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成舟急匆匆赶到医院,曹琴因为低血糖晕了过去,正在输液,老刘正照看着曹琴,许孟那个老混蛋又不见了踪影。
许孟是同甘可以,共苦就跑的那种人,因为他,许成舟一直不相信人和人能相互依靠。
两人相处的时候,考验人性的事情太多,而人性恰恰经不起考验。
在许成舟的爱情观里,两人在一起时开心就足够,不要把自己的苦难勉强另一个人共担。
各自的人生,还需要各自背负。
曹琴还在熟睡,老刘握着曹琴的手。
如老树盘根错节的手,握着曹琴修长却长满茧子的柔荑。
听到脚步声,老刘抬眼,看到是许成舟来了,立马收起手。
老刘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说:“成舟,你妈妈就是太劳累,刚刚打了针,醒过来之后,说了会儿话,又睡了,没什么大事情。”
“好,那辛苦刘叔看着我妈,我去手术室那儿盯着,有消息给你电话。”
许成舟知道刘叔对母亲的爱慕,刘叔不善言辞,却是这个家里陪伴曹琴最多的人。
这种情感,只要不越界,许成舟就不会管。
更何况面对许孟那么个混蛋,曹琴要真因为这件事想开了,主动提出离婚,许成舟必然抚掌大笑,对刘叔千恩万谢。
许成舟没多停留,立马坐电梯回到手术室外等消息。
阿万去一楼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和面包之类的带了上来,两个人就这样倒班等消息。
医院长椅还是那种冰冰凉,还会滑下去的那种凳子。
许成舟坐着不舒服,干脆拿塑料袋子垫在地上,倚着墙休息。
等待区还有许多在等待的家属。
此刻,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不管你在外高低贵贱的身份,都在这里变得平等。
平等地焦虑,平等地祈祷,平等地难过。
只是大多数等待的家属都是三四个人一起,多少还有点加油打气的感觉。
哭的时候可以轮着哭,一个人崩溃还有其他人陪,不会把自己逼得太死,也不至于一个人承受这种痛苦。
反观许成舟,虽然有阿万陪着,但他和阿万是老板和下属,最好不过是好朋友的关系,他都不会麻烦江牧,更不忍阿万陪着他在这里煎熬。
手术一做就是十个小时,天已蒙蒙亮,阿万做得够多了。
“你先回去吧,阿万,好好休息。”
一晚没怎么休息,许成舟嗓子有些哑。
阿万摇头:“我陪着你,阿姨那边也需要人照顾。”
许成舟劝道:“那我的工作也得有人照顾啊,你先回去,我自己可以。”
拗不过许成舟,阿万只得应下:“好,那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好,我就不送你了。”
阿万走后,在等许乘月的,就只剩许成舟一个人。
巨大的孤独感包裹着许成舟,他很少有什么时刻,觉得自己撑不过去,他坚信漫漫人生路,他自己也可以走好。
但现在,他觉得,一个人太难熬。
要是江牧在就好了。
许成舟心里无数次升起这个念头,又无数次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不要回头看,许成舟告诉自己。
可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的都是江牧亮晶晶的眼睛,和满是爱意的眼神。
许成舟放任自己思念,至少可以聊以□□,让自己不那么孤独。
早上七点一刻,许乘月终于被推出手术室。
主治医师把许成舟叫到一边:“要去重症监护室观察二十四小时,家属注意一下,患者或许有轻生的念头。”
“不会的,我姐不是这种人。”
许成舟下意识反驳,马上反应过来医生是话里有话:“我姐不是因为癌症复发才昏倒的?”
“不是,是高空坠伤,大概是从二三楼的样子摔下来的,她刚经历过大手术,所以情况比较复杂。”主治医师补充道,“这些信息跟患者母亲沟通过,您可以和她再确认一下。”
许成舟点点头:“好的,麻烦您了。”
第三天,许乘月各项指标恢复正常,转回单人病房。
曹琴知道女儿没事之后,也有了胃口,状态好了起来,但看起来还是要比之前老了好多岁。
许乘月醒过来,许成舟第一时间冲上去,想要问个清楚。
曹琴却不想让许成舟知道真相,一个劲儿地阻拦:“事情都过去了,你姐离婚了,你不要再问了。”
“凭什么不告诉我。”许成舟愠怒。
“为你好。”曹琴拿出这套用了二十多年的说辞,“许家的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许成舟怒极反笑:“为我好?又是为我好!”
曹琴拧眉冷声道:“你出去,不要大吵大闹影响小月休息。”
“妈,我三十岁了!我不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家已经千疮百孔了,我姐都这样了,你还藏什么?你觉得你藏得住吗?只要我想,以我现在的能力,我打听不出来吗?”
这是许成舟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母亲大吼大叫,这一次他非要弄个明白。
“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我在你们心里,就是这么一个担不起事的人吗?”
