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狱那天，闻辉竟然来了。
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出现在我面前。
几年不见，闻辉看起来落魄了不少。
我的目光不自觉瞥向他的□□，他进医院的那天，我就被警察带走了，此后三年，再未相见。
察觉到我的眼光，他用扭曲的表情愤恨的看着我：
「林瑞，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咱们没完，至死方休。」
没想到一语成戳。
1
我入职的第三年，因为不喜交际，在公司总显得格格不入。
拒绝了几次同事间的聚会邀约后，他们就不怎么叫我了。
闻辉就是这个时候入职的，他开朗的性格和较好的外表仿佛自带光环一样，很快就跟同事打成一片。
「辉子，晚上吃烧烤，大家都去。」
当然，这个大家不包括我。
闻辉注意到埋头在本子上写东西到的我，敲了敲我的桌子。
我抬起头来，第一次跟他对视。
「晚上聚会，咱部门的都去，你去吗？」
「不好意思，我晚上有事。」
「我记得上次你就是这么说的？」
闻辉之所以注意到我，可能是因为他来公司的这段时间，集体活动我一次都没参加。
他以为我故意找借口，可是他不知道，我真的有事。
程子奇听见闻辉和我的对话：
「人家林瑞才不屑与我们狼狈为奸呢，不抽烟不喝酒不搞男女关系，你就别为难人家了呗。」
嘲讽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他多大仇呢，不过就是之前我拒绝过一次他的表白而已。
「她说有事就有事嘛，你干嘛这么说话。」
程子奇怪笑一声不再说话了。
对于闻辉的解围，我也只是出于礼貌的表达了谢谢。
晚上，我看着他们热热闹闹的出了公司。
而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2
我的出生是我妈不幸生活的开始。
因为村里重男轻女，谁家要是没生出个儿子，就会被整村人嘲笑。
我妈生我的时候大出血，因此失去了生育能力。
她还没出月子，我奶奶就撺掇着我爸离婚，在找一个，好给他们家生个大胖小子。
我爸那时候还没意识到流言蜚语的威力，对我妈这个初恋，他还是有点感情的。
死活不同意离婚，同时，他也没有搬出我奶奶家的能力。
因此，我的童年都是在冷暴力下长大的。
爷爷奶奶从不抱我，更别说对我笑了，爸爸买个糖给我吃都要偷偷摸摸的。
我的待遇尚且如此，更别提我妈了。
记忆深刻的是有一次，我发了严重的高烧，我妈寸步不离的照顾我，家里几口人的衣服就没有及时洗。
当天晚上奶奶直冲我妈的房间，推开门，破口大骂：
「俺家花那么多钱娶你回来不是享福的，你个不下蛋的鸡，不干活就给我滚，衣服放着等谁洗呢。」
农村的冬天奇冷无比，因为没有热水，每个冬天，我妈的手都长冻疮，手指肿的跟四五根筷子合起来那么粗。
我妈用她那伤痕累累的手快速的捂住我的耳朵：
「闺女发烧了，等她退烧了我会洗的，妈。」
「发烧又不会死，你们俩个灾星，白吃白喝我家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因是死这个字刺激到我妈了，这个逆来顺受的女人终于知道了反抗。
我妈想把我奶推到门外，省的她影响我休息。
我奶就顺势坐在了地上，撒泼打滚不起来，叫喊着我妈打她。
我爷爷听到动静，抄起门后的扫竹就往这儿冲，问也不问就往我妈身上抽。
那年我九岁，躺在床上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家里对我最好的人被爷爷奶奶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而我爸好几天没回来，再回来时，我已经退烧了。
我妈身上的伤已经由淤青变成了紫红色，看起来触目惊心，我妈故意展示给我爸看，却得到了活该两个字。
其实在我爸躲着不回家的时候，我妈已经心死了。
这一场长达十年的婚姻，我妈只得到了我这个拖油瓶。
自此，我妈对我的称呼也从「闺女」「小宝」变成了林瑞。
3
我刚打开家门的一瞬间，只听咣当一声，玻璃杯碎裂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我急急忙忙的往卧室跑去，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
「怎么了？妈。」
「你是不是想我早点死，死了就没人拖累你了。」
这句话我已经数不清听了多少遍了，从我妈瘫痪开始。
我一遍一遍的解释：
「我要工作赚钱的，不然我们就要睡大街了。」
「你有什么资格抱怨，都是你和你爸，把我害成这样，你们姓林的不得好死。」
