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午中，太阳光照射到村里坑坑洼洼的柏油马路上，升腾起的暑气快要把人热晕。
陆樊就这样尽量贴着路边树丛跑，因为害怕这条大路上时不时高速行驶过的大型运沙车，已经被撞死过一次，再死也要换个方式吧。
跑到腿都酸麻，再喘一次气就要把肺咳出来的时候，陆樊终于敢回头看看。
孙建宁已经被甩出了一段路，看着也是没力气跑了，但他的骂声却还在持续，带着生殖器官和祖宗的咒骂声把路边一些村里人都吸引过来看热闹。
这么多人，就算被打也会有人拉着的。
终于能慢着走走歇歇了，村委会的大院也就在前面了。
保安亭没有人，大铁门就这样开着，陆樊进到大院就注意到了院里停着的黑色轿车，他对车了解的不多，但也能感觉到这车绝对不便宜。
“942，你还在吗？”
“在”
“刚才谢谢你啊，要不然那巴掌就落我脸上了。”
“不用谢，你快去做你的事情。”
村委会没有二层小楼，一层办公室只有两扇木门虚虚的掩着。
陆樊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答“请进”的声音，反而是一阵脚步声后出来了个人。
一个戴着眼镜的二十岁左右的小年轻，板正的平头和瘦削的身材，乍一看就是公务人员。
他表现出一副热情的样子，一边说着“俊哥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看看，好久没见了，得有大半年了吧”，一边搂上肩就把人往隔壁房间带。
陆樊有点招架不住这么亲密的肢体接触，他努力回想也记不起来眼前这个人是谁，只能微笑着点头，任由自己被带着走。
小年轻却敏感察觉出来不对劲，把陆樊按到椅子上坐下后又坐到对面。
“俊哥你不会真连我都不认识了吧？我是小赵啊，赵一凡啊”
“我记得，小赵嘛。”回答完这句，陆樊自己都在心里骂自己，演的也太假了。
“哎呀，俊哥不用勉强的，我都听说了，你身体出了些问题…”，赵一凡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忽然又往前探了探头。
“哥现在身体应该好点了吧”，赵一凡说这话时的脸真诚的让陆樊找不出破绽。
“好一些了，就是脑子不太好使，还有点没恢复。”
“那也很好了，慢慢恢复嘛”，赵一凡说着话，熟练的从口袋掏烟盒，先给陆樊递了一支。
陆樊摆了摆手没接。
“哎，瞧我忘了，俊哥不抽烟。”他略带歉意的笑了笑，把烟又放了回去。
“那喝点茶吧，对身体好。”
“哎，不用忙活，我不在这久坐。”
拿了水壶准备接热水的赵一凡听到这话回过了头。
“我说俊哥平常都不来，怎么今天就来了的，肯定是有事情的，是不是找孙支书？”
陆樊拿不准他这话的态度，是能见还是不能见。孙俊原来不经常来吗？但他的记忆中对这个大院印象挺深的啊。
于是只能答“对，有些事情找爷爷说”。
“孙支书现在在忙，俊哥要不等一会？”
没等陆樊说“可以”，外面传来了孙建宁的叫骂声。
“孙俊！反了天了你！居然敢跑！”还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
“你给我出来！信不信我抽死你！”
声音更近了，陆樊缩了缩脖子，他有点害怕，环顾四周想找个地方躲躲。
赵一凡听见第一句还不敢相信，转过身看陆樊，但紧接着听到第二句就冲了出去。
陆樊听到院子里赵一凡拦住了发狂的孙建宁，努力劝说着“孙叔孙叔，别着急，冷静冷静！”
“你算狗屁，让孙俊出来！”
“孙叔，有事情好商量，别生气啊！”
“滚一边去！”
闷重的砸地声伴随着“哎哟”的痛苦叫声，赵一凡大概是被推的摔到地上，这下不得不出去了，毕竟他刚才对自己那么好，总不能替自己挨打吧。
陆樊鼓起勇气打开门，想直面孙建宁大喊一声“还我手机”时，隔壁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并传来了一声底气十足的呵斥，“孙建宁你撒什么泼！”
是孙亮出来了，身后还有几个西装革履的人。
陆樊一边感叹这老人家身体真好，气可足，一边碎步往孙亮身边靠。
孙建宁这下不发疯了，甚至被吓得肉眼可见的缩了缩。
赵一凡也自己爬起来了，他可能没料到孙建宁真的动手推他，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了孙亮。陆樊感受到他的目光也有点心虚，又往孙亮身后移。
“小赵，没事吧？”孙亮走了过来，拍赵一凡的肩问。
“没事没事……”
“没受伤吧？”
“没事，就是自己摔了一下……”
