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整了一夜,窗外风雨暂歇,乐桓决定即刻启程前往琅琊。船舱内,乐桓抱着小归终玄奕斜靠假寐,天寻在一旁念念叨:
“公子,咱们为什么要带这只狐狸呀,不是说它今天就会离开的嘛……”
乐桓笑了:
“看着有缘,就带着了。”
“这狐狸哪里有缘了……”
“看着讨喜,有眼缘。”
玄奕从乐桓怀里探出头,对着天寻闷不做声地翻了个白眼。
天寻:“……?”
他这是被一只狐狸鄙视了!?
“公子你看他!”
“好了,我累了,先眯一会。”
乐桓眉眼处带着难掩的疲惫,额间带着些许难耐,天寻有些紧张地凑上前:
“公子你累了吗?快休息会,我给你加件衣服。”天寻从随行的包裹里翻出来一件大氅,轻轻地盖在乐桓身上。
玄奕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乐桓身上,半晌,额间金色梨花闪现,乐桓在迷迷糊糊中感到四周的温度好似暖了几分。
有缘自然是托辞,实则是玄奕自己要求要跟着的。
至于理由,玄奕说得很坦坦荡荡:
“我需要你帮我恢复灵力,若是灵力恢复了,没准能帮上你也说不定。”
帮忙肯定是假的,玄奕想杀人还差不多。但这病秧子主仆擅闯自己的阁楼,自己收些好处也未尝不可。
如此这番,玄奕倒也跟得理直气壮。
乐桓昨夜也问了玄奕自己该如何帮他恢复灵力,玄奕只是摇摇头: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让我待在你身边就行。”
好像待在你身边,自己就会莫名的放松欢愉,玄奕把这归咎于乐桓特殊的灵场。
船身一阵颠簸,一向浅眠的乐桓晃晃悠悠地转醒,眉眼处好像结了一层霜,眼神涣散,好像盯着虚空中一点,又好像什么也看不见。
“公子!”天寻一个不察,直接从板凳上滚了下来,连滚带爬地凑到乐桓身边:
“公子你醒了?我们应该也要到了,公子你先缓缓神,我先收拾收拾东西……公子?能看得见吗?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半晌,乐桓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琅琊尘氏坐落于琅琊山醉梦里,以神农医药之术发家,主修丹药。琅琊尘氏本是修真大家,一度风光无限,奈何百年前突然没落,自此,琅琊尘氏世代家主选择于醉梦里避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琅琊尘氏现如今虽然没落,在仙门百家中排不上名,但好歹也是百年前的一流世家。因而整个醉梦里虽然只有尘氏这一家,倒也是风调雨顺、无灾无祸,算得上一个难得的“世外桃源”。
繁华的街道旁各类商贩摆满了小摊,街道上满是人,有商人、车夫、妇孺……还有背着剑的修士。商贩的叫卖声掺杂在各色人群的交谈声中,略显嘈杂却着实是热闹。
“公子,这里好生热闹!”
“是啊,尘家坐镇于此,守的不过就是这片热闹。”
“叨扰,阁下可是乐桓乐公子?”说话间,有两名背着剑的蓝衣修士走了过来,行礼问道。
乐桓回了半礼:
“正是在下。”
“家主令我等二人特在此迎接公子,公子若是准备妥当,可随我等前往府邸。”
乐桓点头示意,揉了揉自己怀里一只昂着脑袋注视渡口雕像的玄奕,低声道:
“大人看好了吗?我们要走咯。”
玄奕脸色凝重,轻轻应了一声。
琅琊尘氏的府邸古朴淡雅,内置也是以简朴为主,唯一比较特殊的便是相比寻常世家,尘氏所种的花草要多上许多。
“家主得知诸位要来,一早便安排好住处,本该是即刻前来迎接,奈何家主前些日子得了一副罕见的丹药制方,今日已是收尾功夫,估摸着晚些时候便来能招待诸位,诸位见谅。”
同行的琅琊尘氏弟子将乐桓等人一路领到会客厅,略微交代了现在的情况,差人上了壶新鲜的芙蓉茶:
“这是我们醉梦里当季的特产新茶,还望公子们笑纳。”那弟子望向玄奕,目光中有些探究,“听闻乐桓公子一行只有随从一人,不知这是……?”
