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露房内,烛光颤动,时有冬风袭来,让人不禁打个冷颤。
此时的清露危坐在自己屋中,身旁原本坐着的墨狄被迷晕,暂时昏了过去。但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此刻让她觉得比冬风更加寒冷的,是眼前坐着的男子。突然的闯入,没有商量的问话,打乱了她的一切安排。
李明月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姑娘芳名?”
清露很诧异,因为疑惑她甚至顾不得心中的恐惧看向了李明月,但李明月很淡定,用淡然的神色回望了清露,他点了下头,表示他确定这个问题,清露敛下双眸,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她回答道:“我叫清露。”
“年方几何?来寻翠楼多久了?”李明月继续问道。
“十九,有五年了。”
“你们楼主,梅如愿,你了解多少?”
“楼主?不太了解她,她很少同我们接触,平日里基本见不着她。”
这三个问题问完,李明月并未有下文,清露紧盯自己的衣袖,但仍能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
许久,李明月才接下话来:“……姑娘对答如流,很不错,不过,短短三个问题,尽是谎话,很是让在下失望。”
清露听到李明月这话,疑惑的问道:“公子这是何意,清露句句属实,您要是不信他人,又何苦抓我问话。”
李明月脸上的微笑不变,但笑意不达眼底,他仍是这么盯着清露,开口道:“我在江湖中摸爬滚打,见了不少人情世故,你这样拙劣的谎言,我一看便知,江湖中多的是比你淡定还会说谎的人,姑娘,还是不要自作聪明的好。”
“……”清露欲说些什么来反驳他,却怎么也找不出说辞来。
“你有秘密,但我希望我问的问题,你都能给我你知道的答案,即使是秘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保守你的秘密,我最擅长的就是这个,我同你身后的姑娘嘴都很严实的。”
清露低着头,内心有一瞬间的动摇,但是转念一想,还是紧闭着嘴,企图以沉默使他放弃。
李明月看着清露这副内心挣扎的模样,不禁轻笑一声,道:“我不是在同你商量,清露姑娘,我说过了,我需要你配合我,你的沉默不会起任何作用,只是在徒劳的消耗我的耐心,我说过,我不是坏人,但现在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也不是个好人,我的问题并不是想置你于危险的境地,相反,倘若你回答了我的问题,反倒有机会脱离苦海,我相信你不会想做一辈子的青楼女子吧,就算现在你是花魁,可这花魁能做一辈子吗?你的以后呢?你是想要一个看得见的未来的吧?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一定不要说谎,否则,我会用这把刀捅穿说谎者的心脏,明白了?”说着,李明月将袖中放置的一把利刃拿出,将插有刀鞘的刀刃抵在了清露的心脏处。
清露此时的呼吸有些重,纠结与恐惧充斥在她的脑海中。
没过一会儿,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后,谨慎地开口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你刚才说能帮我脱离苦海,不再做青楼女子,可我未来又能做什么呢?我一介女子,又如何能在这青楼之外讨到一份活干?你话说的很好听,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太空了,你得切实的告诉我。”
李明月点点头,将那把刀收了回去,回复道:“你的担忧我明白,我也不爱那些空话,那我就在问题之前多同你说一些,如果事实同我心中所猜的相差无几,我应该能帮你甚至整座楼的姑娘们都拿回卖身契,我会将这些卖身契全部还给你们,你们若自身有些本事,可以自己去找份活干,若是不成,最后一面之时,我会给你们一个机会,我……我的朋友有开纺织作坊还有饭店一类的,我可以拜托他将你们安排进去,不过这并不是一个让你们白吃白住的机会,到时候姑娘们还是得靠自身本事吃饭,站稳脚跟,而且我向你保证不会出尔反尔,只做表面功夫,只要姑娘们肯干,就不会失去这份活路,如何?够诚意吗?”
清露早已被李明月的一番话动摇,她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这世上竟有如此好心之人?”
李明月无奈的笑了一下,道:“你让我说,我说了,可我真说了你又不信,这可怎么办才好?我母亲曾经就这样帮过不少女子,我只是继承她的意志罢了,好心之人这个名头,我更乐意献于我母亲。行了,该说的都说了,现在你可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
清露瞥了眼李明月的神色,略微思索后,道:“我相信你一次。你问吧。”
这一回李明月不再盯着清露,而是把玩手中的刀,他问道:“姑娘芳名?”
“晴儿,日青晴。”
“年方几何?来寻翠楼多久了?”
“今年二一,已有七年。”
“所以,你是在寻翠楼还叫迎春楼时,就已经在这了?”
“是。”
“那……迎春楼那场大火里,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为什么问这个?”清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敢置信。
“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不要让我再问第二遍。”李明月不顾清露脸上的慌张,重新问了一遍:“那场大火,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清露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道:“我……我被梅如愿救下来的。”
“她为什么救你?”
“她说……她说是因为一顿饭。”
“一顿饭?好吧,那……梅如愿是谁?”
“梅如愿是谁?是……寻翠楼的楼主……?”清露有些迟疑的答道。
李明月摇了摇头:“我问的不是这个。”
清露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后,才开口道:“她……她是迎春楼里一个姐姐的……儿子,我不知道他的本名,但那个姐姐在迎春楼的花名是玉妃,本名我听说叫叶泉,曾是迎春楼的花魁。”
“儿子?”李明月有些惊讶,“你是说梅如愿是个男人?”
