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人面容清瘦,颧骨凸起,眼角的鱼尾纹密集交错。
声音颤抖着怒吼道∶“你们是从哪来的?”
丘鸣柔声安抚道∶“老人家,您别害怕,我们是洛果的人,船失控后就到了这里,请问您知道回去的方法吗?”
老人依旧戒备的盯着众人∶“这里是花魇村,我不知道哪里是洛果,你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花魇村……
地如其名,只见四周是大片大片的花海,有几颗高大的树,也无一例外开满了花。
丘鸣和许夏阳对眼前的美景惊叹不已。
唯独周屿感到怪异,周屿的爷爷是一个花匠,他也因此对花的种类有些许了解。
因为,这些花丛中生长的樱花,郁金香,向日葵,甚至是梅花,根本不可能在同一时期生长。
更不用说,木芙蓉、小苍兰、样牡丹、绿绒蒿、百岁兰、短命菊……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花,竟都在同一处生长开来!
周屿感到一丝诡异,但还是保持着沉默,仔细观察起这些花朵。
许夏阳在留意花海的时候,听到陈一行轻哼了一声。
扭头望去,就发现他满背的细小伤口正往外浸血。
“陈一行,你怎么受伤了?!”
许夏阳的叫喊声吸引了大家的目光,连同老人。
陈一行摆了摆手∶“没事,刚刚渡过藤蔓的时候被刮伤了而已。”
“不,这是中了花虫的毒。”老人摸了摸稀疏的胡子,面无表情的说道。
丘鸣抬头∶“毒?那怎么办?严重吗?”
老人依旧是面无表情∶“没事,你们同我回去吧,我可以给他解毒。”
许夏阳看了看老人,又对着丘鸣她们说∶“如果真是中毒就不好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等一行的毒解了再走。”
丘鸣和周屿认可的点了点头。
陈一行却语气虚弱的说∶“我没事,就是被藤蔓刮伤了而已。”
下一秒他眼睛一黑,晕在了船上。
周屿背着晕倒的陈一行忍不住抱怨∶“哎呦,陈一行也太重了吧,我坚持不住了。”
许夏阳笑了笑∶“周屿,你加油!”
周屿∶“许夏阳,要不,我们俩交换着背吧!”
丘鸣不满的嗔怪道∶“你还不如让我和你交换呢?”
周屿像是想到了什么,尴尬的低下了眼。
许夏阳则是落寞的摸了摸胸口,思绪飘向了远方。
2010年,许夏阳妈妈带着他从上海到了贵州,他们坐着车前往外婆家。
不知为何,许夏阳总感觉一路上都有人围观着他们。
车窗外,一群刚放学的小学生,他们穿着浅蓝色,浅咖色的衬衫,戴着褪色严重的红领巾,深灰色的长裤和黑色布鞋,一个简单的布挎包斜挎在肩上。
尽管穿着朴素,但每一个人眼神里都透着清澈,散发着朝气。
他们不约而同的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许夏阳。
车窗内,许夏阳的上衣是一件精致黑色外套,外套里面是一件淡蓝色的衬衫,下身是一条卡其色的裙子,上面还有一个可爱的小熊图案。
本来还对陌生环境感到不适的情绪,已经被这突然而来的优越感所替代。
同窗外的小孩相比,许夏阳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从童话中走出来的小王子。
只是后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优越感是多么可笑。
下车后,他的视线被一个穿着更加朴素的男孩所吸引,他穿着被洗得泛白的衣服,领口、裤腿……到处都有补丁的痕迹。
他没有戴红领巾,身上也没有挎包,而是背着一大捆柴。
许夏阳的舅妈一边赶着他,一边大叫∶“兔崽子,你怎么又来了?滚滚滚。”男孩也不回答,身体也丝毫没有要走的迹象,只是默默低头看着脚尖。
“哎呀,晨悠,我喊他来的,你就不要凶他了。”许夏阳的外婆急匆匆的跑出来说道。
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币递给男孩,摸着他的头温柔的说∶“谢谢你帮我砍柴哈,来,这两块钱是给你的。”
