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中国的情人节。
程嘉诺一早到了诊室,就看到桌上有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花和一小把用报纸包裹的奶黄色带粉紫色边线的玫瑰花。
看了里面的卡片,超级大的,当然是某人用来宣誓主权的。
那束小的卡片里,只写了“感恩”二字,画了个比心图案。
程嘉诺叫来前台小妹,让她把那一大束玫瑰拿走,放在前台,来者自取。
留下了那束精巧的奶黄色玫瑰花,插在诊室一角。
一上午的门诊时间快结束了,但还有一个病人没来,可能是路上耽误了,她打算再等一会儿。
谭雨哲终于忙完了手头上的工作,一看手表,立马拿了车钥匙,快步走出办公室。
身后的员工们,都伸长了脖子看过来。
老板今天超级帅气的,纯白色T恤配黑色西裤,外搭一件休闲西装,这风风火火的是要去哪儿?
也没让司机开车。
等他一路飞驰来到医馆门口时,已然过了看诊时间,只好进去碰碰运气了。
进门就看到前台放着一束红玫瑰非常惹眼,前台小妹被这位晚来的帅哥惊艳到了:
一身西装恰到好处地衬出他修长的身材,五官精致、眼神忧郁,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优雅的绅士风范,还有着对于男生来说,过于白皙的皮肤,只有这一点才像是需要到这里来的人。
小妹见他望向玫瑰花,立马怔怔地说可随意自取。
谭雨哲只是礼貌地点头微笑了一下,便继续往里走。
此时,医馆里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静悄悄的。
他按照网上预约时的指示,来到一间诊室门口。
只见门虚掩着,有一条缝可以看到里面端坐着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一脸祥和、聚气凝神地在打坐。
他好像并不着急似的,没有进去打扰,只是倚在墙边,静静地打量着她。
程嘉诺尽管闭着眼睛,仍感觉到有人在门口,于是收功下坐,打开门。
只见一名男子着一身黑衣,双手斜插在衣兜里,靠着门边的墙痞痞地站着,看到她出现,一侧嘴角上扬了一个小小的角度,眼神拂过一丝笑意,颇有深意地看着她。
程嘉诺被来人看得有点莫名其妙,在脑海里思索了一番,好像并不认识啊,便正色问道:“您找哪位?”
“救命恩人,不认识我了?”男子这才收起那副痞帅的站姿,直勾勾地盯着程嘉诺的眼睛,微笑着开口道。
程嘉诺微微一颦眉,哦,原来是他,那个在青城山被竹叶青咬的男子。
当时一心只顾救人,没怎么在意他的样貌,而且他当时由于惊愕和中毒,面无血色,跟现在判若两人,所以竟没有认出来。
“原来是你,进来坐吧。你就是谭雨哲吧?”程嘉诺把他让进诊室坐下,他应该就是那个姗姗来迟的病人了,男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拿过脉枕,男子很配合地伸出手腕,搁在脉枕上让程嘉诺号脉。
当他看到诊室一角的玫瑰花时,眼里泛过一阵涟漪,嘴角不易察觉地拉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你恢复得很好,只是一贯有脾胃虚弱、肝气不舒的问题,我给你调一下吧。”程嘉诺收回手,拿起她的狼毫小楷开始书方。
尽管她如此轻描淡写地陈述了他的病情,但刚才指下那异常弦紧而又压抑的脉象,仿佛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狮子,随时有可能越狱而出,惹得天下大乱。
这脉象,让身经百战的她,心头一沉,是个棘手的家伙。
程嘉诺不由得同情起眼前这个人来,拥有这样脉象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心境?
