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凡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悲惨的人。
看着眼前的熊熊大火,历凡很平静,没有崩溃大哭,没有害怕,也没有质问命运的不公,他只是在心里思考:为什么一切都发生在我身上,接下来呢,我该怎么办呢?
119把大火扑灭的时候,整个屋子就只剩下一片漆黑,原本卧室床的位置,只剩下两具依稀可以辨出人形的焦黑尸体,那是历凡的姑姑历文洁和她的“姑父”张兵,一个住在他们巷子里吃喝嫖赌的男人。
从历凡站在这里开始,耳边就充盈着魔鬼般的低语:
“贱女人,都是报应”
“早就说他们两个在一起鬼混,这下可被抓到证据了”
“这是她侄子吧……听说是个天煞孤星,他爸妈都是他克死的”
……
历凡斜眼睨了一下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亲邻”,本就清冷的脸上一度更加低气压,邻居们配合的闭上了嘴,似乎生怕厄运降临在他们这些并不善良的人生上。
历凡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他背着唯一的家当——一把吉他,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他不知道自己该庆幸没有把吉他留在家里,还是该悲伤失去了自己的“家”。
从警局出来的时候,擦身而过一个女人,似乎有点眼熟,是历凡十八年人生中几乎少有的经历,他没什么朋友,也不亲近任何人,能被他觉得熟悉的脸屈指可数,不过他没有在意。
他该去哪,他该怎么办,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记事开始,历凡似乎就没幸福过。
街上偶尔会出现几个醉鬼,还在工作的也只有酒吧和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思考着思考着,历凡开始放空,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在思考问题上折磨自己的人,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一个住处,和未来怎样去生活。
那个所谓的姑姑,是街坊邻居各种茶余饭后的谈资,靠着仅有的□□去换取一些微薄的收入,不过也只是用来赌钱和买烟。家用还需要历凡去打零工补贴,不过所谓的家用也不过只是一些餐食和水电煤气费,他不会分出任何一些多余的钱给历文洁。
天煞孤星吗,或许这样也好,这样对他不好的人就会一个一个从他生活里离开。
一瓶名为“扫把星”的毒药侵蚀了锁链,鸟儿挣脱束缚,重回自由。
这是历凡对于前十八年人生的思考结果,他的脸上洋溢起了灿烂的笑容。
阴霾散尽,前方尽是光明,历凡绝不会因为变成孤身一人而感到悲惨,应该感到悲惨的,是那些希望他悲惨的人们。
走着走着,历凡停在一家文身刺青小店门口,看着幽暗的灯光和朋克风格的装修,历凡抬脚走了进去。
“能穿孔么”
“能,穿在哪”
椅子上睡着的人似乎被吓了一跳,手里松垮握着的打火机掉在地上,他缓缓起身,弯腰去捡打火机,历凡这才看清这个人的样子。
老板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182左右,留着半长的黑发,额头上的刘海遮住一半眼睛,耳朵上打满一排耳环,紧身的黑色短袖包裹着干练的身体,没有赘肉,看得出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他露出的胳膊和脖子上都纹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纹,唯独弯腰时露出的后腰位置纹着一个和其他图案以及这个男人整体风格格格不入的彩色金鱼。金黄色的鱼儿被困在椭圆形的鱼缸里,飘逸的鱼尾因为狭小的空间而蜷缩起来,透露着压抑的味道。
“这里”
历凡收回视线,指了指自己的侧唇位置。
“小鬼,我这里不给小屁孩穿孔,到时候你家长要死要活我可负责不起”
男人上下扫了一眼历凡,懒散的点了一支烟,眼里都是对小孩子的无语。
历凡微微皱眉,理解不了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很正常,这眼神怎么能差成这样。
历凡侧眼瞄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黑色牛仔裤,白色短袖衬衣,普普通通的运动鞋,胸前挂着一个闪亮的拨片。他天生比别人长得白很多,而且身高也只有178,一双三白眼衬得面部更加清冷,再加上背上背着的吉他,活脱脱一个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模样。
“大叔,我十八岁了”
“咳咳咳……”老板被烟狠狠的呛了一下。
“你叫谁大叔!?小屁孩我刚21岁好吗!!你见过这么帅气的大叔吗?!”
“………”历凡很久没这么无语了。
“喂,到底能不能穿啊”历凡问到。
“没礼貌的小屁孩,我叫单宇,叫我单哥”单宇把烟掐灭,转身进屋去拿长针和唇钉。
历凡没有回应,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打量着屋内的装潢。
称得上迷你的店面里面最大的设施就是一张纹身床,墙上挂满各种各样的唱片,但是确看不到唱片机,角落里的东西更加引人注目,那里挂着一套被熨烫的极其平整的纯黑色西装,看起来比单宇的体型要大一些,看起来不是一个大惊小怪的纹身师会穿的衣服。
“来吧小鬼,诶你叫什么名字啊”单宇从里面走出来。
看来是个自来熟的人……历凡在心里想。
“历凡”
“哪个凡啊”单宇擦拭着用具。
“平凡的凡”历凡看着单宇的手,骨节分明,皙白修长,记忆力有一双小孩子的手忽然与之重合,还有一架比小小身躯大很多的钢琴,悠扬的曲子贯穿在心中。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记不起了,历凡并不记得自己认识会弹钢琴的小孩子。
“你会弹钢琴么”
没头没脑的问题让单宇一愣“不会啊,我没什么音乐细胞的,美术生对乐器都是一窍不通的”
历凡真心觉得面前的人话多,只回答会或者不会就好了。
“打在左边吗”单宇单手掐起历凡的脸,神奇的手感不禁让他震惊,看起来凶巴巴的小鬼……脸怎么可以这么软?!