我没出声，由着她骂。
她骂累了，抹了把眼泪：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今天晚回来了 10 分钟。」
我妈一直担心要是我谈恋爱后就会丢下她跟着男人跑了，因此她特别在意我每天回家的时间。
她不知道是，光是我留在城里工作，就花光了所有的精力。
我白天上班，晚上照顾她睡着后，还要帮别人写论文赚钱，根本没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
「今天公交车来迟了。」
听完我的解释，我妈松了一口气。
我熟练的帮我妈换纸尿裤，擦身体，然后去做饭。
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我想过很多次，是不是死了就解脱了。
又想到我妈离婚后，独自一个人，千辛万苦的供我上大学，将我养大成人，她都没有放弃，我有什么资格放弃呢。
第二天一上班，闻辉递来一盒蛋挞。
我疑惑的看着他，没有接。
他往我桌子上一放：
「买多了，给你一盒尝尝，这家特别出名。」
有几个同事往我们这边投来八卦的眼神。
我虽然不善社交，但是也知道，自己极力拒绝的话，闻辉面子上肯定挂不住。
「多少钱，我转给你。」
「买一送一的，不要钱。」
闻辉说完就笑笑转身离开了。
我拿着蛋挞回到家，先喂我妈吃了一个。
「别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浪费钱又不管饱。」
我没有解释是同事送的，吃完饭后独自躲在角落悄悄品尝。
任谁也想不到，我从来没进过这城市里的任何一家甜品店，光是看着门口的装修，这些东西就令我望而却步了。
自那以后，闻辉时不时给我一些小零食，因为大家都有，我不好拒绝，只是我的那份永远比别人的精致。
4
闻辉对我的第一次表白就声势浩大。
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那些向来不怎么关注我的同事的。
他们在关灯的一瞬间，每个人都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不知道谁放了音乐，他们挥舞着手机像演唱会现场一样浪漫。
闻辉在一片灯光闪耀中拿着一捧玫瑰花向我走来：
「林瑞，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深情款款的话语赢得了一片掌声。
我坐在工位上对突如其来的一切有些不知所措，本就对生活麻木的心脏有一瞬间跳动的十分厉害。
「答应他，答应他……」
同事的起哄声另我回了神：
「对不起。」
说完我就跑去了卫生间。
我坐在卫生间隔间的马桶上，一会儿想着领导怎么会答应他们在上班时间胡闹的，一会儿想着等会儿该如何收场。
闻辉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林瑞，是我鲁莽了，对不起。」
我没敢出声，不知道他怎么敢进女卫生间的。
「我跟女同事们都说好了，她们允许我进来找你。你不答应我也没关系的。」
见我不出声，他接着说：
「其实你很漂亮，笑起来很好看，你有很多优点，可是看起来总是不自信。」
闻辉的最后一句话，一瞬间令我泪流满面。
我一直很自卑，这才是我不合群的原因，我惧怕别人的嘲笑与嫌弃，这恐怕是我这辈子要攻克的难题。
闻辉听到我的哭声，焦急的敲了敲隔间的门：
「我本想让你开心的，却把你惹哭了，要不你出来揍我两拳。」
十岁以后从来没有人这么温声细语的哄过我，说不动容是假的。
我整理好情绪，打开了隔间的门。
「谢谢你的喜欢，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没关系，不想谈就拒绝嘛，我以为你多少对我有些好感，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闻辉到是没在意：
「可能是我不够好，没达到你的标准，我只好再接再厉了。」
玩笑似的话语，却在诉说真心。
跟着闻辉从卫生间出来后，才发现还有气球和蛋糕，只是流程还没走到用到它们的那一步。
兴许是闻辉交代过，大家都没有对我投来异样的眼光。
只有我自己内心煎熬的希望时间过快一点，好逃离这尴尬的空间。
5
我以为闻辉跟程子奇一样，经历了拒绝后就不会在搭理我。
没想到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时常给我发一些关心的小短信，悄悄往我抽屉里放一些我见都没见过的小零食和小礼物。
我觉得这样不好，想还给他。
「不是我送的，你给我干什么，万一被送礼物的人知道了，岂不是要伤心欲绝。」
闻辉说的跟真的一样，我一度怀疑有可能真不是他送的，可我又想不出是谁。
