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谁?”叶凝向伸出手的那人看去,那是一个十八岁上下的圆脸少女,留着齐刘海,高高的马尾束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的圆框眼镜。她和之前那些无面人不同,她五官完整,肢体动作正常。嗯,总之看起来起码是个正常人。
叶凝看着她,把她的脸和资料上的那张模糊照片对应起来。她是…朱雯歧。
一团黑色的东西爬上了她的肩,朱雯歧转头,好像在听什么,不久叶凝便听见她不知道在跟什么东西说:“嗯,嗯,好。”说完便抬起头看向叶凝:走吧,这边。”
“……”叶凝:给我来个正常人吧。
两道身影在街道间穿梭,无面人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散了,两人一路无话地就这么来到了那熟悉的居民楼下。
手表的指针静静指向4,现在已经过去了22个境内时。
再次站在这个房间里,叶凝的心境已大有不同。上次来这里,朱雯歧还是个死人,而现在,虽然朱雯歧大概还是个死人,但却以不知道什么方式就这么站在他面前。
客厅里,丁子勃正躺在沙发上打着呼噜,他也是个有脸的人,旁边还歪着几个酒瓶。隔壁卧房很干净,没有沉积的灰尘,没有灵位,没有那股阴森的气息。
朱雯歧突然把手在叶凝的眼前挥了挥:“回答呢?”叶凝的目光重新聚集在面前这个女孩上:“这边就你一个人吗?”
朱雯歧被他这么一问,愣了一下:“是,是啊。”
“哦。”叶凝点了点头陷入了思考。
“诶!”朱雯歧似乎明白什么,语气加快了一些:“你你你你是谁?”
“叶凝。”
“你怎么就来这里了?”
“考试。”
“…啊?”朱雯歧被这个回答搞得有些懵。
“不行?”叶凝垂眸再次看向朱雯歧:“那我换一个?”
“算了,跳过吧。”说完,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做出一副好奇又认真模样:“你真的是城里来的吗?”
这又是唱哪出?叶凝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给我说说,城里是什么样的吧。”朱雯歧一屁股坐在床上,铁床发出老旧的嘎吱声响,似乎下一秒就要破掉。她的声音充满了希望,但脸上的表情却非常疲惫。
“嗯……行吧。”其实叶凝对城市的了解也不深,毕竟只是个大学生,还尚未完全步入社会,不过总归比朱雯歧多了不少。
他简单带过了自己的初高中,大学,生活的城市,他的老师,同学,邻居,然后重点吐槽了一下某顾姓傻X。朱雯歧一点点变得精神起来,之后也会说说自己的生活,最后变成她兴奋地在讲,叶凝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
“你知道吗?我的早饭从来都是张姨管的,之前我高二时,有一天她起晚了,急匆匆整了一笼的抹布,然后塞给我两块海绵给我当早饭。”
“还有就是有一天晚上我忘记收书包了,然后第二天我背了个空书包去上学。真的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那天站着听了一整天的课。”
“诶你在听吗?”
“嗯,你不困吗?”
