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心生警兆，转头望向东方，黑色的夜幕中，侧耳细听，居然一片细碎的马蹄声，越来越响。

    他心中升起了一股熟悉的感觉，瞬间放大，是灌婴！荥阳的时候，灌婴的骑兵就是这样幽灵一般。

    他们是穿红色甲胄的骑兵，脸上甚至戴着恶鬼面具，马匹上都披着半甲，破阵能力一流，追击能力一流。

    这时，他看到东面的夜色中一个骑士出现在两百步开外，狼狈的奔向这边。

    待到了近处，借着火把的光亮屈仲虎认出来了，是慕长山，他浑身是血，头盔也不见了，箭匣里空空如也，最醒目的是左腿上一片血肉模糊的箭伤，几乎骑不住马。

    屈仲虎迎了上去，扶住慕长山急切问道：“是灌婴的红甲？”慕长山满头大汗，虚弱的点了点头。

    屈仲虎牙一咬，对慕长山说，“大山，你快去找项王和大哥，让他们火速上船，我去杀他一阵！要不然被红甲攻占了渡口，我们都要死在这！”慕长山强忍伤痛点了点头策马去寻项羽。

    屈仲虎再度一咬牙，猛地回身，大声喝道，“兄弟们，跟老子去会会灌婴的红甲骑兵，掩护项王过河！”

    众士卒轰然应诺，当下三四百人上马跟着屈仲虎向东方的黑暗处杀去，他们都知道，他们可以死，但是项王一定要渡河。

    凌晨的寒风格外的刺骨，吹打在屈仲虎满是胡茬和泥土征尘的脸上，他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带楚军骑兵冲锋，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但是项王和大哥，不能死，他必须为他们争取到一点时间让他们上船渡河，没有什么原因，就是必须做到！

    东方的天光有一丝丝微明，究竟是奔向光明还是奔向黑暗，这时一个哲学问题，屈仲虎并不理解，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挡住灌婴，两刻的时间就够了，不，一刻也好啊！”

    （这里的配曲是《骁》）

    微曦的晨光中，一队红甲骑兵闪过前面的山脚，出现在屈仲虎的视野中，依旧是火焰般的红甲，恶鬼面具，一色的马槊，凛冽的杀气和死亡的味道。

    本该让楚军胆寒的骑兵，现在楚军却感觉无所畏惧。红甲骑兵排头的都尉一声呼哨，一排排箭雨射向楚军骑兵，楚军不断有人倒下，人和马都被射成刺猬一样，红甲骑兵的弩一如既往的强悍。

    屈仲虎挥舞着酸胀的手臂用长枪拨打着箭雨，他感觉大腿上有两处一麻，也不在意，仍然奋勇前冲。

    突然他的战马一声长嘶，连中数箭，两条前腿跪倒在地，他也向前倒去。

    然而屈仲虎早有准备，他趁着战马将倒未倒之际，带着前冲的速度猛然凌空跃起，大鸟般扑向那名领头的汉军都尉。只要制住这个都尉，就能把红甲的兵势缓上一缓。

    那个都尉明显也不是庸手，弃弩抬起马槊就向半空中的屈仲虎刺来。屈仲虎早有准备，偏了偏身，马槊刮去了他半片胸甲和右臂上的臂甲，在他的胸口留下一道血槽。

    屈仲虎浑不在意，凌空一脚踢出，将那都尉踢落马下，而他自己凭借着高超的马术，虽然落点有一点偏差，但是仍然迅速调整了战马拔出佩剑，反手刺穿了旁边一名红甲骑士的咽喉。

    这时候剩余的楚军也穿过了箭雨，和红甲骑兵搅在了一起。

    从战力上来看，双方都是精锐，差距不大，但是楚军厮杀半夜，体力上差了不少，但是战意很足，所以双方一时间拼了个旗鼓相当。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红甲骑兵越来越多，楚军体力持续消耗，慢慢已成颓势。

    屈仲虎一口气斩杀了十二三名红甲，佩剑也卷了刃，这算是他超常发挥的水平了。

    强弩之末的他又夺过一条马槊，抢来的战马也被刺倒，他在汉军的包围里步行拼杀。

    他能听到自己破漏风箱般的喘息声，体力的透支和失血过多使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但是他知道，他至少撑住了两刻左右的时间了，他将马槊砰的一声拄在地上，环顾四周，发现周围全是尸体，三四百楚军几乎全员阵亡，少数没死的也在汉军的陆续补枪下濒死的呻吟。

    他居然站在一个小型的尸山上，有七尺多高，大多是被他手刃的红甲骑兵。

    那名都尉又找了一匹战马骑上，正在指挥着包围圈，眼中愤怒又畏惧的看着屈仲虎。他可能不理解，一个被创十几处，身上插着六支箭，肠子都流出来的楚军军官，怎么还能站在那里，怎么还在笑。

    屈仲虎的确在笑，东方的晨曦有一抹洒在他的脸上，太阳在云海边缘露出了一丝丝的光辉。

    屈仲虎转头望向数里外的渡口方向，彷佛看到了项王那魁伟的身影正在登船，大哥正护送在他左右，所以屈仲虎在笑，但是发出的声音引起了他一阵阵的咳嗽。

    周围包围的数百红甲骑士被他刚才的悍勇震慑，居然没有立即冲上来。

    屈仲虎低头看了看自己腹部的巨大创口，随手拔出来大腿上的一支箭，怒吼着丢向那个都尉，被后者闪身躲过，然而后者眼中的复杂神色更浓了一些，也没有立即发布命令。战场上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蓦然有一阵马蹄声传来，一个年轻而威严的声音喝道：“全部让开！”

    红甲们听到这个声音，齐齐闪开了一条道路，包围圈出现了一个豁口。

    屈仲虎模糊的视线里，一个红甲将领从百步外策马奔来，碎发飘扬在寒风中，脸上是一张银色面具，而不是其他红甲们的恶鬼模样，但是银色面具仅有半张，露出他另一半剽悍英气的脸颊。

    这名将领随手拔起地上插着的一根马槊，一抖手，马槊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向屈仲虎射来，屈仲虎即便是巅峰时期，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更不用提当下这凄惨模样。

    屈仲虎只闪过一个念头，“死在灌婴手里，也不算亏待了自己......”就被马槊当胸贯入，向后飞出数丈远，钉在了楚军袍泽的尸体之间。

    彷佛间，屈仲虎又听到了那曲当涂小调，看到穿着碎花布衫的姬小妹在村口的山坡上放羊，虽然布衫上摞着补丁，但是小妹那明媚的笑靥，一如他现在仰面看向东方的朝阳，灿烂而温暖。（第一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