“摸够了没有变态大叔”历凡不满的打开那只手,打断单宇不安分的动作。
“叫哥!臭小鬼”单宇心虚的收回手,用笔在历凡嘴上描点。
痒痒的触感让历凡感到不适。选好点之后,单宇开始工作了,他收起了刚才嬉笑的模样,摆弄着穿孔工具。
一个唇钉而已,至于这么认真么,历凡思考着,微微的刺痛让他回过神,左侧嘴唇下面多了一枚亮晶晶的唇钉。
单宇的手指擦过历凡的嘴唇,小声地嘀咕“这么漂亮的嘴,为什么要伤害呢”他的眼里多了一点意味不明的情绪,又像是悲伤,又像是厌恶。
“多少钱”历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前所未有的舒坦,这颗唇钉意味着自己的新生,意味着接下来的自由。不过马上他便笑不出了。
“198”单宇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
历凡摸了摸口袋,只剩下154块钱。
该死的……历文洁一定又偷偷拿了他的钱,月末也没有多余的钱,因为家里的状况兼职的老板也不用他了。历凡尴尬的站在原地。
单宇嗤笑“小鬼,没钱来干嘛啊,要不要我给你拆下来啊”
“明天,我明天把剩下的给你”历凡把手里的所有钱递过去,因为面子问题脸颊通红,衬得皮肤更加白皙。
“身后背的是吉他么,会弹不会,给我弹一曲就一笔勾销”单宇本想收拾一下面前没礼貌的小混蛋,但是怎么会有反应这么可爱的小孩,跟行事风格不符合啊,所以打算放他一马。
历凡讶异的抬头看着单宇,没想到这个“□□片里的老板”意外的是个好人,他摸摸自己的吉他,坐在椅子上,打开琴包。
历凡拿出吉他,跟自己一身朴素的穿搭不同,大红色的电吉他被擦得锃亮,看得出来主人把它保护的很好,琴身上刻画着一直展翅翱翔的鸟,鸟的侧方写着张扬的单词——FREE。
历凡的手扫过琴弦,因为低身,脖子上的拨片随身体而晃动,他拿起拨片轻轻用嘴咬住,调好琴弦音准,历凡开始演奏。音符随着历凡手的动作跳跃,连贯成一支情绪略微低沉的曲调,婉转在店铺中。弹奏者明明面无表情,但是演奏的曲子确是给人一种肆意张扬的明媚,如同翱翔的鸟,但是身后确是万丈的深渊。
银白色的拨片与闪亮的唇钉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在此面前,仿佛百万粉丝的乐队演唱会的舞台灯光都黯然失色,此时历凡便是一切的主角。他坐在巨大的剧院舞台中心,惨白的光打在少年身上,台下空无一人,孤独的演奏者弹奏着自由的进行曲,不为任何人,也不为自己。
单宇盯着眼前的小屁孩,音乐的力量此时被展现的淋漓尽致。他似乎在历凡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属于一个十八岁少年的冷静和漠不关心,与肆意的曲风截然不同。单宇听得入神,他体会得到历凡想表达的情绪。
单宇的脑海里映射出一只被困住的金鱼,它愤怒的撞击着玻璃,淡淡的血丝融入水中,随着一下下的挣扎,鱼缸碎裂开来,玻璃碎片扎入心中,献血汩汩流出,失去水的鱼迎来死亡,毫无生气的眼睛死死的向前看,这眼神比心脏上的伤口更加刺痛。
“喂!傻了啊”历凡出声打断发呆的单宇,单宇头上冒出冷汗,脸色苍白,似乎并不好受。
单宇在历凡的声音中回过神,擦去额头的汗,点燃了一支烟“小鬼,说了要叫哥”。
烟雾弥漫在二者身边,单宇翻出200块钱,递到历凡手里。
“给你小鬼,曲子很好听,那你可以走了,记得唇钉不要总用手摸,消肿了来找我换钉,戒烟戒酒戒腥辣”
“?”历凡理解不来这人的脑回路,自己就是用弹吉他抵债,怎么还倒过来收到200?
看历凡呆在原地,单宇把钱塞进历凡的吉他包里,解释道“154块钱你想去哪,看起来你应该没有‘家’可以回去吧,下星期还给我,穿孔钱不需要了,还有,小孩子要讲礼貌,叫哥”。
“......”这人真是意外的善良啊。
历凡收拾好自己的吉他,转身离开,走到店门口他回过头,看着烟雾中的单宇“一周后见,哥”。
“......哈”单宇低下头笑出声来,手拂过腰间的纹身,望着少年离去的身影,蓦然脑海中闪过金鱼死去的眼神,他收敛笑意,吐出最后一口烟圈,关闭了店内的灯。
街道上依旧一片漆黑,依旧漫无目的行走的历凡,被各种思绪缠绕的单宇。似乎每个人在此时此刻都有各自的忙碌,也享受着片刻的闲暇,每个人都快乐,每个人都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