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阳驮着青雾般的天光爬上屋檐,鸟鸣清脆,百花散香。
黎苏芜饱睡转醒,昨夜的惊心动魄也不影响一夜安眠。对于自家闺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兰嫔早已见怪不怪,也纵容着,除非有人召见,她从不苛求女儿在什么时辰起床,她的女儿快乐无忧就好。
“娘,早膳怎么事您给送来的,青叶呢?”
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黎苏芜还是更情愿唤兰嫔娘亲,皇宫的三六九等早将真情磨灭,只剩浮华的表面功夫了。
“青叶去小膳房给你拿肉干了。你呀,又拿月例去顺安那儿买零嘴,这个月不会又荷包空空了吧?我看你以后有用的到银钱之处怎么办。”
“嘻嘻嘻,反正我现在又用不着,以后的事以后自然会有办法的,当下开心了最重要。”
黎苏芜亲昵地贴到兰嫔身边,一手挽着她的手臂,一手接过她手中的粥。
兰嫔无奈地虚点自家这个赖皮鬼的笔尖,笑骂,
“怎么这么贪吃呢你。”
黎苏芜嬉笑地喝了一勺粥,有了肉香在召唤,这口粥吃得没滋没味,她心心念念的小肉干终于要到手了,上一包已经吃完好几天了。
说到顺安,其实是小膳房帮厨的太监,入宫前曾跟过一个厨艺大师学习,那制作肉干的手艺一觉,还很有财路。黎苏芜的游记话本志怪小说都是托他买进宫来的,有时候嘴馋了,她还会拿月例贿赂他做些零嘴,因为在宫中位份不高、不受恩宠的妃嫔甚至公主都是不被重视的,虽是主子,有时却比不得一个受宠的奴才,如履薄冰。宫中一应低等的妃嫔都没有选择膳食的权力,每日的饭菜统一由膳食局经手,既不自由,更无谈美味。
所以,偶尔满足一下口腹之欲也是很有必要的。
兰嫔为免黎苏芜又因为零嘴而不吃主食,看着她吃完早膳才起身离开。
“公主,奴婢回来啦!”
远远地,青叶怀抱着一包东西跑来,笑得两眼弯弯的,很是喜气。
“公主,肉干来了,你快打开尝尝,香了我一路呢!”
“没叫人瞧见吧?”
黎苏芜可不想以后的美食供应被断了。
“放心吧公主,悄摸着呢。都孰能无过了,绝不会教人发现的!”
一个手掌大小的油纸包被小心翼翼地摊开在桌几上,顺安每回都只能做这么一小包,且耗时长,还得偷摸着做,黎苏芜也着实知晓他的不易,出手大方的很。故而两人的交易关系坚如磐石。
两人一人拿了一小条,慢慢地撕成细丝放入口中咀嚼,肉香伴着料香满溢唇齿。
“对了,公主,我刚听人说昨夜惊动巡卫的是个太监,没多久就被发现了,说是鬼鬼祟祟的是去给野猫喂食。”
“那人居然能在皇宫内给自己找一个替罪羊……”
“是啊,公主,幸亏我们没说出来,遭到他报复怎么办!”
“我要去暄云殿见娘!”
黎苏芜将昨夜之事的起末都告知了兰嫔,兹事体大,她无法再骗自己此事只关乎自己了。这已经超出了她目前的能力以及认知范围了,她需要一个引路人。
兰嫔沉默了良久。
“你做的对,任何时候最先要保全自己,再言其他。昨夜那样的情况你去说与皇帝听,他断是不会把你的话当真的。此事你莫要再去想了,从现在起,遇见刺客的是我,我去说份量比你重。”
“可……”
“阿芜,遇到这种事是你倒霉,但你不要把担子揽到自己身上,你将实情告诉我,我又将已知的告诉皇帝,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了,其他事不是你一个仅仅二八的小姑娘能做的,知道吗。”
如果是十八岁的贺凌兰(兰嫔)会教自己的女儿勇敢站出来为国家为他人不惧生死不顾自己。
可现在的是三十三岁的贺凌兰,是满腔抱负无法施展、家族世代忠良,无数族人葬身沙场却被帝王猜忌最终落得流放下场、与竹马两情相悦定下婚约,却因皇权被迫入宫,随后竹马出征不明不白死在战场的贺凌兰。
她恨皇帝,却不能恨黎国,她要教女儿学会明哲保身,却不能教她学会苟且偷生。
兰嫔说她已然悉数禀明皇帝,皇帝也派人搜查,可一无所获,此事边也就不了了之了。
时过四日,黎国官员早已在城门等候,迎接来自北域的人马车队,面子功夫算是做足了。
北域的行队遥遥地出现在管道上,两匹铁骑威风凛凛地打头阵,训练有素的步兵分列两旁,护卫着一架装横奇丽、精致奢华的宽大马车,两匹目光炯炯的骊步伐一致、训练有素,银纹黑底的帘帐叫人瞧不见一点内景。