“妈!我看你真的是老糊涂了!自己都快吃不起饭了……”喋喋不休的舅妈好像突然意识到许夏阳和他妈妈在场,才停下来,热情的招呼他们进家。
许夏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刚刚那个男孩,他已经慢慢朝院外走去。
一进家,舅妈就开始骂骂咧咧的数落起外婆的“恶行”。
许夏阳的妈妈并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委婉的告诉舅妈应该体谅老年人。
饭桌的正中央是一盘色泽红亮的辣子鸡,旁边是一盘不知名的野菜,折耳根拌着香辣的调料,还有一碗切好的腊肠……除了腊肠没有一道菜是许夏阳能吃的,因为太过辛辣。
许夏阳的妈妈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对许夏阳舅舅说∶“我和他爸爸想去深圳打工,可能这一年要把孩子寄托给你们照顾一下了。”
本来还谈笑风生的舅妈听到这,脸色突然难看起来,垮着个脸像干涸的河床,满是裂痕和愁苦。
“当然了,肯定每个月会寄点生活费来的。”
随着许夏阳妈妈补充的声音响起,舅妈脸上的五官又舒展开来,变成了一朵喇叭花,活像个京剧变脸大师。
“哎呦,姐,你看你讲的叫哪样话,我们都是一家人,夏阳来了,也不过就是多双筷子的事。”
“是的,姐,我们会好好照顾夏阳的,不用担心。”一直沉默寡言的舅舅终于抬头应了一句。
和妈妈告别的那一天,许夏阳呆呆望着泥路好久好久,好像妈妈飞去了山外,而他被丢在了山里。
离别是为了重逢而做的铺垫,它虽然是一个沉重的词语,但也承载了许多期盼;它虽然掩盖了内心的磅礴大雨,却也揭露了成长的轨迹。
外婆问许夏阳,“难过吗?”
难过,可是没办法呀,由不得他。
外婆牵着他的手离开,也把他牵进了一个难忘的童年梦乡。
第一次踏进洛果小学学前班时,许夏阳的内心是忐忑的。
他在大家好奇的注视下,走到讲台上,缓缓开口,“我是许夏阳,见到大家很开心。”
说完便弯腰向台下鞠了一躬,然后径直走向了丘鸣旁边的空位。
人类总是会对未知的东西充满遐想,就像现在这样。
丘鸣整节课都在想,许夏阳裤腿上的小熊会不会在河边的青草地上吃草,丘鸣没见过熊,但她家的小牛花花就喜欢在青草地上吃草;她又想许夏阳脚上的小皮鞋为什么不臭呢?丘鸣看见的经常穿皮鞋的人只有李安校长,他的脚特臭,像腐烂的鱼虾混合着变质的臭鸡蛋;她看着许夏阳的小脸,又开始想上海的天空是没有太阳吗?为什么许夏阳长得那么白呢?真的是自己见过的最白的人了……
“喂,听说你是从上海来的,你怎么来的?坐飞机吗?”丘鸣后桌的男孩开口道。
许夏阳刚想扭头,却被突如其来的痛惊得“啊”地叫了起来,“你干嘛掐我!”
丘鸣怒气冲冲的揪起了男孩的衣领,“你是想死吗你?”
男孩叫周屿,他的头发像刺猬一样竖起,两条毛毛虫一样的眉毛趴在额头,红润的嘴巴张开露出了一排白静的牙齿。
周屿也对未知的东西感到好奇,不过他探索未知的方法是实践。
比如往许夏阳的身上丢毛毛虫,总结出许夏阳是一个娘炮;模仿他说话的声音和动作,总结出他不是贵州人;在他身后贴搞笑的纸条,总结出他和大家一样,眼睛也是看不到后背的……
丘鸣当了一天的护花使者,她自己也不清楚是因为李安老师的任务,还是她纯粹看不惯周屿的行为,总之就是把许夏阳当成了易碎的瓷娃娃来照看。
当然丘鸣也没有一直都围着许夏阳,因为她最喜欢的六年级姐姐,下课时捧着许夏阳的脸观察他的睫毛长度。
丘鸣烦了,像吃了酸涩的刺梨,她笃定许夏阳的小皮鞋肯定是臭的。
所以第一天放学许夏阳就被丘鸣推到了臭水沟里,明明是很痛苦的回忆,他却只记得大雨打在了他脸上的触感,以及和陈一行说的第一句话。
被陈一行吃力捞上来时,许夏阳还有些懵,身上的臭味好像融入了皮肤里。
“你是李婆婆的外甥吗?”
“嗯,我叫许夏阳,你呢?”
“我叫陈一行。”
那天回去后,许夏阳就一直高烧不退,送往医院检查后,还发现了心脏病。
人类的心脏每分钟跳动60~100次。
按平均寿命算,人一生约有30亿次心跳。
陈一行说∶“你的心跳可能远没有30亿次跳动,那就让仅有的每一次跳动,都为自己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