“这是我的灵宠。”乐桓有些咋舌,差点要了自己的舌根,心中不断向玄奕致歉。玄奕倒是挺无所谓,配合地哼唧了两声。
引路弟子没有多问,只是将他们送到房间:
“今日家主实在忙得难以抽身,我先带着二位公子前往住处休息,公子,这边请。”
乐桓微微颔首:
“有劳。”
引路弟子带着两个小师弟向乐桓行礼告辞,跟在最后面的那个小弟子左眼眼角处有一块疤痕。
许是不小心磕碰到的吧。
乐桓心想。
“公子进屋吧,哪来的香味啊……”天寻闻了闻自己身上,“这也没什么味道啊。”
“是熏香。”
“熏香?什么熏香味道这么浓?咱们之前怎么没有闻过……”
世家大族在房间布置的时候都会使用各色的熏香进行屋内环境的美化。乐桓出身于百川里的南阳乐家,对各色熏香自然是有所了解。
但这屋里的熏香与往常乐桓所用有所不同,浓的刺鼻。
玄奕从乐桓怀里跳下来,细细嗅了一番,皱了皱眉,转头就埋进乐桓怀里装死。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世间香料数不胜数,我们没有见过自然也是人之常情。”乐桓接过玄奕,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难受的厉害吗?今日有些晚了,明日我们早些去拜会尘家家主,早日离开这里。”
玄奕埋在乐桓怀里,低低地应了一声。
“这尘家品味真奇怪……”这熏香实在太难受,天寻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公子,行囊收地差不多了,那我先回……”
“天寻,今夜你就待在我屋里吧。”
“啊?”
“我预感不太好,今晚你就待在这吧。”
连续几日的行程奔波,到底还是有些疲惫。想着同行的天寻估计也累了,乐桓简单梳洗了一下,便也打发小天寻梳洗卧榻休息了。
“公子,我睡外边吧,万一有什么变故,我保护你……哎哟!”
乐桓面无表情地把这小子扔到床里手边,抬手一挥,灭了屋内烛火,合衣躺在床边。玄奕悠哉悠哉地踱步到乐桓外手边,慢悠悠地缩着趴下。
没一会,身边就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玄奕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轻哼一声,像是在嘲讽。
乐桓:“……哼”
屋子里的熏香浓得让人头晕目眩,乐桓实在睡不着,便皱着眉推开了窗,透透风,窗外月光明澈,舒舒朗朗地撒下来,照亮了整个庭院。
今夜是个满月夜。
乐桓不经意间注意到院子的布局:
院子里稀稀疏疏种着些竹柏,门口立着一座石狮像,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摆放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尊上古神兽的雕像,材质都是上等的汉白玉,看起来倒像是古书中一闪而过的偏门阵法。
古书上的记载太过复杂罕见,乐桓看得头疼,只记得这阵阻挡外人贸然进入此地。
乐桓有些意外地挑挑眉:
倒也是别出心裁……
突然间的困意上头,乐桓打了个哈欠,转身躺回了床上,任由皎月透过檀木窗将光亮洒落在石板地上。
乐桓皱着眉按了按眉角:
这熏香,属实是太浓了……
许是屋子里熏香属实让乐桓不大舒服,整个夜间,乐桓都有些辗转反侧,睡得很不安稳。微风吹得院外竹柏哗啦啦作响,还有些许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等等!
地面摩擦?!
乐桓瞬间清醒,猛地睁开双眼,与正在攀爬越过窗沿的鬼影打了个照面。
乐桓:“……”
咳……
一觉醒来闹鬼了怎么办?