只能先用药帮他调一下,但这种情况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当然,也不是几次就能调好的,她只是不想用一些无谓的名词或者不良的预期,来加重病人的心理负担。
谭雨哲坐在一旁,看她气定神闲地拿着毛笔,执笔为自己开方。
突然觉得这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这个世界充满不信任的他,对眼前这个女子充满了疑惑、感激、好奇,各种复杂的情绪。
她竟然可以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救下素昧平生的自己,还不求任何回报,这是他近三十年的人生经历中,绝无仅有的。
是她让他重拾了一些对这个世界的信心,要不然被那条竹叶青带离人间,也算是一种特别的体验了。
程嘉诺写好药方递给谭雨哲,他接过后,盯着这幅堪称书法作品的药方,足足看了一分钟。
“有什么问题吗?”程嘉诺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
“没有,就是……我想把这个方子留着,可以吗?”谭雨哲好像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到她的问话,才回过神来回答道。
“可以的,你去抓药的时候,和前台小妹说,你要保留药方就行了。”程嘉诺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
“今天很不好意思迟到了,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过来的,只是……这么晚了,能不能给我个机会,一起吃顿饭?”谭雨哲一改往日惜字如金的讲话风格,吞吞吐吐地说了好一会儿,才把话说完。
按照程嘉诺的一贯的脾气,是不会接受病人的邀请的。
但是,他上次死里逃生后的反应和刚才摸到的脉象,让程嘉诺不忍心拒绝这个请求,就像是害怕一个不小心会熄灭暗室中仅有的烛光似的。
“好啊,我带去个地方吧。”程嘉诺落落大方地说道。
谭雨哲听到她肯定的回答,非常高兴,终于露出一个肉眼可见的迷人笑容。
据他所知,他那些之前慕名来看过诊的下属,但凡有提出类似邀请的,无论男女,都被十分礼貌地婉拒了。
看来,救命恩人是拿他另眼相待的,同时他也很好奇她会带他去哪里。
谭雨哲到前台办好手续,便在门口,等程嘉诺收拾好出来。
只见她身着一身杏黄色的汉服,利落地挎了个古色古香的布包就出来了。
只是,稍稍有点失落,她没有拿上花。
谭雨哲用眼神看向程嘉诺,像是在询问去哪里?
程嘉诺冲他明媚地一笑道:“跟我走吧!”
程嘉诺带他走小路,经过一个巷子时,让他路口稍等一会儿,她进去向摆醪糟摊的老婆婆买了杯醪糟水。
出来时,见谭雨哲在巷口站着,两手还像刚才在诊室门口时那样插在兜里,仰头看着阴天云层中隐隐的日光。
这时,后面突然飞驰而来一名骑手,程嘉诺看到立刻一个箭步上前,把谭雨哲拉到一旁。
只听“轰”地一声,骑手从谭雨哲耳边呼啸而过。
他这才回过神来,抱歉地看向程嘉诺。
正好撞上她充满关心和问讯的眼神,他眼神游离地抓了抓头发,说道:“不好意思,又让你救我一回。”
“没有,是我不该让你在路口等我,应该带上你一起去才对。”程嘉诺报以如冬日暖阳般的笑容,耳边传来的是她无比温柔的声音。
说完,顺势把他拽到里侧,自己走在靠马路的一边,和他并肩继续往前走。
这小小的举动,让走在身旁的谭雨哲忍不住频频侧目。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乱撞,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又放开,又握紧又放开,手心已然出汗了,而且手不知道放在哪里是好。
身边的这个女生,身形清瘦,面容姣好,却步伐稳健,眼神坚定,自带一股遗世独立的气质,和周围的人如此迥异,却又毫不违和。
在她身边的时候,安全感满满,她笑起来那样暖,有一种包容一切的力量,像极了自带光环的守护天使。
走不多远,他们到了文殊院?香园,这是程嘉诺最常来的地方。
有逃不脱的人际交往,她也喜欢把人往这里带,俨然代言人一枚。
她和谭雨哲并肩走进园子,和餐厅里的工作人员们亲切地打招呼,一看就是这里的常客。
不过今天,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简单随意的拿些自助餐食,而是给谭雨哲和她自己都要了一个麻辣小火锅。
谭雨哲还是第一次吃素食火锅,看着她身如彩蝶般来来回回地帮他拿各种碟子,要帮忙却被她按在座位上,让他坐着别动,只好眼神跟着她打转。
程嘉诺被他在巷口那一惊,可不敢让他乱动了。
反正这里有得是相熟的义工朋友们可以帮忙,他坐着不动就算是帮她了。
回想刚才那一幕,她觉得他能长这么大,也是真不易啊!