直到有天早上，我提前半小时坐在了工位上。
闻辉一进公司，径直向我的位置走来，没想到会看到我，立刻转身就往自己的工位上走去。
我和他的位置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我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亏得他为了送礼还得比别人早很久来公司。
此时，公司就我们两个人。
「我把钱转给你，你能告诉一共花了多少钱吗？」
我用足够他听到的声音说。
他叹了口气，又向我走来：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总是在拒绝别人的好意，你是觉得自己不值得吗？」
他又说对了，从小到大的经历让我一度以为自己不配被爱。
爷爷奶奶厌恶我，爸爸有了他心心念念的男孩后也不喜欢我了。
我妈之所以没把我扔了，大概是因为她这辈子只能有我这一个小孩了，所以离婚后她再也没喊过我小时候的爱称，为此，我始终耿耿于怀。
对于我的沉默，闻辉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
「每个人都值得被爱，你也不例外，信我吗？」
我不由得被他吸引，望着他认真的双眼，轻轻点了点头。
也许是气氛到了，闻辉压着我的后脑勺，轻轻的在我额头上印上一个吻。
等他回到工位上时，我还是通过社交软件给他转了一笔钱。
他没收，发了一个「你这态度很容易失去我的」表情包，看着手机上扭着屁股的动漫小人，我笑出了声。
我的态度的软化，使得闻辉的追求更加热烈。
鲜花和礼物就没断过。
我自然不敢把花拿回家，只能放在工位上，只要它一枯萎，闻辉总能及时换上新的。
他很会做人，只要在我得到鲜花的日子，同部门的女同事都能拥有一朵。
因此，我也不会陷入尴尬的境地。
有女同事调侃：
「林瑞，你可千万别轻易答应他啊，不然大家的福利都没有了。」
也因为闻辉，我似乎和大家的关系不那么冷淡了。
没有女生能轻易抵挡住这般浪漫，我也不例外。
在圣诞节当天，闻辉又跟我表白了，跟上次一样的场面。
不一样的是，这次我答应了。
在同事们的掌声中，闻辉抱着我转了个圈，那一刻，我觉得幸福至极。
「亲一个，亲一个……」
大家的起哄声另我害羞的脸红，直往闻辉的怀里躲。
闻辉会意，护着我说：
「这个环节我们私下偷偷的进行。」
大家笑成一团，那一刻的欢声笑语恐怕我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6
和闻辉确定恋爱关系的第一个周末。
我欺骗我妈公司接了个新项目要加班。
在我妈的骂骂咧咧声中，我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就出门了。
我妈整日躺在床上，除了说话外，什么也干不了。
我能理解她的寂寞，除了上班，我几乎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陪着她。
这份工作能做这么长久也是因为公司从不要求员工加班。
闻辉得知我没吃过西餐，说什么也要带我去尝尝。
我们点的东西刚上桌，我妈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我抱歉看着闻辉，跑到卫生间接电话，因为到卫生间有些距离，所以我还没接起，电话就挂断了。
等我回过去的时候，我妈又开始骂人了：
「你个小贱人，是不是等你妈死了，你才会接电话。」
「我刚在忙……」
我妈跟本不听我解释：
「忙狗屁忙，以前也没见你周末这么忙，你们老板是要死了嘛，周末也不放过员工。」
我妈骂解气才挂了电话。
我从来不忤逆她，尤其是在她发脾气的时候，有时候她把我骂的连妓女都不如，我很想死，又恨自己为什么理解她，放不下她。
我妈以前从不骂人，离婚时也不骂。
直到她知道了我爸在还没离婚的时候就跟隔壁的王寡妇勾搭在了一起。
在他们离婚后的第二个月，我奶的大胖孙子就降生了。
那时候我和我妈还没离开村里，因为娘家觉得丢人，不允许她回去。
幸好村长是有点仁义厚道在身上的，给我和我妈找了个住处，但是必须在三个月内搬走。
我奶大张旗鼓的给她孙子办满月宴，我妈去闹了一场，回来后就从一个贤惠温柔的女人变成了歇斯底里疯子。
从那以后，那个我从来也没见过得大胖小子，在无数个我崩溃的深夜里，承载了我数不清的谩骂和诅咒，现在他又得承受一次了。
「谁给你打的电话啊，还得偷偷背着我接。」
见我回来，闻辉一边递上他帮我切好的牛排，一边笑吟吟的问我。
我还没跟他讲过我家里的事，我不知道讲了，我这甜蜜的初恋是否还维持的下去。
「我妈。」
「家教这么严啊，谈个恋爱家长还要实时追踪。」
