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苏格兰撑在洗手台上，弯着腰对着里面咳嗽，鲜血带着碎肉落在米色的瓷盆里，溅落在他的衣领上，同时也染红了他蓝色的眼眸。

    咳嗽声渐停，他用力地眨了下眼，缓解了一番眼睛的酸涩，伸手打开了水龙头。

    冰凉的液体冲走了水盆里的血迹，苏格兰捧起一手掌的水拍打在脸上，清理了一番之后，用手撑着直起腰，低头重重地喘着气，任由被打湿的刘海滴着水，水液顺着他苍白的脸庞，晕开了衣服上的痕迹。

    今天他在任务里遭遇了围攻，不得不从四楼直接跳了下来，虽然很幸运的没有断手断脚，但是在落地的时候腹部撞到了角落的箱子，他知道自己断了一条肋骨，可能内脏也受到了伤害，在咳血的时候传来阵阵的剧痛。

    我该去医院。

    苏格兰想，而不是在安全屋里呆着等死。

    可是他觉得很累，每天接连的密集任务让他提不起精神，一点都不想动，这几天加起来他睡了不到六个小时，大部分还是赶路的时候在车上睡的，如果现在让他躺下，苏格兰认为自己可以一觉睡一整天。

    身体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现在不能睡，他的任务基本都是单人的，即便有临时的搭档，他们也都在任务完成之后离开，安全屋里只有他一个人，要是他闭上眼睛，再醒来的时候可能就已经在天国了。

    ……不，说不定他会下地狱。

    苏格兰抬头，看向镜子里满眼血丝的自己。

    因为就在不久前，他开枪杀光了一个普通的家庭。

    护着妻儿的男人倒在血泊之中，女人瞪大了双眼，眉心中赫然是一个弹孔，而孩子的哭喊也在枪声响起时戛然而止——仅仅是因为他们好心收留了一个受伤的叛徒，因为不知道那个叛徒是否有和他们说过什么，因为他们还报警引来了警察。

    仅此而已。

    而这只是苏格兰身处组织的两年里，微不足道的一天。

    他轻轻闭上眼，仿佛地狱一般的场景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飞溅的鲜血沾染了他的裤腿，黑色的运动鞋踩过血泊，发出微弱粘稠的水声，混入了耳边开启着的水龙头的水流声当中去。

    渐渐的，水流声中又多出了点什么，似乎是人的说话声，细碎的呢喃里又出现了几声撕裂般的惨叫，刺激着他的神经，连带着身上的伤都越发疼痛起来。

    没关系，再等等，马上就好。

    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经历了无数次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的低语弱了下来，苏格兰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许，调整过后的情绪淡下来，只是脑袋还是胀痛得厉害，他晃了晃头，拿出手机联系组织的医生，他身上的伤不能再拖了。

    就在他刚给医生发了条消息表示自己马上就过去的时候，原本弱下来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惊雷一样穿透了他的耳膜，但这次却不是那些模糊的细碎声，而是他听了十几年的、来自幼驯染的、熟悉的声音，清晰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hiro，你在这里做什么？”

    苏格兰猛地一颤，警惕地看向周围。

    安全屋里只有他一个人，波本正在另一座城市出任务，不可能大老远的跑到这边来特地喊他的真名，所以……他压力大到都幻听到这种程度了吗？

    苏格兰吐出一口浊气，看来得趁这次受伤拒绝任务才行了，他得好好休息一下。

    因为伤到了内脏，苏格兰不得不在组织的治疗室里住了几天，倒是方便了他不接任务，期间他还接到了来自波本担忧的信息。

    【听说你受伤了，身体还好吗？真是的，组织就没有别的能用的人了吗？给你派那么多任务，你又不是超人！】

    苏格兰笑笑，回复道：没事，不是很严重，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任务是我自愿接的，不是什么大问题，接下来就暂时不出任务了。

    他敲打着手机键盘：倒是你，那边的任务很难做吧，进度怎么样？

    【已经搞定了，还有一点收尾的工作，处理完我就回东京了。】

    【哦对……】

    苏格兰仿佛看见波本在另一边顶着嫌弃又探究的表情回复他：【莱伊那家伙不在东京吧？】

    苏格兰勾唇，发了信息过去：很遗憾，莱伊明天就任务结束回东京。

    波本发了一长串省略号过来：【………………】

    【我去接个新任务去别的地方。】

    苏格兰微微皱眉：想都别想，说我高强度接任务，你不也是吗？没猜错的话，你也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吧，给我回来休息。

    波本发过来的消息里透露了点心虚出来：【好啦，我知道了，我回来就是了。那明天莱伊回去的时候，你怂恿他接点新的任务，让他走人，我可不想累得跟尸体一样回来还要在东京看见讨厌的家伙。】

    莱伊最近任务也很多啊。苏格兰无奈的笑笑，不过嘛，这种时候顺着好友的话也未尝不可：行，我知道了，我会和他说说的。

    至于莱伊去不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莱伊好不容易休息，当然不会去，只是他们又不住一起，说不定不会在东京碰上呢，于是他选择无视波本的想法，和苏格兰吃了顿饭，就跑去训练场打枪了。

    第二天一早，安全屋的门被推开，正在准备早饭的苏格兰扭头，看见一个脸上肿了一块的波本浑身愠气地进门，了然道：“半夜回来的时候，在训练场见到莱伊了？又和他约架了啊。”

    波本气得大喘气：“那个混蛋莱伊，他居然打我的脸！不知道情报人员潜入任务最重要的就是一张脸了吗！”

    “肯定只是不小心吧。”莱伊和波本都不知道约架都多少次，虽然每次都打得很凶，不过双方还是有分寸的，波本不会攻击莱伊的手，莱伊也不会让拳头落在明显的地方。

    苏格兰放下手里的东西凑过去：“让我看看……唔，不是很严重，擦点药就好。”总觉得莱伊反而会因为不小心打到波本的脸而收敛力道，被揍得更惨呢。

    “好啦，别气了，快去处理一下，吃点东西就去睡觉吧，看你的黑眼圈都成什么样子了。”苏格兰啧啧摇头，安抚的拍拍波本的脑门，“快去。”

    波本撇嘴：“哦。”

    他挪到了沙发的位置，从抽屉里拿出药箱，龇牙咧嘴的往脸上和身上抹药。

    苏格兰做好早餐，将盘子端到餐桌上，听见波本在那边问道：“苏格兰，绷带在哪里？”

    “啊，在卫生间，”他换药的时候把东西放在洗手台上了，苏格兰应声，“我去拿一下给你。”

    他脚下一转，就朝卫生间走去。

    “绷带在……”苏格兰来到洗手台前面，拿起那一卷绷带，顺便将散乱的药膏放到边上，“在这里。”

    耳边又传来了好友的呼喊：“hiro，别在这里发呆了。”

    苏格兰下意识地要回应：“波——”

    不对，好友从来不会在组织安排的安全屋里喊他的名字。

    又幻听了？他愣住，本能地抬手按住耳朵，脑袋倾斜的时候，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

    苏格兰扭头，看向了洗手台上方的镜子。

    随即便对上了一双和自己几乎一般无二的、溢满了震惊的蓝色眼眸。

    ——不同的是，那双眼睛要更加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