赵一凡说着“没事”，陆樊却看见他攥了攥拳又松开了。
哎，真不容易，又不能对着领导说你儿子故意推我吧。陆樊表示同情的时候又想，“幸好当时考公没考上”。
再看孙建宁，还是不说话，恶狠狠的眼神直直的盯着陆樊，右手里抢来的手机还是紧紧抓着。陆樊想起上学时候的一个小妙招，老师上课盯着你的时候，你也要盯回去，这样老师就会移开视线。
于是他真的用同样恶狠狠的眼神盯了回去，弄的孙建宁都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盯下去。
孙亮慰问完赵一凡，又嘱咐一句“身体不舒服就多休息”，才不慌不忙的走到陆樊面前，问“俊俊，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如实说，爷爷帮你主持公道。”
陆樊在纠结该怎么说，孙亮看出他的犹豫，以为他是害怕，又抬起手摸他的头，说“不用害怕，大胆说”，身后的孙建宁却抢着开口。
“爸，这臭小子…”
“你闭嘴！没让你说话！”
孙亮头都不回的凶了一声，转头又看着陆樊，这次却没有催促，只是安静的注视着他。
所有人都安静着，等待着陆樊的回答。
低着头的陆樊越发紧张，冲突下的压力环境让他感到窘迫，嗓子发紧，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他突然抢我手机”
陆樊听到了942的声音。
“陆樊，把我的话重复一遍。”
于是他艰难的开口，“他突然抢我手机”。
“然后呢？”孙亮看着慢慢抬起头的孙子。
“继续，重复我下面的话”，942又说，“问我密码我还没说，他就打我”。
陆樊的声音大了些，“问我密码我还没说，他就打我”。
“所以你就跑到了这里找我？”
孙亮接过了话，陆樊此时已经和他对视。
“对。”
“你妈妈呢？”
“她去菜园干活了。”
“好孩子，知道来这里找我。”
“小赵，带俊俊去我办公室歇一歇，喝杯茶。”
陆樊被搂过肩拉走，小赵还说着“俊哥别生气，孙叔脾气暴大家都知道……”。
陆樊不想再听这些话，借口去了厕所，确认了没有人后，他喊了942。
“942……”
“嗯。”
“刚才，谢谢你啊”
“小事，不用谢”
“……”
“怎么了？”
“没，觉得我太废物了，这点事都做不好……”
“不全是你的问题，孙俊的身体产生了很大影响”
“啊？他有抑郁症吗？”
“……”
“哦，不好意思，这算剧情吧，你应该不能回答的”
“……”
“但我好像也知道了，你这样……不会扣奖金吗？”
“……快去走剧情。”
陆樊出来的时候，孙建宁已经不在了，而孙亮正在车门旁送别那几个穿西装的人。
“爷爷，他们要去哪？”
不是陆樊不懂礼貌，而是看见车他就想起来自己要去县城医院查奶奶的死因，此时不插嘴就拦不下这辆顺风车了。
“他们回县城，怎么，你也去？”陆樊也不惊讶孙亮就这样揭穿他，一个活了那么多年的老头当然比他明白话。
“嗯，我干活那里有点事，我回去看看。”
“去看看别一去不复返了，都答应爷爷在家里住一段了，干脆去请个长假。”
“嗯，我肯定不多留。”
“那我跟他们说捎你一程。”
孙亮转头跟驾驶座的人说了两句话就让陆樊上车了，还顺便把他手机还给他。
“好好看着手机，这次别被人抢走了！”
陆樊知道这句就是打趣他了，笑了笑答“不会了不会了”。犹豫再三，他还是没问孙亮把孙建宁弄哪里去了。
“记得请假多请点，一个月起步！”
“好，爷爷再见！”
车子驶出大院，意外开的很稳，连坑洼的村里公路都没多颠簸。
陆樊这时才有空打量车内布置。
普通的商务七座，前两人后两人，自己坐中间，除了驾驶座的人开车都在玩手机。车内一点挂饰摆件都没有，别说杯架上没有杯子，连盒抽纸都没。看来真是办公事的车。
这样一来也打消了陆樊上车以来去寒暄或套话的念头，人家上车都没说一句话，说明是真不用客套。
除了不用像进村一样倒车，路还是那样长又绕，家在偏僻农村的陆樊都要再感叹，怎么能这么偏？头昏脑胀的想继续在手机上查点孙家村发展史都干不了。
“俊哥在哪里下车？”
这一声俊哥把陆樊从半梦半醒中惊醒了，一边懊恼自己怎么还能心大的在陌生车上犯迷糊，一边报了自己出租屋的位置。
下了车被热风糊了满脸，陆樊才反应过来，他怎么也喊我“俊哥”？大家很熟吗？刚才是不是该套点话的？
算了，不差这一次。
“阿俊，你终于回来了”
陆樊还没回头说“啊？”就被人背后抱了个满怀。
等他挣扎开看清这个人的脸的时候，当场就想逃跑，这张脸他可太熟悉了，这是昨晚刚看过的孙俊的约炮对象，李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