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说，至少要把这第一次约会进行完，即使以后分手了，好歹还有个纪念。
闻辉见我不想回答，也就没在多问什么。
我不知道别的情侣都是怎么约会的，闻辉带我吃饭，逛街，看电影。
分别的时候，我有些依依不舍了，这些年从未如此轻松过。
他看出我的依依不舍，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真想现在就把你拐回家。」
那个时候，我以为闻辉是想早点娶我，我甜蜜的看着他，高兴的说不出话。
他抬起一只手遮住我的双眼，接下来，我感受到一双柔软的唇印在了我嘴上。
那是我第一次接吻，心跳的很快，身体软的站不稳。
他只用一只手就能稳稳抱住我，让我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7
我妈终究还是知道了我谈恋爱的事。
因为我晚上几乎不响的手机，时不时的有电话和信息进来。
每听到手机嗡嗡的震动声，我都下意识的去看我妈的表情。
就算我在客厅，也会心虚看一眼她的房门。
我本想调静音的，可又不想错过闻辉时时刻刻的关心。
在我又躲在卫生间接电话的时候，我妈将一个杯子摔在了她紧闭的房门上。
咚的一声巨响，连电话那头的闻辉都听到了：
「什么声音？」
「可能是东西掉了，我去看一下。」
我慌乱的挂了电话，推开我妈的房门，因为着急，没注意到脚下的玻璃碎渣。
我瞬间感觉脚底黏糊糊的，但我没在意，跑到我妈床边：
「怎么了？妈。」
没想到我妈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咬牙切齿的说：
「你说，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本应该否认的，可是不知道当时怎么了，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妈当即就明白了，眼泪一瞬间涌出：
「你个小婊子，你跟你爸一样，没良心，你要是敢不管我，你就不得好死。」
说完她又开始扇自己的脸，用尽了力气，我哭着阻止她的动作：
「妈，你别这样，求你了，我不谈恋爱了，谁都没你重要。」
我俩说着说着就抱在了一起，就像小时候那样，我趴在她的怀里，她搂着我的背。
等她平静下来，她推开我：
「你真的不会不管我？那你把工作辞了，哪也别去，就在家陪我。」
我无奈的点点头。
但我没敢真辞职，只是请了两天假。
闻辉在得知我请假后第一时间给我来了电话。
我没接，给他回了个信息，说我妈生病了，得在家陪着她，我并没对他说谎，我妈确实有病。
我记得当初在医院听到医生宣判的那一刻，犹如五雷轰顶，我那为我撑起一切的妈妈，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她还那么年轻。
瘫痪的头一个月，我俩都接受不了现实。
我妈整日骂骂咧咧，愤恨老天不公，我整日以泪洗面，我甚至想过和我妈一起烧炭自杀。
但看到她那为我操劳的满头白丝，我终究狠不下心，一边开导她，一边劝慰自己。
请假的第二天，我妈让我推她出去走走。
她瘫痪后很少出门，我每个周末都提议推她去公园转转。
她总是不去，我知道她是怕看见公园里载歌载舞的老头老太太。
人与人的命运就是有这样大的差距，可那又怎样呢，不还是得活下去。
天气是那样寒冷，公园里没几个人，阳光洒下来竟然一点温度都没有，甚至有些刺眼。
我妈坐在轮椅上听着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有些开心，我想不起来有多久没看到她弯起的嘴角了。
「林瑞，你明天去上班吧，你不赚钱，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我没想到出来逛一逛，她的心境能有如此转变，我应该早点推她出来看看的。
我记不清那天是几点回家的，我推着她走了很久很久，我们还去了夜市，吃了很多小吃，她也没批评我乱花钱，每个东西都尝了尝，甚至还有点评。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踏实，我们很久没有这样温馨的时刻了。
第二天，我做好早饭，喂她吃完：
「闺女，下班早点回来。」
听到这个称呼，我是那么的开心，我以为我妈终于从我爸背叛的阴影下走出来了。
我开心的跟她商量晚上吃什么：
「你在不出门就要迟到了。」
我不明白我妈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早上给了我希望，晚上就送我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