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一阵窃窃私语。
时茉身穿白大褂走进去，轻笑道：“聊什么呢？”
“茉茉姐早。”
“我们在说陈组长呢！”
“嘘！你们小声一点啊喂！”
“陈数？他怎么了？”提到陈数的时候，时茉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陈组长一大早过来的时候脸色冷得吓人，都快要结冰了，吓我一跳。”说这话的人经过旁边的提醒，声音小了很多。
陈数平时做事严谨认真，看上去面冷，其实很好说话。
时茉没少听其他人形容陈数难以接近，只是笑着安慰他们不要多想，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上午忙着自己手头的任务，没有见到陈数。
中午去吃饭的时候，时茉去办公室没找到陈数，于是给他发了条邀请的消息。
陈数一直没回。
时茉在实验楼等了一个中午，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下去了。
下午终于见到陈数的时候，她才理解了早上那些人的形容。
今天的陈数跟平时不太一样。
“怎么了？陈大组长？谁惹到你不高兴了？”
陈数抬眼瞥了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时茉却被他那一眼看得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她惹到的？
一整个下午，时茉都有些不在状态，甚至被新来的实习生提醒了一处错误，有些尴尬。
“茉茉姐，你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是不舒服吗？”
旁边的女生聪明的递过来一个台阶，勉强保住了时茉的面子。
可时茉却对她笑不出来。
“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我先——”
“时茉，你下班等我一下。”
是陈数突然出现在门口，打断了她的话。
时茉看着他，最终点下头，“……好。”
有人递过来暧昧的眼神信号，陈数视而不见，通知完就转身离开了。
时茉被周遭的打趣搞得罕见的感到不安。
不应该的。
时间终于熬到下午下班，时茉到办公室敲门。
隔了几秒钟，紧闭的大门被打开，陈数拿着外套从里面走出来。
在门口看到她，只说了一句：“走吧！”
时茉跟上他的脚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大楼，在门口遇到了小组里结伴下班的两个女生。
时茉隔空接收到了两个女生带着善意的暧昧眼神，开车门的动作一顿。
陈数已经在驾驶位扣上了安全带，“上车。”
时茉被这两个字冻得一个激灵，抛下乱七八糟的思绪快速上车。
她右眼皮一直在跳，这让她感到一阵不安。
“安全带。”陈数再次提醒。
“啊？哦！”时茉像成了机器人，一举一动都带上了特定的指令程序，而陈数就是那个下达指令的人。
等到她系好安全带，陈数才把车开出去。
车子驶入主路，时茉听到旁边的人在问她：“想吃什么？”
时茉中午就没吃饭，可她这会儿根本感觉不到饿，只是空荡荡的胃部有些不舒服，不明显，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她的思绪再次飘远，忘了回答。
陈数没再问她，把车停在路边，在手机上搜了一家附近评分挺高的餐厅，重新启动车子直奔目的地。
时茉一路上都在忍不住的走神。
直到两个人在餐厅包间落座，带领他们进门的服务员询问的陌生声音成功将她拉回神。
“菜单给她就行。”陈数端起桌上刚倒好的柠檬水，看着服务员朝对面的时茉微抬下巴。
服务员把菜单送到了时茉面前。
陈数握着杯子喝水，热气冒出来直往他脸上扑。
时茉偶尔把视线从面前的菜单上抬起来，却逐渐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为什么呢？
时茉是心虚的。
她这些天一直在给自己洗脑，把这种情绪往下压。
可陈数表现出来的异常轻松地把她那些深坑里的情绪挖了出来，让她这些天的挣扎和努力付诸东流。
挺搞笑的。
任何猜测都像悬在头顶上的黑影，随时都有落下来的可能，可她不知道那是把刀还是装满水的气球。
随便点了几样，时茉把菜单递回去。
菜单经过服务员辗转到陈数手里，时茉看到他抬头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她读懂了这个眼神。
她刚才好像不自觉点的都是陈数爱吃的。
陈数眼中的冰化开成一滩水。
时茉松了口气。
等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之后，包间的门被从外面带上。
时茉那点儿放松跟着被关在了门外。
“是要补我中午约的饭吗？”
她故作轻松，嗓子眼儿却发紧。
陈数又拿起玻璃杯抿了一口水，开场直白：“网上的事情是你做的吗？”
时茉：！
“什、什么事？你在说什么？”
“北北的事情，是你吧！”
这次陈数连问句都省去了。
“你看到了我手机上的信息，你这么聪明，又怎么可能猜不到？”陈数毫不吝啬对她的夸赞。
时茉却觉得是在讽刺她。
“主播的事情是你在网上曝出来的吧！为什么？”
时茉终于看清楚了头顶上的黑影。
一把泛着冷光的刀终于朝她砍了下来。
时茉唇间溢出一声轻笑，然后这道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破音变成了哭腔。
“你说我聪明，我看我才是最蠢的那一个！”时茉双手用力拍在餐桌上站起身，掌心疼到发麻发木，桌子却纹丝不动。
时茉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比手下的桌子还硬。
“陈数，你问我为什么？你真的不明白吗？我喜欢你！整个小组的人都看得出来，你真的看不见吗？我为什么要跑来这边？我为什么要进你带的这个组？我当初又为什么会答应陪你玩儿假扮女友的游戏？”
时茉闭了闭眼，“你以为我瞎吗？你跟我说的那个弟弟，是情弟弟吧？你看他的那种眼神，我从来没见过。可惜人家看上去不像对你有这种意思的样子，不是吗？”
当初陈数突然找到她帮忙扮演女朋友的时候，时茉就觉得不对劲。
她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陈数，但起码她能够看得出来陈数不是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的性格。
除非有人值得他破例。
那天在甜品店里，陈数口口声声介绍自己这个女朋友，却一门心思扑在那个弟弟身上。
时茉那个时候就明白了，什么扮演女朋友，不过是为了爱而不得的情弟弟而已。