一通张罗停当,程嘉诺拿来两个杯子坐下,每个杯子里都倒了半杯热水,她拿出刚才买的醪糟水各兑了半杯。
这厢,谭雨哲把两个麻辣小火锅都煮上了,程嘉诺递给他一杯热的醪糟水,压低声音、悄悄咪咪地对他说道:“寺院是不能喝酒的,我让老婆婆打了酒味重一些的醪糟水,试试看吧。”
看她那古灵精怪的样子,谭雨哲忍俊不禁,二人悄悄地碰了一下杯,各抿了一口。
程嘉诺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还不忘环顾四周,看了看她那些义工朋友们,应该没有被他们发现。
回过头来,刚好碰到谭雨哲带着笑意看着她的眼神,她只好报以她的招牌笑容,帮他的火锅里又添了些菜。
其实,程嘉诺今天带了这么帅的一个大帅哥来吃饭,早就让她的义工朋友们个个面带姨母笑了。
程嘉诺这么心地善良的姑娘,却迟迟没有出嫁,也没有男朋友,早就有心急的义工阿姨妈妈们要给她做媒了,只是每次都被程嘉诺婉言谢绝。
上回程嘉诺带来吃饭的那个帅气的男生他们也看到了,但程嘉诺好像只是把他当小孩看待。
这回这个帅哥明显要成熟不少,两人看着也更登对,所以他们都乐见其成,都默契地假装没在意他俩,以免程嘉诺尴尬。
“救命恩人,谢谢你。”谭雨哲举起杯子,眼神少有的认真地望着程嘉诺说道。
“咳,言重了,别再这么叫我了。”程嘉诺礼貌地回敬。
她可不太受用这称呼,治病救人本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这称呼分量太重了。
更何况对面这个人目前的状况还是堪忧,他的现状相当于人们通常所知的抑郁症。
但中医并不认可这个所谓的病名,任何人都有抑郁难过的时候,只是时间有长有短罢了,该怎么治还是怎么治。
今天程嘉诺特意带他来吃她从来不碰的火锅,也真是舍命陪君子了,为的是给他治病。
程嘉诺不确定以他的状态,是不是能按时按量的服用她开的中药,所以今天的麻辣火锅是用来帮助他疏肝解郁的,最佳搭配应该是高度白酒,进一步加强生发作用,打开肝气之郁结。
只是,佛门净地不宜饮酒,就用酒酿汤来代替了。
再者,自然发酵、未经灭菌处理的酒酿,具有鲜活而天然的多种益生菌群,是能帮助他既生发阳气又调节脾胃功能的美食。
一个武林高手,飞花摘叶皆可为剑;一个好的中医,柴米油盐均可入药。
“那我该叫你什么?”谭雨哲乘机问道。
“就像其他人一样,叫我程医生好了。”程嘉诺随口答道。
听到这话,谭雨哲眼里的光黯淡了,一丝失落的神情很快被他自嘲地讪笑掩盖.
他举起杯子,恢复了他平时那种有些漫不经心,又有些痞里痞气地态度,说道:“你对我来说,可不止是医生。”
说完一仰脖,把杯子喝了个底朝天,这时候如果有酒,他估计还要给自己灌两杯。
程嘉诺察觉到他的些许异样,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两人吃完火锅,把餐具都收拾好交给工作人员,便出了餐厅。
“去文殊院走走吧?”程嘉诺提议道。
谭雨哲没有反对,跟在她后面走。
程嘉诺带他来到寺院前门,取了三支清香交到他手里,自己也取了三支,便领他去到后面大殿前上香。
随后,一路往回走,经过三大殿旁的一间屋子时,程嘉诺说:“这里的义工都很慈悲友善,乐于助人,而且这间咨询室已经开办好多年了,他们都很有经验,也很有爱心,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来这里坐坐。”
谭雨哲抬头看到门楣上写着“佛法心理咨询室”几个字,不禁转头看向程嘉诺,刚好和她阳光般温暖而真诚的眼神相对。
看来,她对他的身体情况了如指掌,是真心想帮助他。
这么久了,但愿,她是那个可以治愈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