“我…”朱雯歧的目光逐渐又变得疲惫,但这疲惫中似乎又带上了一丝悲伤。
两人之间陷入安静。
天在这熬人的安静中亮了。
朱雯歧从床上站起,强行撑起一个笑容:“我…要去上学了。
“嗯。”叶凝对此并没有任何表示。
“那你…”朱雯歧开始收拾书包。
“留在这里,等你。”
朱雯歧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顿,嘴唇抿了抿,又张开深吸了一口气:“好,你小心。”
(2)
朱雯歧走了。
叶凝在她的房间里乱转,丁子勃在临近中午的时候从沙发上醒来,叮叮当当踢翻了一堆酒瓶。叶凝坐在那张小床上,听着外面的男人洗漱换衣后开门关门离开了这个屋子。
干些什么呢?叶凝东翻翻西看看,这个房间在他跳水前就已经被他翻过,要真说还有什么没找到的,那就只能是那个不知道被放在哪里的紫光灯了。
把整个房间翻了一遍又复原,还是没找到那个紫光灯。这个屋子没有带锁的抽屉,没有盒子,甚至书架上被塞的连一点空隙都没有。“不会有暗格吧。”叶凝轻声地自言自语道,说着,他抬手随机抽出一本书。
……
“呵。”叶凝笑了笑,果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在那张小书桌前坐下,从塑料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又从书架上找出一张白纸。
他开始整理入境后得到的信息。
圆珠笔落在纸张上,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呃,笔没水了。
没想到连这个都还原了啊。叶凝又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纸上划拉了两下,有水。
嗯,开始整理。叶凝看着那只圆珠笔,点了点头。
首先,是张姨。她和朱雯歧是邻居关系,在朱雯歧的印象里应该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她会给朱雯歧提供早饭午饭,但是在水面下张姨的店却是“暂停营业”的状态。她去干什么了?或是她遭遇了什么?叶凝在张姨和“暂停营业”中打了个问号。她说,朱雯歧是被丁子勃给卖了,但不知道这条消息是真的张姨知道,还是朱雯歧借她的口说出来的。
第二,是乌俊。他是杂货店老板,背地里却存了一堆丧事用品。叶凝在“丧事用品”上打了个问号。朱雯歧应该是知道他这一堆阴间玩意儿的,但朱雯歧认为张姨并不知道。乌俊他作为一个白发老人,力气大的很,体力又很好,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所以叶凝在这两条旁边也打了一个问号。
第三,丁子勃。他是朱雯歧的父亲,赌博,酗酒还邋遢。似乎醉酒后会打朱雯歧。很怕乌俊,原因未知。叶凝在丁子勃和乌俊之间打了个问号。他对一个人有愧。叶凝将标着愧疚的箭头指向了一个问号。
第四,朱雯歧。她是一个十八岁的高中生,溺亡在那条被称?为“母亲”的河里。至于卖孩子那一条,尚且存疑。学校关系未知,家庭背景的话,母亲是个金贵的小姐,父亲却很普通,他们家曾经发达过,但现在已经落魄到一种境界了。她很讨厌自己的父亲丁子勃,应该很喜欢自己的母亲,很亲近张姨,对乌俊有种直觉性的排斥。
第五,则是这个地方。这里以水为镜分为内外两个世界,又以日落日出为界限分为日夜两个状态。水外的白天是很正常甚至可以称之为祥和的景象,入夜后怪是怪了点但没有危险,水里时间很奇怪,人不仅奇怪还危险。境,到底是什么,这里的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叶凝本来认为这里是一个类似于AR游戏的地方。但是他在见到朱雯歧后…又不太确定了。
当叶凝突然问起“这里就你一个人吗”的时候,朱雯歧的第一反应就是她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她话里的“地方”应当指的是这个境,而不是这个屋子,毕竟外面还有一个丁子勃。而由此又可以知道,这里存在意识的人只有朱雯歧一个,那么之前在张姨皮下的可以确定就是她了。养出了这种第一反应,甚至还可以猜想一下她应该是在这个境里呆了很久了,基本上可以说是没出来过。没出来过…又或者说是出不来,她就是被困于这个境里的。如果再大胆些那么可不可以猜想这个境是因她而生的?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么…朱雯歧…大概率是个真人了,又或者说是更接近于“灵魂”这种概念。
“毕竟…她已经确认死亡了啊。不过…她知道自己死了吗?”叶凝闭上眼往后靠上了椅背:“等等,我纠结这些概念干嘛。”他把那张纸拿起来,想把纸上的信息联系起来。
假设朱雯歧被卖有真,卖女儿,17岁,老乌隐藏的殡仪事业……不会是配冥婚吧。叶凝有些被这个念头惊到了。那可是2011年诶,不至于吧。那么当他卖完女儿后,后悔地都自残了,这又是什么情况?后悔卖女儿了?逻辑说不通啊。
“好像少了点什么…”叶凝看来看去也没总结出来一个完整的故事线。
“啊啊啊”百无聊赖又不敢出去的叶凝把那张白纸盖在自己的脸上。
境外。
“他在干嘛?”李一陌指着屏幕里那个躺在椅子上的青年人。
“看不出来吗?他在无聊啊。”顾遥在外面等地也很无聊。
旁边的明杨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熟了,断断续续的呼噜声在这个白色的房间里回荡。两个小孩也在懒人沙发上睡的东倒西歪
“话说怎么才能不打呼噜。”顾遥把目光从笔记本电脑上移开,移向明杨。
“砍了。”李一陌用指甲敲着屏幕上叶凝的脖子。
“诶诶诶他动了!”李一陌有些激动地做起,顾遥也重新看回屏幕。
屏幕里的青年以倍速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然后摊在那张小桌子上,翻阅起来。
李一陌:“啊?”
