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很久的折腾，邱可唯走出法院，邱事成想对她说点什么，她面无表情，也不做声，只是嫌弃地跑下台阶。
穿过法院门口的绿化带，她看见门口苏禾染不知何时就在这里焦急地张望。
“请节哀吧，可唯……”苏禾染拍了拍她的肩，想掏出纸巾，但看她丝毫没有泪痕的脸颊，表情冷的可怕，幽黑瞳仁看出了凝重和复杂。
“所以法院怎么说？”苏禾染装好纸巾。
“奶奶有三个孩子，我爸在家里最小。”邱可唯攥紧了拳头。
“大叔二叔都很厉害，很有头脑的商业天才，赚了不少，我爸跟着我妈干，但一次又一次搞砸事情，天天玩物丧志，喜欢养鸽子和打麻将……”邱可唯轻蔑地“切”了一声。
“我初中生活过得很滋润，家里还是充裕的，你猜为什么？我妈一直以来都在一个人养全家，她很时尚，也很有远见，在她所努力的行业野心勃勃，若不是她的上进心，我们一家都只能一直做底层人……”
“只不过，她在我读高一的时候终于决定离婚了。”邱可唯音量渐小，仿佛心口堵着个什么东西。
“你恨她吗？”苏禾染轻拍她的背。
“不恨。”邱可唯又笑了，只不过这次的笑不再轻蔑。
“人人生来自由，人人都有权力选择自己的幸福。以我妈妈的能力，她确实没有义务一直养着一个废物。”
雨过天晴，走过的小水洼散发泥土气息。
苏禾染低头看着微微荡漾的倒影，回味着那句话。
“家里我最佩服的就是妈妈和奶奶，这个家一直都是她们撑起来的，她们都爱着我。就算妈妈选择离婚，我也不会去恨她……”邱可唯郑重其事地讲述。
“不对，不是要讲法院里的事吗？怎么被我扯远了。”邱可唯突然反应过来。
苏禾染再次看向小水洼，几滴水珠滴落，倒影模糊了。
“又有点下毛毛雨了可唯。”苏禾染撑起了黄伞。
“没事，你接着说吧，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憋坏自己了。”
阴雨天下，尘土与浊秽被洗刷一遍又一遍，淅淅沥沥声声悦耳。
黄伞之下，孤独与冷寂被清扫一遍又一遍，窃窃私语声声温情。
“爷爷去世早，奶奶名下的遗产不多，除了一直住的宅基地分给了大叔二叔，大叔二叔不缺钱，这宅基地也就用于堆杂物，因为奶奶疼我，所以她把大多数钱都留给我了，这就是为什么我那个爸终于主动打电话给我的原因。”说到这里，邱可唯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雾蒙蒙的天空。
“禾染，奶奶的土豆饼摊没了，平时我们还一起去上学吗？”邱可唯小心翼翼问了句，她其实也在害怕没了土豆饼摊她们的关系会不会渐行渐远。
“那肯定啊！可唯。”苏禾染明眸微弯，轻轻扬唇一笑。
“说好的这把黄伞给我用到雨季结束呢！别说话不算话啊！”苏禾染抬高黄伞，转动伞把。
黄伞在灰色的世界舞动，是唯一的色彩，伞边落下的点点水珠如碎钻闪烁。
“可唯，也许生活会有阴霾天，如果它化作雨落下，未免也不是坏事。”苏禾染抬起眸子。
“化作雨水落下，晴天才会出现。”
“晴天出现，就向前看！”
随后她转头看向邱可唯，两人的目光一瞬间撞上，神秘深邃的瞳仁有个缩小版的彼此。
“哈哈哈哈你说得倒轻巧，也没人天天受得了雨在下啊！”邱可唯被一向大大咧咧的苏禾染突然一本正经逗笑了，“噗”一声扭过了头。
“哪天雨把你淋个落汤鸡就老实了！”邱可唯调皮地做了个鬼脸，暂且忘记了刚刚心情的凝重。
“怕什么！我有黄伞！”苏禾染也毫不示弱。
足足聊了四个小时，因为邱可唯和奶奶住的宅基地被分走，她还得对自己的住处进行落实，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家。
“下次上学我们在环岛路会见，第一次你骑车送我的那个环岛路。”黄伞之下，苏禾染朝着邱可唯骑车的方向大喊。
到“家”后，也是晚上八九点了，大叔二叔的东西也在陆陆续续地搬进来，其实这栋宅基地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兄弟俩各分三层，基本也都是堆堆杂物和货品。
邱可唯一进来，曾经熟悉的布局都变了，唯一熟悉的就是贝贝还在热情调皮地对她撒娇。
但父亲还是没来。
“喔是侄女啊，我们一会儿搬完就走了，你们应该还没找住处吧，你先住着，不急，我们这个周末再来。”二叔指挥搬家工人忙得热火朝天，看见邱可唯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大叔擦了一把汗也开始补充：“侄女你们的东西目前我们还没动过，不过告诉我弟弟，我们周末来，东西是要全部清完的。”
“让他上点心，少玩会儿。”
邱可唯始终低着头，自建房本就不亮的灯光打在她脸上也始终看不见表情。
到十点多，大叔二叔终于走了，他们的梅赛德斯G级和库里南停在排排低矮自建房组成的街道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家里又是空荡荡的。
“真的是服了！”邱可唯看着奶奶的遗物，用白天时间好不容易舒展的心情又开始压上一块石头。
房间里还存留奶奶的气味，多少年前单位发的大花粉床单，永远折成两折的花被子，古早月饼铁盒装了卖土豆饼收到的硬币……
它宣示主权、存在、痕迹……一切又好像不存在，一切都像走马观花般无可奈何。
邱可唯看着它，根本无法想通，她根本想象不到曾经把她捧在手心的奶奶现在被她捧在手心。
她不用在起早贪黑打下手了，也更加沉默寡言。
夜深了，她也在胡思乱想里昏昏欲睡。
第二天到学校，仿佛和以前一样，她没和任何人提什么，也不打算表露什么。
安静地有时她会猛掐自己，看看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晚自习一下，她改变路线了，不敢路过曾经的夜市。
所有有奶奶去过的地方对现在的她来说都是酷刑。
所以她直奔三中。
那天对苏禾染吐露心声，虽然她很纠结，曾经妈妈是个谨慎的人，总告诉她“家丑不可外扬”，她无数次履行，唯独那天。
她也拿不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会信任苏禾染。
就像雨水落下，晴天才会出现。
“可唯！”
不光有晴天，黄伞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