乐桓愣了几秒,不动声色地坐起身,将被子把熟睡的天寻裹紧。又摸了摸另一边——空无一物。
乐桓:“……”
大半夜也不知道那尊大神跑哪去了,怎么一走就闹鬼了呢?
乐桓背后无端爬上一层冷汗,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拼命理清脑子中的一团浆糊。房间里没有点灯,一点光亮都没有。好在乐桓夜视能力尚可,透着被鬼影遮挡住月光,勉强能看清那鬼影的动作——
不知道是不是窗沿太高的缘故,鬼影攀爬地有些费劲。谁料刚踏进房间,那鬼影就像破除某种封印一般癫狂起来,动作异常敏捷地扑到床边。
乐桓一惊,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右手抬起,猛地一掐——
只能说上天保佑,第一次独自面对这种情况的南阳乐氏废柴小公子第一次出手就准确无疑掐住鬼影的脖子。
乐桓看着被自己掐住的怪物——全身青黑,眼眸全白,额间有一块诡异的川型印记,皮肤底下流动着的像是蛆虫。
最主要的是,那怪物左眼眼角有一块不甚明显的磕碰痕迹!
同下午那小弟子眼角的痕迹一模一样!
乐桓心头一沉,目光凝重,到手边的杀招硬生生给收了回去。
枕边隐隐发出微弱金光,乐桓这才发现枕头底下不知什么时候被放了一只无脸小纸人,窗外飓风突起,庭院内的石像分崩离析,一道凛冽的剑气袭来,直冲那鬼影。
“大人稍等!”乐桓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抬手抵挡这剑气。
这道剑气凌冽中夹杂着冰霜,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梨花香,冲淡了萦绕在乐桓周围浓烈的熏香,乐桓舒服了不少。
如果乐桓没有猜错,这便是魔尊玄奕不常示人的万仞神剑。
谁料这凶猛的剑气在碰到乐桓的时候竟堪堪止住,化作一股带着冰霜的清风。窗边传来一声轻响,一道高挺的身影闪过,桌子上烛台燃起,来人正是化作人形的——魔尊玄奕。
玄奕一掌打晕被乐桓制住的鬼影,眉头微蹙,有些不喜:
“为什么阻止我?”
乐桓松了口气,轻轻动了动因用力过度而有些泛酸地手指,翻了翻那邪物左眼角:
“这个,我下午在那个引路弟子脸上,也看到了。”
玄奕顺着乐桓的指尖看向那块疤痕:
“确定是一样的?”
乐桓点点头:
“一样的,虽然看不出人样,但这个疤痕是一样的。”
玄奕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心中了然:
“今夜过后,他估计又要多几道疤了。”
乐桓又往玄奕身边凑了凑,玄奕自然是察觉到了这一动作:
“怎么了?”
“没事……你这好闻些。”乐桓讪笑道。
玄奕:“……”
玄奕抬手,在乐桓鼻尖轻轻一点,身边熏香味尽消,独留一股淡淡的梨花香:
“我暂时找不到熏香的来源,无法消除这香味,先委屈你封一下气息。”
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
乐桓舒服地眯了眯眼,随即又注意到那弟子额间的印记:
“大人你看。他的额间,是字吗……‘川’?这是……”
“供印。”
“供印?”乐桓蹙眉,有些不解,“供的是何人?”
“不知。”
窗外月光明朗,乐桓借着月光细细端详着眼前的男人,眉眼微垂,鼻梁高挺,薄唇轻抿,倒是一副悲天悯人的长相:
“魔尊大人灵力恢复了?”
“只恢复了一点。”玄奕直起身,走到乐桓身边,挡住了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
两人靠得极近,玄奕垂眸,两人呼吸交错,乐桓下意识想逃,被玄奕抓住手腕:
“我灵力快没了。”
“所以……呢?”乐桓试探地问了一句。
“所以,”玄奕抬头,在黑暗中的眼睛微亮:
“给我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