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澄安躺在床上,任由柳颜坐在床边给自己暖手。
柳颜握着,说道:“你好歹也是练武的,怎的手这么容易凉呢?”
谢澄安摇头笑,没有接话,他继续看着虚空,双眼空洞无神。
柳颜看着他这样,心中五味陈杂。
而且更让她疑惑的是,之前,自己的儿子明明与那个叶家二子不对付呀。
柳颜对他说:“你之前那么欺负人家,他这么疏离你也是你活该,你怨不得别人。”
柳颜见谢澄安把转了神色,又继续说:“你之后对人家好一点,照顾着点,记得嘘寒问暖什么的,还有你那些兄弟,叫他们别对叶惊棠有敌意。”
“你要想和他关系进一步,就得尊重他,说话也别总是跟刀子似的,他说的气话你就受着。”柳颜给了他一个眼神:“别什么话都从嘴里说。”
谢澄安听进心里颇有感触。
他好像懂了。
叶小公子,还记恨着他呢。
表面上是说都过去了,但实际上心里还是在意。
指不定有一天逮着机会就从自己身上报复回来。
谢澄安撑起身,低笑一声。
柳颜看着床边的刺绣荷包,“不过娘有件事不明白。”
谢澄安也跟着去看,然后道:“娘说。”
柳颜就道:“你之前那么讨厌叶小公子,甚至连道貌岸然这句难听的话都说出了口,你又是怎么喜欢上了呢?”
谢澄安拿起床边的荷包,摩挲着略显粗糙的绣线,说道:“之前的我也不知道,但自从在梦里滚了一遭,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柳颜诧异:“梦里?什么梦?”
谢澄安说:“做了一场黄粱梦,醒来后,就什么都知晓了。”
“其实,一年前见他的第一面,我就记住他了,虽然谈不上喜欢,但好感是有的。‘一见钟情’这个桥段在话本里虽然已经过时,但是他就是这么在我心底挠得我。”
一年前初见他是正值蝉鸣季,天气正好,适合出去斗鸡。
谢澄安十四岁,正是贪玩坐不住的年纪。
谢澄安刻意穿了一件不是那么显眼的小袍子,头上顶了个斗笠,借着旁边枯枝的海棠树往院墙上爬。
就在这时,院墙下响起了喧哗声,谢澄安差一点踩滑,以为是自己翻墙被人瞧见了。
谢澄安尽量把身子压下去了点,才知晓,原来不是,是学院里来了新同窗。
那位新同窗头上围了一圈白纱,看不清楚脸,但看被青色纱衣勾勒出来的身形,他是个文弱的。
谢澄安吐了口飞自己嘴角上的柳絮,不屑道:“又来个书呆子。”
‘书呆子’抱着几沓书卷,走在院墙大门前,轻轻叩响三声门扉。夏风细微,却把他的纱衣吹得乱晃,谢澄安在院墙上看着,心底也晃了一晃。
因为那白纱凑近了,根本遮不住什么。
院墙不高,两人距离也不远。
谢澄安撑着树干的手不自觉松了力道,他还未意识自己的身体已经快要滑下,自顾自喃喃道:“有点可以啊……”
“啊啊啊——!”
谢澄安一个没撑住,掉下院墙,重重的摔在了别人脚边。
还好别人躲得快,不然,他就倒霉得被人当垫背了。
不过,懂那么快干嘛呢……
谢澄安撑着腰,狼狈的起身,掉院墙他又不是没掉过,但这么狼狈的还是第一次。
谢澄安痛苦皱眉,心想有点糗。
谢澄安未来得及抬头,一时间就围上了好多仆从,其中为首的是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却装作老成的小少年:“哪个虎崽子,若是摔到我家公子了,回头拿你是问!”
谢澄安看着他皱紧的眉,被逗得发笑,靠在门扉上,说:“你不也是个崽子,多大了,说不定我还是个哥哥。”
小少年想骂他有毛病,但耳尖的听见了门阀打开的声音,也没提醒。
谢澄安靠在门扉上,被突然的开门差点又一屁股坐回去,但好在有人拿书卷托住了他的背。
侧头一看,是那位书呆子。
等站稳了脚根,书呆子才摘掉了帽子。
光线好到人的发丝都是金灿夺目的。
“你这次护送太子妃有功,圣上可能会邀你进宫面圣,你趁着如今,把你病怏怏的样子拾一拾。听见没?”
谢澄安被打断了走神:“听见了。”
柳颜在儿子的院子里待了半柱香,自知不该耽误儿子休息。
于是就起身,待走到门前,谢澄安突然说:“娘,夜太深,不宜去后山挖酒坛,小心野熊。”
柳颜撑伞的动作一顿,回首笑道:“知母莫若儿。”
谢澄安说:“毕竟爹念了好久的春花醉。”
“但是娘,酒可以白天再取,晚上喝不着酒,爹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娘的性命就是爹的半条命,也是我的半条命。”谢澄安眼里似乎闪过星光,柳颜隔了点儿距离没看清,只见他咧嘴笑说:“娘听我话的吧?”
在柳颜进院的时候,谢澄安看见后面的丫鬟拿着铁铲,就知道她要去后山。
上辈子的娘亲就是因为半夜上山挖酒坛,被野熊抓伤,甚至整个人被狠狠砸在树干,骨头断裂,抬不起胳膊。
不过还好性命无忧。
但那只是侥幸而已。
自责、愧疚、心疼、懊悔这些情感无处不在折磨着谢觉。
终使柳颜在身边安慰陪伴着他,也驱散不了。
不知何时,谢觉头上的黑发肉眼可见的白了。
柳颜顿时觉得心沉了一沉,甚至还有落不下的直接卡在了喉咙口,让她发出的声音都是嘶哑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想哭,也许是因为自己儿子说的这番话,让她感动。
但是她没有转身,因为当她看见儿子背后的刀伤会更加想哭。
她立在门前好久,等到雪停了,她才拿手帕抹了一下泪,才抬脚说:“娘记着了,澄安,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