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新房里，高高的龙凤花烛显得满屋通明。

    泛黄的窗纸上，已是贴满了大红喜字。

    “姑娘，穆大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追云突然听见院子里响起的问候声，忙说了一声。她不自觉看向婚床上端坐的少女。她的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看着模样乖巧。

    只是当初来的人怕是量错了尺寸，那喜服穿在她身上，不知为何宽了些许，那袖子处空荡荡的，显得她分外娇小。

    想到今日里夫人临走之前跟她说的话，追云的语气带了几分心软，她劝道，“姑娘早晚是要出嫁的，还不如这样嫁给穆大人，安安心心当侯夫人，往后的日子舒服着呢。”

    她想着今日喜堂上见到的那张面孔，以及周围桌子间传来的羡慕嫉妒的视线，不由嘀咕了一句，“多少人想想当还来不及呢。”

    绣着鸳鸯的红色盖头下，少女柔美的脸庞上却满是悲伤之色，她正垂着头，愣愣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镯，一言不发。

    没有听见赵明瑶的回应，追云脸上的怜惜淡了下去。她暗自瞪了赵明瑶一眼，内心不经开始了腹诽。自从进了这侯府以来，赵明瑶就一直这样子，不管说什么都像是没听见一般，不声不响的，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追云暗暗撇了撇嘴。

    照她来看，赵明瑶能进了这侯府就是天大的福气了。毕竟老爷有多讨厌高姨娘府里人都是知道的，带着对这个女儿也喜欢不起来。夫人也是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下人们向来是懂得踩地捧高的，更别提一个不受宠的女儿。

    而如今，却成了侯夫人。别说丫鬟们，就是赵家人见了不也得恭恭敬敬的。

    可偏偏自知道了这个消息后，赵明瑶却再没有露出一个笑脸。

    追云实在不清楚赵明瑶在想什么。

    不过，追云脸上露出几分鄙夷的神色。明面上看着怎么都不愿意，像是让她嫁过来就像是要她去死一样。

    可等这天来到的时候，不还是乖乖穿上了嫁衣——甚至还是大姑娘的，就那样坐上喜轿来了吗？

    追云动了动唇瓣，还想说些什么话来。

    只是听见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抿了抿唇，还是没再开口。

    ......

    一道“嘎吱”响声，门边的丫鬟为穆彦打开门，随着渐近的脚步声，赵明瑶的心神也不由提了起来。

    赵明瑶望着地面上逐渐走进的高大黑影，突然想起，自己也曾经是和镇北侯——她名义上应该叫一声姐夫的这个人，见过一面的。

    那是在一个冬日。

    她如往常一样被母亲叫去洒扫院子里的积雪。尽管赵家不缺丫鬟婆子们，但母亲向来不愿让她和姨娘好过。

    可姨娘的身子在那时已经不大好了，于是她让姨娘进屋里去歇息，望着姨娘担忧的神色，她努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推着姨娘进了屋子。

    因此在那样冷的天，她拿着几乎和她等高的扫帚，在庭院里扫着雪。一开始的时候还算轻松，可后面突然又下起了雪。直到一个趔趄，她滚进了雪堆里。

    她那时还小，还没成为如今不做声的性子。经历那么一遭，又想起自己和姨娘受到的待遇，忍不住在那庭院里小声哭了出来。

    然后，她见到了穆彦。

    明明也不过大她两三岁的年纪，可偏偏一副成熟的做派。

    他主动走过来，扶她站了起来，他的手掌那样的温暖，让她久久不能忘记。

    赵明瑶仍然记得，当她直愣愣看着他的时候，内心涌出的那种平静柔和的感觉。就像是什么都不怕了一样。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被父亲请来的镇北侯带来的世子，母亲让他进后院本是为了让其他姑娘们见见，也是存了成亲家的想法。

    只是不曾想到竟然让她见到了。

    那天发生的一切，后来让母亲知道以后，尽管她又受了一顿责罚，可是，她还是很难忘记。

    赵明瑶呆坐在床上，停留在自己的思绪久久无法回神。

    追云认为她不愿做这侯夫人，可是怎么可能呢？

    不过……

    赵明瑶搭在膝盖上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好像又摸到了脸颊上的不属于她的那张脸。

    .