顾遥点了点头:“嗯,不错。”
李一陌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看向身边的审判者群体队长,规则任命的审判官,一个Z市在读大二学生。
“干嘛。”顾遥撇了她一眼:“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3)
境内的时间过得很快。
从《初二语文教科书(某教版)》看到《机械护理指南》。终于在夜色降临后,想起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回来了?”叶凝把《机械护理指南》插回书架,扭头看向门口。
“嗯。”朱雯歧没脱鞋,直接走进自己的书房兼卧室,把书包随意地扔到床上,又一下子瘫在床上。
叶凝坐在椅子上,看着她。
沉默。
这一状况又突然被两人同时打破。
“你…”
“你…”
然后再次卡壳。
“你先。”叶凝作出让步。
“好。”朱雯歧抬起头,一双眼睛被染上了彻底的黑。叶凝看着那双眼睛,静待后话。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问。
叶凝并没有立刻给予回答。
气氛再次僵化。
“你…说的是什么?”叶凝避过了话头,垂下眼睛,不予作答。
“呵。你觉得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朱雯歧仰头看着天花板,语气很平静:“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吧。”
叶凝低着头,没承认,也没否认。
“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吗?”女孩猛地坐起,把脸凑近叶凝,声音压的很低很低:“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我们的。你的态度真的,很诡异。一面对我们有些只浮于表面的热情,越往后越敷衍。一面又小心着环境,一步都不敢多迈。”
“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叶凝低头看着她。
朱雯歧突然笑了,她像书架招了招手,一团黑色的小东西从那上面爬下来,以极快的速度到达她的之间。“认识吗?”朱雯歧把那团小东西凑到叶凝面前。
是那只“四脚蛇”。
“你对待它的态度和对待我一模一样。”
“因为我们在你眼里应当就是一段无法被定义为生命的程序吧。”
叶凝想否认,但却不知道改怎么说,他应该道歉说“对不起我之前确实以为你们是游戏程序,但我现在已经想通了”吗?这样还不如不说。他真的不想承认,自己之前把这个惨死的女孩当作一个游戏NPC来看待,跟别说她已经知道甚至接受自己的死讯了。
没等到回应,朱雯歧也没有再开口。
房间安静下来。
窗外的嘈杂声逐渐远去,整条街都被寂静笼罩。
房间一角的日历上写着 10月20日。
叶凝记得,朱雯歧的日记最后似乎就是停在了这一天,昨天好像也是10月20日,难道是忘记撕了?
朱雯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说道:“今天21号,还没来得及撕。”
叶凝点了点头,重新看向朱雯歧,他还穿着校服。校服上印着大片污渍,有些像泥点,有些则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的混合物。
“你…为什么要问我城里是什么样子。”最后,叶凝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朱雯歧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想笑,但终是…只能摇了摇头。
“铛。”
钟声响起。
叶凝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座砖红的钟楼,古旧的铜色大楼微微晃动,一群白色的鸽子被惊上天空。
等他回神再看。
房间漆黑,面前空空如也。
本在坐在床边的女孩已经消失。
窗外的路灯闪了两下,灭了。
题外话:
高考去了。
有些没补充的…之后再说?其实朱雯歧这里诡辩了一下,她只是看叶凝不顺眼而已(确信)。至于她为什么知道自己死了……懂的都懂(确信我有写)。
叶凝:我应该知道什么。
朱环:叶凝你个没情商的渣。
友善提醒:不要随便相信叶傻子的鬼话,有些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