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1
“唐总唐总,”梁苡趴在床上,手指绕着充电线打转,“人类连续三十天做同样的梦,这是属于正常运行还是坏了?”
话筒里传来清脆的键盘敲击声:“这种属于是没救了,这边建议您火化哦亲亲。”
唐涵仪是十分热爱安排的人,梁苡可以想象屏幕的另一边她叼着吸管安排行程的样子。
“喂喂,人文关怀在哪里,兄弟你变了,变得现实了……”梁苡讲着讲着唱了起来。
唐涵仪不堪其扰:“那你梦到什么了?”
梁苡盯着天花板吊灯上微微颤动的水晶坠子,傍晚的余晖将其映照成橘色。她的表情有点微妙,说:“怎么讲呢...就是那种闪照,每次感觉快看清的时候就自动销毁......”
“自己磨蹭不要怪人家哈,还有——不要磨蹭直接讲!”
“本人只是在锻炼语文素养,”梁苡歪歪头,语调很正经,“嗯……其实就是记不住…”
好像是被梁苡的话噎住了,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旋即,唐涵仪大声质问道:“东西收拾好了吗就开玩笑,快收拾。”
梁苡赶紧把脑袋从手机前挪走,一边连连道歉,一边按掉电话。她把滚烫的手机贴在锁骨上,心绪飞扬。
明天是梁苡和唐涵仪的毕业旅行。
出去玩出去玩出去玩出去玩!
梁苡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在床上非常幸福地扑腾起来。突然她又猛地坐起来,扑到衣柜前,一下拉开了柜门。
“穿什么穿什么呢~”
梁苡一边胡乱哼着自己不成曲调的歌,一边蝴蝶一样旋转着,拎起一件件衣服放在脖子下面比划着。直到夜深了,她才躺倒在一堆衣服中沉沉睡去。
梁苡最近两天老是做梦,而且模模糊糊地感觉是同一个。
但作为新时代五好青年,社会主义的接班人,祖国未来的栋梁,坚定唯物主义战士,她是绝不相信这跟玄学有什么关系——跟弗洛伊德有关系还差不多,并且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家人找人算命的想法。
她选择用旅游对冲一下,顺便狠敲父母一笔。
吊灯的水晶坠子长长地垂下来,一圈一圈的,眼睛在上面走,像莫比乌斯环,怎么走也走不到头。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水晶也被磨损了,磨掉了,变成一圈混沌而空洞的黑色。
梁苡猛然睁开眼睛,眼前赫然是自己的卧室的天花板。
日光灯开着,明亮得让她眼睛生疼。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一切都和平时一样正常。
连衣裙长长的纱质裙摆起伏在空调被饱满的褶皱里,梁苡躺在其中,被包裹的感觉让她很安心。
『怎么没有关灯……算了,继续睡吧』
梁苡揉揉眼睛,准备下床关灯。
“啵——啵——啵——”
一种十分难以言喻的水声,好像胸腔里有一连串血沫破灭了,又仿佛密密麻麻的种子在内脏上萌芽。
“啧”
梁苡有点起床气,不爽地捂住耳朵。
但那声音长久地滞留在她的脑海中,带来了烦躁和不安的回响,梁苡感觉自己浑身不舒服,皮肉之下有一种骚动的痒。
她从睡意中清醒了,不禁有点汗毛倒竖。
『什么虫子啊我靠,声音这么恐怖。』
梁苡有点瑟缩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寻找起声音的来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梁苡毫不怀疑,自己的余生都会活在看这一眼的悔恨中。
这简直是耸人听闻!