    镇北侯府有从龙之功，可自打老侯爷战场上伤了身子，便一病不起。

    而如今的镇北侯，也就是穆彦，还不曾上过战场，在军中的威信逐渐削薄。毕竟如今的齐国，称得上是一句四海升平。

    太后娘娘知道以后，下了懿旨赐婚给镇北侯府和赵家。毕竟赵家如今正在圣上面前得意，而赵玉茹喜欢穆彦京城里也是人尽皆知。

    等两家换了庚贴，便定了婚期。

    可赵玉茹前不久不知知道了什么事，突然改口说是不愿出嫁，不管怎么劝说都没有用，甚至一连绝食数日，母亲疼她，又怎么忍心让她这样对待自己。只能连连答应。

    可赵家和镇北侯府的婚事可是下了懿旨的，一个小小赵家，哪里能违抗命令。不知为何，母亲竟然会想到了她。

    不知他们从哪里搞来的方子。一碗药下去，她成了赵玉茹，成了赵家的大姑娘。

    赵明瑶满脸的苦涩。

    先不论母亲让她嫁进这侯府是为什么，至少……

    她不想欺骗那个记忆里唯一帮助过她的少年。

    ......

    “赵玉茹？”穆彦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赵明瑶猛然清醒。

    不知何时，穆彦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前。好像察觉到赵明瑶的心不在焉一样，他叫了她一声。

    赵明瑶张了张嘴，想要回应，可喉咙里的话顿时像是被卡住一样，怎么也吐不出来。

    穆彦口里的话像是一个提醒。

    她只是一个赝品……顶替了长姐身份的一个赝品……

    赵明瑶眨眨眼，抑制住自己眼里的泪意。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穆彦声音低沉，和往日的少年嗓音不再相同。赵明瑶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赵明瑶抿紧唇瓣，片刻后才摇摇头，小声道：“没有。”

    她掐了掐手心，疼痛让她回过神来，她在心底安慰着自己。

    没关系……哪怕……哪怕她只是能够短暂地呆在他身边，至少现在她是和穆彦在一起的。

    赵明瑶压下心中的涩意，她垂了垂头，等待着穆彦来揭盖头。

    可过了片刻，没有等来穆彦的动作，她疑惑道：“夫君？”

    少女嗓音清透，又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穆彦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他想起前几日暗卫传递上来的消息，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来。

    他漫不经心拿起红帕，心下有气，动作带了粗鲁，有几根流苏挂到了凤冠上，扯得赵明瑶不经叫了一声。

    “夫……夫君，你扯痛我了。”赵明瑶见红帕抬起动作一顿，以为他不喜自己，连忙解释道。

    她不经又埋怨起自己来，在赵家受了那么多的磨难，怎么当了几天的小姐反而真的变得这么娇气了。

    她慌乱地朝旁边看去，可旁边的追云等人早已在穆彦走进屋子的时候心神领会地离开，赵明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紧张地等待穆彦接下来的动作。

    穆彦见她模样，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不过接下来扶她起来的举动温柔了不少。

    等二人喝完合卺酒后，赵明瑶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

    她自从今日起来称得上是滴水未进，如今更是饥肠辘辘。喝下这酒，只觉喉咙里一片火辣辣的感觉，不由轻轻咳嗽两声。

    夜色深重，赵明瑶朝窗外望了一眼，那接下来要做的应该就是……

    赵明瑶想起临走前嬷嬷告诉她的事情，苍白脸颊两侧顿时沾染上了一层羞红色，她望着男子高大的身影，不知从哪儿出现勇气，起身道：“妾身来服侍夫君更衣吧。”

    穆彦挑了挑眉，他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低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可惜穆彦仍然从那双攥紧的手表现出她此时的心情并不平静。

    金色的凤冠应承着少女白皙的脸庞，两旁的流苏带照应着她白皙的脸庞。

    毫无疑问，她是极美的。

    哪怕穆彦往日里见多了美人，也不由得如此感叹道。

    杏脸桃腮，明眸皓齿。

    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

    不知从哪里涌上一种冲动，穆彦不由得轻抚上女子娇嫩的脸庞。她低着头，像是不敢看他，浓密的眼睫毛却是在不停地颤抖着。

    她在害怕。

    不知从哪儿生出来一种烦闷感，穆彦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

    赵明瑶半天未见穆彦动作，想起临走前母亲说过的话，不经有些心慌。她咬咬牙，小心翼翼抬头，正巧对视上穆彦的眼睛，身子不由得一僵。

    “夫……夫君。”赵明瑶拉住他的手，哀求地望着他。

    穆彦感受着身体猛然传来的感觉，身体猛然一顿，他愣了一下。

    穆彦望着少女那水光盈盈的眼，哪怕知晓这人从前做过的事情，似乎在这双眼之下，便什么都可以原谅一样。

    罢了，不管怎么样，她现在是他的妻子了。穆彦沉了沉脸，他一把将少女打横抱起，在她的惊呼声中，进了暖帐。

    赵明瑶抿紧了唇瓣，紧张地攥住了他身前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