行队不紧不慢地进入皇城内,享受着来自黎国子民的仰望。
“唉,这北域的人咋个头发有棕有金的,还有卷的嘞,蛮好看,就是不知道咋搞一个……”
“他们怎么这样束发啊,衣饰也不伦不类的……”
“嘘——你这妇人怎么敢说这样的话,北域人多凶残,这要是教他们听见,小心你的小命……”
“这两匹马拉的马车就是不一样哈,都有俺家屋子大了……”
“里头坐的就是那北域的二殿下啊……”
“嘿,这你就没见识了吧,在北域,皇子不以年岁先后称呼,而是以名尊称,一位炎殿下,一位银殿下,来者该叫银殿下……”
巍峨皇宫之下,宫门大敞,这是黎国皇室对北域银殿下表示欢迎,亦是弱小对强大的屈辱臣服。今年来,北域四处征战,势头凶猛,若不是黎国地处南端,北有凌河环绕,护城阻兵,且国家富庶,一直以来主动送上数不尽的奇珍异宝以示臣服,否则根本无法在兵强势壮的北域与虎视眈眈的西凉冰火相争之境中苟活至今。
马车照例是不能用行进皇宫的,行队停下,兵马肃立静待指示。
一只手自里边掀开了马车的帘帐,缓缓显现偌大马车的内里陈设,也终于叫人看见了传闻里神秘的北域银殿下。
褐发卷曲,瞳色双异,据说北域这两位殿下的蓝色左眸是源于那位身份成谜的罗刹人王后,五官深邃隽逸,还颇有几分美人的精致,华贵又特别的北域服饰又把十九岁初褪青涩的少年衬得高大挺拔、沉稳凌厉。
谁知,随他一同下来的竟然还有一匹银白的狼,自马车上一跃而下,踱着步子跟随主人。
里里外外几圈凑热闹的老百姓唰的一下接连退了好几米,里圈的畏畏缩缩地往后头靠,外圈的不明所以地推推攘攘往前挤,场面一度嘈杂失控。
守在宫门的侍卫也没经历过这档子事,压根不知道该拦还是不该,都不敢贸然上前。
崇政殿外,官臣引领着北域之客一路走来。黎国君主康帝亲自出殿相迎,尽显诚服姿态。
“久仰北域银殿下丰神俊逸,今日一见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到我黎国便是客,二皇子千万别拘束,你我两国交好甚久,此番你如同在北域一般就好。几位舟车劳顿,朕已让人给各位安排好了寝宫,各位先行休整晚间朕设了宴席为各位接风洗尘…”
康帝正说得神采飞扬,眼一瞥,措不及防对上一对深幽的狼眸,瞬间被吓得退了好几步,着实没料到客人里还会有有一匹狼。
“这……这、这头狼是……”
“陛下,这是我的爱宠,性情最是温和乖顺,除非恶意挑逗,绝不会胡乱咬人。”
话说到这份上,康帝也只得把这意外之客也奉作座上宾了。
明月朗朗,繁星满天,如此夜色却叫皇宫内葳蕤灯火抢占了风头,为人冷待。
宫中来来往往地为宴席忙碌着。
公主席上,黎苏芜如坐针毡,这样的宴席向来是表面风光,实则难熬不过了,既无趣,也吃不饱,还得时时刻刻端着一副架子。康帝说这是皇室风光,兰嫔说这是虚伪做派,要她说这是自讨苦吃。
宴席上的规矩都是不成文的,佳肴可看不可尝,尝了也不好吃,自便、随意的字眼是贵客与男子的专享。
从前黎苏芜还单蠢的时候,曾在大公主黎晚晴尝了口菜之后,没忍住饿,也跟着动了几筷子,宴后却被康帝斥责了没有规矩,甚至连坐兰嫔,怪她没有将三公主教好。自此黎苏芜在宴会上安定如冰,只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做多错对,那便不做。
这件事就像一根针扎在刺猬身上,纵使已背负了千百根刺,也还是会疼。她无所谓自己,可无法忍受连累兰嫔。
浅浅的低语忽然隐匿,一声尖锐的宾迎传入殿内
“北域二皇子到——”
全场目光聚焦殿口。
来人七七八八,皆是人高马大,自带威严。为首之人一头卷褐的头发,尤为特别。
竟是卷褐的头发!
黎苏芜诧异地瞪圆了眼——九州内头发又卷又褐的人可不多,她难以相信有这般的巧合,可另一个猜想也着实惊悚。
黎苏芜眼里的惊讶还不及掩下,就这样跟视线扫过来的姬银对上了眼。
他恶劣地朝她眨了下眼,读心般知晓她波涛汹涌的内心活动,毫不掩饰地承认,做出肯定回答。
是他!
那晚的刺客就是他!
竟是姬银,北域的银殿下!
真是贼人猖獗,敢只身闯皇宫,今日又若无其事地以二皇子身份入宫。
这样周折,究竟是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