手拿几颗,但是手被推开了,他就捡碟子里花生吃,就着鲜奶。

    点的东西依次上齐。

    小男生要走时,关白茗再要了两支鲜奶,特意提了一句其中一支要冰镇的,小男生点点头表示明白,付的现金。

    溪桥不懂就问:“为什么不能两支都要冰镇的?你来月事了吗?”

    关白茗只就最后一句做了回复:“没来。”

    当小男生两只手分别提着鲜奶和啤酒过来时,溪桥终于懂了,一个小小的大排档居然还有“行业黑话”!

    溪桥有些郁闷,对于关白茗推过来的剥好的开心果不领情,把自己的汤碗挪到一边闷闷不乐地大口大口吃。

    关白茗看了一眼他,唇角微微勾了勾。她不爱说话,也不会哄人,知道对面的人是在生闷气,可她现在还没想到什么办法。

    只说了一句:“慢点吃,别噎着。”

    溪桥不搭理她。

    关白茗吃自己的炒面。

    刚吃了两口,旁边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关白茗递过纸巾和鲜奶。

    缓了一会儿,溪桥涨红的脸色才慢慢恢复正常。

    微微热的脸颊上有微微凉的触感,溪桥将目光挪过去,关白茗的手指抚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目光也是浅浅淡淡的。

    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委屈与挫败感。

    为什么他们的行为这么亲密,她却还能宛如看陌生人一样看他?

    溪桥别过眼,离开她的触碰。

    正常的,本来他们也就今天才算正式认识,是他自己天天春梦不断缠绵不休,是他自己太过心急了。

    剩下的粉没心情吃了,溪桥喝了两口汤,吃冷掉的热狗,就着关白茗剥好的开心果和常温的鲜奶。

    关白茗收回手,明显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低落了下去,仍是没有动作,继续吃剩下的炒面。

    吃得快,吃完发现溪桥还扭着脸赌气,关白茗将布满冰凉水珠的啤酒罐贴到他脸上,溪桥一个激灵险些栽过去。

    他捂脸,气鼓鼓地质问:“你干嘛?很冰诶!”

    关白茗笑着学他的语气,“对不起啦,哄你开心啊。”

    溪桥眨眨眼,她……是不是在撒娇啊?好可爱!

    对于溪桥的突然大笑,关白茗不明所以。

    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在赌气的溪桥收住了笑声,重新板回脸,假咳了两下,还端着,“有点开心,但是不多。”

    关白茗淡着脸色,单手拉开易拉环,喝了一口,“那就等你开心了再走。”

    “……”溪桥扭过脸。

    这人还真是,油盐不进。

    独自生闷气的溪桥最后还是忍不住转回头,偷看低头打字回消息的关白茗。

    她真漂亮。

    金色的长发被束起,松松垮垮地垂在后背上,有几缕发丝垂了下来,除了脖子上一根小鲸鱼细链和左手上的那枚素戒,没戴任何首饰,穿衣风格还是上次看到的那样张扬大胆。

    她好像尤其钟爱高饱和的亮色,可是为什么表情总是全世界与我无关的冷冷淡淡呢?

    这么漂亮的人,应该多笑笑才对啊。

    心之所想顺便问出口:“关白茗,你好像不爱笑,为什么呀?”

    关白茗头也不抬,淡淡说:“我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我高兴的事。”

    溪桥有些迷茫。

    怎么会呢?

    怎么会活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呢?

    他这十八年过来,其中有十年是活在被霸凌欺负的阴影之下,可他仍然觉得,潮湿地窖和废弃仓库外的眼光很明媚很温暖,厕所隔间的通风窗送进来的风是带着春天味道的,被扯烂被涂鸦的衣服缝补起来就变成了一张漂亮的画,他仍然觉得,世界对他还是很好的,让他也能看到莫奈眼中的花园。

    所以他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一直不开心。

    夜宵结束,关白茗给了他两个选择,一,送他回家,二,陪她回家。

    溪桥毫不犹豫选了第二个。

    于是关白茗把他带回了自己家。

    一间独自隐匿在琼崖洞下冷桥旁边的孤独小木屋。

    机车停在桥边。

    混凝土浇筑的水泥桥与小木屋之前煞有介事地连接着一条摇摇晃晃的吊索桥,铺设的木板稀稀落落,看着挺危险的。

    溪桥犹豫着不敢踏上去,习以为常的关白茗如履平地,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溪桥忍不住叫停她,“关白茗!我恐高啊!你就不能把我一起带过去吗!”

    关白茗站在桥对面看他,忽然弯起眉眼,“走过来,我就答应和你谈恋爱。”

    眼睁睁看着关白茗当真狠了心似的不管他,自顾自地进了屋,溪桥那眼泪霎时间浮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好狠的心呐!

    喜欢一个人的成本至于这么高吗?!