梁苡脑海里回荡着那英老师的声音,她死死地盯着地面,惊恐得几乎忘了呼吸。
——地板融化了。
整个地面像脏器剖开的截面,纠缠的筋脉微微鼓动着,细密的气孔翕动、相互吞吃并从飞快地中长出泥红色的茎。
一切都裹在黏液下,有着岩浆和呕吐物的质地的黏液。
“草——”
梁苡发出尖锐的叫声,吓得腿一软,跌了回床上。
她大脑一片空白,青白着脸去摸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然而不等她反应,那种含混的声音变得更加诡异起来,裹挟着隐约的低语,刻毒而渴望。
梁苡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地板。
情况简直坏得没边了。
地板表面微微裂开,水光淋淋的茎一寸寸地从其中挤出,凸起的深色轮廓下仍旧有东西密密匝匝地在鼓动,企图挣脱地板的束缚。
……像铁线虫。
梁苡惊惶地退回到床的中央。
真的不是在做梦吗,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痛得直抽气,周围的事物却也没有改变。
地上仍旧血淋淋的,而那东西力气大得惊人,床也受了波及,“吱呀吱呀”的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床上不安全。
想着,梁苡咬着牙强迫自己站起来。她略一侧头,就看见奇怪的茎蔓在她身后蛇立着,细小的须肢挂着黏液,不时颤动,活像只千足的蜈蚣。
“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是本能,她尖叫着掀起被子丢过去,然后慌忙跳到飘窗上。
但几乎是立刻,梁苡就为自己的决策懊悔起:这里离大门远就算了,最要命的是,她家的飘窗表面也是木质的。
她看见飘窗垫子的边缘微微濡湿起来,细细的纤维像只翕张的黏菌,正在往上攀爬。
非酋到死也是非酋,梁苡对自己的运气简直是无力吐槽了,她竭力往后缩着,思考逃出去的办法。
地面已经完全是茎蔓的地盘,床脚也攀上来了。
『最讨厌没有脚的,第二讨厌很多脚的……两个愿望一次满足了……』
她咬咬牙,侧头看向窗户。
梁苡家住11楼,但是她记得6楼有个平台,而且种了一些矮矮的灌木。有门啊有门,她心里一动。
跳下去算了。
『11楼跳下去......要是摔成肉泥,这个地板妖会不会把我当肥料吸收了…』
窗外一片死寂的黑色,看不见静谧的街道和熹微的路灯,完全不似平时的场景。那是一种空茫的颜色,寂静得好像整个世界都死去了,房间里暖黄的光漫出去几厘米就被吞噬了。
非常不祥的颜色,简直像恐怖片里鬼屋外面一样。
她看一眼就打消了跳下去的念头。
梁苡绝望得无以复加,脑子反而冷静下来。
『地板变成的妖怪是存在的吗?
如果存在,那么它不直接从自己身上长出来,或者是从铁艺床上长出来,说明它还是要遵守一定规则的,那么是不是也能被伤害。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都是是我的幻觉——真是从来没有这么希望自己是一个精神病人过……』
梁苡伸长手去够床边的挂衣架。
这个挂衣架稳定性很差,结构松散,她可以轻松地拔出两侧的不锈钢管。
被拔出来钢管的一端簌簌地往下掉着漆粉,但冰凉的触感还是让梁苡稍稍安心。
梁苡准备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她活动了一下害怕得僵硬起来的关节,对着空气挥了两下钢管,
“看我经典力学,一秒六棍!”
略微心理建设后,她用钢管试图挑开飘窗边上蠢蠢欲动的茎蔓。
纤细的茎蔓伸出极长的触须,梁苡夹着钢管的最远端戳上去,顺着管子传来的触感非常柔韧,像涮得过火的鸭肠。
“啪——”
那东西好像被惊动了,发错了迸裂的声音。
地面上的茎蔓齐齐地蛇一般立起来,靠近她的更是不住地扭动起来。
被挑动的一下缠上钢管,其上浊色的黏液翻卷起白色细沫,她几乎能听见不锈钢被腐蚀的滋滋声。
梁苡顺着触须的力气将它连着钢管戳了出去,脸色也变得更加煞白。
——完蛋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茎蔓毒蛇一般弹射过来,梁苡来不及避闪,被狠狠地缠上了手腕。
心理的恐惧远远大于肢体的感触,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腕,脑子一片空白,只是尖叫着一个劲地把手往外抽。
茎蔓的力气极大,梁苡完全无法抗衡。
那种感觉差极了,像是整个地球都在拖着她往下坠。几乎只是刹那之间,她就失去了平衡,一个踉跄跌下了飘窗。
裸露在外的皮肤能感觉到地面温热的触感,柔软得像母亲的面颊。梁苡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却仿佛陷入了沼泽一般,半边身体慢慢陷入地面。随即而来的是细密的痛感,带着酥麻的尾韵。
她渐渐丧失了对肌肉的掌控力,周围的一切慢慢变得朦胧。
“哗啦啦——”
整块玻璃如决堤的河水般倾泻而下,碎渣撞击地面,发出密集而清脆的声音。
一只苍白的手破窗而出,被玻璃划开的伤口飞快地浸出血液。
淋漓的鲜血滴落在飘窗上,像绽开的花朵。
茎蔓一拥而上,一边贪婪地吮吸着血液,一边被腐蚀成不详的黑色,痛苦地翻滚,然后枯萎。地面上的茎蔓也蠢蠢欲动,却相互缠斗吞噬着,没有余力往那个方向蔓延。
有个人影。
梁苡定睛去看,窗户处的人形愈发模糊,而其后的白色却变得生动起来。
那是无数个密密麻麻的瞳孔细小的眼睛,鸟群般簇拥在一起,在注意到她的注视之后,齐齐看向她。
梁苡竭尽全力伸出手想要求救,但几乎是一瞬间,一切都虚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