“对。”清露点头道。
“有点意思。那你知道,迎春楼的那场大火是谁烧的吗?”
“不知道。”
“那梅如愿又是怎么从那场大火里活下来的?据我所知,那场大火迎春楼几乎无人幸免,你和梅如愿大概是唯二的‘幸运儿’。”
“那时是半夜,迎春楼早已停止了接客,关闭了大门。梅如愿说他那时恰好在后院的厨房里偷偷吃东西,大火是从楼里燃起来的,那日我身子不适,楼里妈妈便特意让我在房里休息了一天,他从后院看到楼上窗户冒出火光,便立刻跑进来找到我房间拉着我就朝后院跑,那时刚好后院的门开着,我们就从后院的小巷子里跑了出去。”
“还真是恰好……那为什么那些姑娘和顾客没能逃走?”
“我不知道,我当时也很疑惑。听围观的百姓们说,火势很大,蔓延的很快,貌似是从二楼烧起来的。”
“火因是什么?”
“官衙的说是炭盆引起的着火,那时也是冬日,各个房间里都放置着炭盆。”
“天衣无缝的理由。不过我还有一点很好奇,为什么他要救你却不救他的生母叶泉?”
“他救我的理由我刚刚告诉过你了,我也问过他为何不去救玉妃姐姐,他说‘她不配’。”
“玉妃待他不好么?”
“不太好,做我们这行的,没人想有一个孩子,也……没人配有一个孩子。但起初,我听说玉妃姐姐其实是喜欢这个孩子的,因为那好像是玉妃姐姐和喜欢的人的孩子,那个人说是对玉妃姐姐很好,后来甚至要为玉妃姐姐赎身,但是后来知道玉妃姐姐怀了孕,突然就不来了,玉妃姐姐托人打听,听说那人离开了东洲,北上北洲去做生意去了,可走之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给玉妃姐姐。玉妃姐姐自那以后郁郁寡欢,孩子也早产,因为心情不佳,玉妃姐姐消瘦得厉害,怀孕又导致姐姐身材走了样,楼里的妈妈便换掉了玉妃姐姐的花魁,刚开始玉妃姐姐也还会照顾孩子,后来随着楼主长大,玉妃姐姐越发不管,甚至在心情不佳时会打骂他,我听楼里的其他姐姐说是因为楼主长得像那个丢弃她的男人,我来迎春楼的时间不长,只待了两年,我只记得那时楼主很瘦小,面黄肌瘦的,身上只有件单衣,楼里没什么人在乎他,也没什么人瞧得起他,他没有自己的屋子,我记得以前他好像睡在柴房,平日里在后院帮忙才会有的饭吃。”
“还真是可怜的孩子……那你们平日里能出寻翠楼吗?”
“不能,除非有客官要求我们到其府上去,我们才能离开这。”
“那意思是,除了大门和后院那道门,寻翠楼就没有其他门了,对吗?”
“是。”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寻翠楼中的姑娘是否经常被换?就是会消失?”
“这我不太了解,因为楼主不让我到处走动,最多只让我在四楼走动,所以我和楼中姐妹其实也不太熟,只是偶然听闻过楼中姐妹交谈,说是有些姐妹犯了错,被琼珠带走后就再也没回来,前两年我认识了一个妹妹,和我……曾经的妹妹很像,同她相当处得来,可是她只因打翻了一壶酒水,就被抓了去,好几日未归,我便去问过楼主,楼主只道‘犯了错就要受罚,是生是死皆是她的命,与我无关。’然后便将我赶了出去,我没法,楼主就是寻翠楼的天理,我便只能将心里的疑惑与担忧全数咽下去。”
“原来如此。此番多谢清露姑娘解惑了。我要了解的事已尽数明了,便不久待了,不过离开之前,我还是委托姑娘一句,不要让这个屋子之外的人知道我今日来过的事,这对你、我乃至墨公子都没有好处,还请你带话给墨公子,他应还有半个时辰便可苏醒,不用担心。”李明月起身,示意怀兰渺过来。
清露看了看在床上沉睡的墨狄,又回看站立在他面前的李明月,她道:“我知道了,我会把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
李明月点头,温和地回道:“多谢姑娘,那么,告辞。”说完,他微微作揖,转身从来时路离开,不过他并没有回到房间,而是直接落到了寻翠楼后方的小巷子中。
怀兰渺跟着他也来到了这,她问:“少主,我还需要再回去吗?”
李明月摇了摇头:“不必再回去了,他想让我们看到的,都一目了然,呆在那儿或许有些收获,但是耗费时间不会太短,而且不是个安全的地方,要找到聂小姐,不能再耗费过多时间了,她的处境或许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危险。”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先找个旅店睡一晚,明日一早打道回府,我想,长庚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李明月和韩秋便租了一辆马车,赶回了运星楼。
今儿的马儿跑得快,不到晌午便到达了翁山,两人谢过马夫后,便欲走进那香樟树林里,未曾想,刚走几步,便看见了一男子的身影。
仔细一瞧便可发现等待的正是长庚,李明月唤了他一声:“长庚。”
长庚立马望向了声音来处,发现是李明月,便立刻迎了上去,道:“少主。”
李明月问道:“你在此等候,是有什么事吗?”
长庚点头,道:“在少主和兰姐去寻翠楼这段时间里,我查到了寻翠楼重建的资金来源。”
“如何?”李明月问道。
“是东洲明申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