“那个叫靳越北的，其实他知道你喜欢他吧？所以他才在你介绍我身份的时候松了口气，所以你才会拿我来当挡箭牌特意见他。”
时茉之所以会忍，就是因为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再加上陈数要前往外地，明显有避开对方的可能。两个人之间隔着距离，山高路远，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就有可能淡忘。
她不觉得自己是对爱情抱有幻想且不切实际的天真小女生，她喜欢这个男人，她就愿意等，因为她看得明白，陈数和对方没可能。
但大概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时茉把他们看得明白，却看不清自己的绝望处境。
直到他们一起来到这边，她看到了陈数手机上出现的主播bb。
“我不是有意要去窥探你的隐私，看到你手机那次只是意外，这个我可以再次给你道歉。但是为什么呢？可以是那个靳越北，可以是这个女主播，就算前者先来后到，那么后者为什么不是我？”眼泪从时茉的眼眶里滑落下来。
“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你默默喜欢着、宁愿自己独身远走他乡、宁愿找我演戏欺骗父母也要护着的弟弟，他就是你现在还在手机上偷偷关注的‘女主播’！凭什么？陈数！我问你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成为你们之间关系缓和的工具？凭什么你能这么对我？”
一阵敲门声响起。
不知道包间的隔音效果怎么样，但可能是时茉自己在意，所以她感觉服务员送餐进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带着些深意。
时茉其实是一个特别骄傲的人，她足够优秀，始终是父母眼中的骄傲，是同学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大概唯一一次伏低做小，都是拜眼前的这个男人所赐。
时茉受不了那个布菜的服务员的存在，她刚才在门外肯定听到了她说的那些话，她在门外站了多久才敲的门呢？又听到了多少？
时茉想要拿上包转身逃离现场。
突然，一份甜粥被摆在她面前，时茉看向正收回去的那只手，一直看到了坐在对面的手的主人。
“空腹太久，先喝粥垫垫胃。”陈数言简意赅。
他眼神中的冰彻底化掉，变回了平时的模样。
时茉看回那碗粥。
挺平平无奇的，就是很普通的粥。
时茉感觉眼睛在发酸，她重新坐了下来。
刚才一句句质问的样子像是她扮演的角色，现在戏曲落幕，她又变回了原本的自己。
“你知道我中午没、”中途时茉自己主动闭上嘴。问这种问题除了彰显她的可怜，没有任何意义。
两个人接下来倒是和谐的一起共进了晚餐。
时茉发现桌上除了她点的那些，陈数添的全都是她喜欢的，一时间心绪更加复杂。
两个人直到吃完离开，都没再谈这件事。
时茉回去的时候依旧是乘坐陈数的车，陈数知道她的住址。
一路无话。
两个人似乎都在整理自己的思绪。
陈数最后把车停在公寓楼下，“到了。”
时茉解开安全扣下车，然后手搭着车门弯腰重新探头进来，“那个、要上楼坐坐吗？”
她看不到自己眼中快要溢出来的请求和脆弱。
陈数没说答应不答应，不过时茉看到他车熄了火就明白过来，退到台阶上等他。
时茉租的房子不大，简单的一室一厅，虽然还没住多久，已经被布置的肉眼可见的温馨。
陈数这是第一次上楼，时茉给他递了双拖鞋。
陈数脚伸进去，发现意外的合脚。
他看了一眼时茉。
时茉接收到这道视线，她耸耸肩，大概自己最大的心思已经在对方面前暴露，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不好说的了，“搬过来就给你准备好的，还以为会一直用不上。”
陈数明显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时茉在吃饭的时候就已经重新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刚才在车上又理清了思路，这会儿转身去开冰箱门，“想喝什么？只有苹果醋可以吗？”
陈数摇摇头，想拒绝结果出口的话就变成了：“白水就可以。”
“好。”时茉去厨房找了个一次性杯子接了杯白水出来。
“谢谢。”陈数接过杯子，他并不渴，但还是在对方的注视下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时茉自己拿了瓶苹果醋在他对面搬了个凳子坐下来。
她给自己灌了口醋，压下满腔酸意，然后说：“对不起。”
怨恨有之、嫉妒有之，更多的是不甘心。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所作所为，时茉自己都感到陌生。
因为陈数，她最终还是变成了曾经的自己最不屑一顾的那类人。
陈数探身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叹了口气，“你应该道歉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我——”
“这件事情我会回去亲自向北北说明并道歉。”陈数站起身，“没有及时察觉你的心思是我不对，当初找你假扮女友责任更在我，以后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找我，不违背原则我都会帮，或者你想要什么补偿？”
时茉心底咯噔一下。
她刚才被陈数的配合蒙蔽了双眼。
陈数已经走到了门口，“或许你还没想好，你什么时候想好了都可以找我，当然，不包括男女朋友。”
门很轻的被打开，又更轻的从外面关上了。
陈数上来一趟，没改变任何结果，直接给她宣判了死刑。
时茉看着那扇门，露出一抹苦笑。
“所以，你上来只是为了施舍我然后处死我吗？”
*
第二天一早，陈数推开办公室的门，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看到了一封辞呈。
落款是熟悉的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名字：时茉。
陈数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拿起旁边的钢笔，在属于自己的那一栏龙飞凤舞地写下了批准二字。
人总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时茉造成的局面，归根结底都逃不开他。
陈数又是一声叹息，随后拿出手机找到江鹤森的号码，编辑后给对方发过去一条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