曹琴沉默不语,许成舟一拳打到棉花上,胸腔剧烈抖动。
许乘月笑着安抚两人的情绪。
“我都病成这样,你们还不让我省心。”
许乘月对曹琴说:“成舟说得对,他不是小孩子,他有能力也有权利知道真相,知道这个家到底是个什么现状。”
曹琴长叹一声,推门出去了。
姐弟两人都知道,自家妈妈是个多么傲的性子,这已经是她低头的表现了。
不说话,就是默认。
“你看,咱妈不是不讲道理,她就是太爱我们,想要一个人独自承担一切。”许乘月冲着许成舟招招手,“我之前也是这样,总觉得不要麻烦任何人,妈妈和弟弟的日子已经太苦了,我就不要给你们雪上加霜。”
“一家人,本来就应该风雨同担,同舟共济。”
许成舟坐在床沿,垂着头,小声嘀咕着。
“是啊,所以你叫许成舟。”许乘月拍拍许成舟的手,“可是,我们的性子都太随妈妈了,你不是也是只报喜不报忧,有很多事情都瞒着我们,当年和李悦然闹成那个样子,我和妈妈还是看新闻才知道的。”
“那不一样。”许成舟握紧拳头,“你都要死了。”
“一样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许乘月笑了,“我不设这么个局,他们不会放我走,更不可能让我拿到任何好处。”
“局?”许成舟不解,“你这是拿命在赌!”
“是啊,没死过这一次,我还真不理解妈妈。”许乘月笑中带泪,“跳下去的那一刻,我只有一个念头——万一我没活下来,千万别连累你们。”
“姐!”
泪水打湿被单,许成舟反握住许乘月的手。
“不要再冒险了。”
“知道,之后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和你商量的。”许乘月耸肩,有些释然,“我不是什么女战神,不是无所不能的,以后还得拜托你照顾我呢。”
“我肯定会照顾好你的。”许成舟笃定地说。
“所以,你的毛病准备什么时候改?”许乘月问。
“我的?”许成舟不解。
许乘月明知故问:“你不是因为我的事情才和江牧分手的吗?”
“不是。”
许乘月眼神锐利:“嗯?”
许成舟活动活动嘴巴,让自己的嘴没那么硬,硬着头皮说:“是。”
许乘月又问:“那你是不是什么也没说,觉得自己是为了江牧好,非要一个人回来承受一切?”
许成舟还是说:“是。”
“那你还有脸生气,我这个未来弟……弟夫脾气也是够好的。”
许成舟醍醐灌顶,原来自己这种做法,在第三视角来看,这么欠揍。
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
“别耷拉眼,还来得及挽回,抓紧时间说清楚,不行我跟他说。”
许乘月是个急性子,片刻不能耽误,说着就抢过许成舟的手机。
“这屏保……”许乘月啧啧两声,“许成舟,你可真闷骚啊。”
那屏保是某次事后,许成舟拍的江牧的侧身睡觉的背影。
上面还有许成舟亲自种下的草莓。
许成舟夺下手机,脸上泛起红晕。
许成舟拿起床头柜上的水壶,飞也似的逃跑了:“我自己说,我这两天肯定说,我先去打水。”
这一层尽头几间病房都是单人病房,共用一个开水房。
走进开水房,许成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有些恍惚。
许成舟试探地问道:“穆晴姐?”
穆晴打着哈欠回头,看到许成舟的时候,眼睛都大了。
两人几乎同时说道——
许成舟:“江牧,没事吧?”
穆晴:“你没事吧?”
许成舟摇头:“我没事,我姐住院。”
“那就好。”穆晴松口气,“江牧急性阑尾炎,前天做的手术,刚排到单人病房,又做检查折腾了一早上,正睡着呢。”
急性阑尾炎,这个江牧,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许成舟思虑良久,才开口:“我能——”
穆晴直接打断他的话:“能,都能,我出去吃顿饭,这几天累死我了,这个开水壶你帮我带回病房去吧。”
就这样许成舟拎着两壶水,走进江牧的病房。
房间所有的窗帘都被拉起来,只有连接处露出一点光亮。
江牧因为疼痛轻哼了一声,许成舟的心立马紧了起来。
江牧眼皮太沉重,嘴唇又很干,他迷糊着喊:“姐,想喝水。”
“来了。”许成舟拿起杯子试了试温度,添了点热水,把吸管递到江牧唇边,“慢点喝。”
听清楚这个声音,江牧没喝水,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眼睛。
昏暗的房间里,江牧看到了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许成舟?我是在做梦吗?”
“不是梦,是我。”许成舟柔声道,“先喝水。”
话音刚落,江牧便用没打针的那只手扶住许成舟白皙的颈。
而后挺起身子,吻上了许成舟的唇。
这样的姿势扯得江牧刀口疼,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太想念许成舟的味道,像着了魔一样,恨不得吃掉许成舟。
许成舟任他采摘,却还是顾忌江牧的身体,及时抽身。
许成舟□□:“我又不会走,不差这一会儿。”
江牧将头抵在许成舟肩头,轻声呓语:“许成舟,我们私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