    吐槽归吐槽,溪桥给自己做了足足五分钟的心理建设,才颤颤巍巍地迈出第一步。

    关白茗悠哉悠哉地边煮茶边从窗口看过个桥都快哭了的小男孩儿。

    终于迈出最后一步,溪桥脚都发软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缓着神。

    关白茗蹲下把他揽进怀里,还没能说句夸奖的话,就听见溪桥伏在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你好狠的心啊!我有恐高症啊!你要想拒绝我可以换个方法啊,呜呜X﹏X……吓死我了……我还不想死……呜呜……”

    听着怀里的人哭得稀里哗啦,关白茗却莫名地觉得很开心。

    她低头,附在溪桥耳边轻声问:“溪桥,是因为我没有带你过来所以才哭的吗?”

    溪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话含糊不清:“我以为你为了拒绝我故意的。”

    她没见过比水还软的男孩子,哭起来眼泪像不要钱的金豆子扑簌簌掉。

    没安慰过人,也不会,就转移话题,“别哭了,煮了奶茶,要凉了。”

    “专门为了哄我才做的吗?”溪桥吸了吸鼻子。

    “嗯。”

    “有加珍珠吗?”他追问。

    “有。”

    “那我原谅你了。”溪桥从她怀里坐直了身体,拽过她手里的纸巾擤了一把鼻涕,“那我们快回去,热一热还能喝。”

    关白茗嫌弃地捏了一把他的脸,“把脸擦干净,丑死了。”

    “擦干净了你就会喜欢我吗?”

    “不会。”

    “那我不管了。”

    “擦干净可爱,我喜欢可爱的。”

    “喜欢可爱的我对不对?”溪桥厚着脸皮凑近了追问。

    没想到关白茗严肃着脸色点了一下头。

    溪桥的脸蛋突然爆红,耳根热热的,撩起裙摆胡乱擦干净脸,扭扭捏捏地靠到关白茗怀里,抬脸问:“变可爱了,有没有更喜欢我?”

    关白茗愣了一秒,别过脸,轻轻点了点头。

    “耶!”她的一个轻微承认让溪桥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全然忘了刚才被吓到飚眼泪的狼狈。

    推开木门,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她的屋子很小,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方桌,角落里的厨房,隔绝在外的卫生间,走马灯挂在墙上,没点燃,整个一览无遗的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是那盏在玻璃灯罩下摇曳生姿的烛光。

    溪桥感叹了一句:“哇,你家好小。”

    关白茗睨了他一眼,“那你走?”

    溪桥立马把自己扔床上,呈一个大字摊开,“我不走,我晚上要跟你睡。”

    关白茗拽了一下他翻上去的裙摆,“起来。”

    溪桥自己去热了奶茶,关白茗去洗澡。溪桥蜷腿坐在床边边,在喝奶茶,偶尔去外面看看烧水的火还旺不旺。关白茗还在简陋的淋浴房里。

    听着里边淅淅沥沥的水声,溪桥越觉得奶茶喝下去反而越发口干舌燥。

    他换了个跪着的姿势,挺直身,敲了敲木屋上的磨砂小窗,“关白茗,你什么时候洗好啊?”

    “怎么了?”关白茗曲起湿漉漉的食指敲了一下玻璃做回应。

    “想你了,”溪桥凑近小窗,又重复了一遍,“我想你了,你快点出来~”

    “再等等,找衣服了吗?”

    “找啦!我要穿你的卫衣和中裤!”

    没有回应,淋浴声也没了,小窗倏地被拉开,溪桥被吓了一跳,关白茗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披在肩上,遮了她的春光。

    眉眼微微低垂,嘴唇轻噙,“过来吧。”

    溪桥欢天喜地地抱了衣服就出门。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小木门开,随之而来的还有争先恐后弥漫出来的蒸腾水雾。

    关白茗就身处那一幕氤氲里。

    像被囚困于爱欲交织而成的□□中。

    溪桥感觉自己的鼻子热热的。

    关白茗拿自己的脏衣服给他擦了一下,“流鼻血了小变态。”

    溪桥尴尬地捂上,落荒而逃一般钻进淋浴房里。

    还没来得及调戏呢倒是自己先糗大了。

    趁着刚带回来的小单纯在洗澡,关白茗把床铺了,加了新床单和新枕头,盘腿坐床上擦干发丝的水珠就没管了,手机在双掌间抛着玩,耐心地等。

    小木门吱呀一下轻轻推开,探进来一个发梢还滴着水珠的脑袋,对她笑嘻嘻。

    “关白茗,我洗好了。”

    她拿起搭在椅背上准备好的毛巾,“过来。”

    溪桥乖乖走过去,自觉地坐在比他矮一截的小马扎,享受着她亲密的擦头发服务。

    他问关白茗,“你给别人擦过头发吗?”

    浅浅淡淡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语气,“给我那个死了一早上才被人发现的继父。”

    他转下一个话题,“关白茗,你愿意听我唠叨我的事情吗?”

    “你说,我听着。”

    溪桥伸手撩过她的一缕发丝,食指绕着玩,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平静地敞开自己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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