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垂落在屋檐上,随后滴落成丝,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声音,听着就知道今天很冷。
还未破晓,雨就已经开始下了。
我坐起身来,穿好衣服叠好被子,去到了张述的屋子
他似乎早就起了,坐在书桌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拿着毛笔正伏案写着什么。
我抬脚踏进去,伴随着一句问好,“公子,早好。”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便继续写,格外认真。
窗边偶尔几丝风漏了进来吹起他额前的发。
我站在桌边认真看着他一笔一画写完那封信,写完叹了一口气,和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我觉得格外好听。
他用笔撑着下颚,抬头望向我,眼里带着我捉摸不着的笑意,唤了声我的名字。
我正出神着,这样的氛围让我沉醉。
但下一秒就被打破了。
“锦书,齐丞相的殿下想见见你。”
触及这个名字,我的眼眸猝然睁大,身体几不可微地在发着抖。
就像前方有着细柔的春风和阳光,但你身后有只疯狗死死咬住你的衣服,扯碎,再将你拖入深渊。
不知我缓了多久,唇齿打着颤,我这在听到了我的声音,“公子,冒昧问一下,他为何想见我?”
他看到了我失态的表现,眼里的笑意散了去,多了些捉摸不透的复杂情绪。
他放下笔起身与我平视,雨声突然大起来,不知是否是我听错了,他说了我不敢相信的答案。
“他喜欢你。”
接着他继续道,“自小时候惊鸿一瞥,与你惺惺相惜过一年,后面别分开了,今日才得以重见,他说他喜欢你,想让你嫁给他。”
我想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但实在不行,这太让人惊骇了,但同时也让人害怕,我拼尽全力压下心中的不安,勉强道:“是吗?”
“是的,他还向我询问可否亲自见你,想问问你的意见。”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蹙眉仔细看着我。
笑话,这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还有得不到的,这般冠冕堂皇的字句让人听了句,又是让人赞许这是一位身居高位却痴情专一懂得尊重的绝无仅有的爱人了!
可他只能是一个禽兽,披上了人皮又如何。
“公子,可否帮我回绝?我不想见他,也不想嫁人。”
他点了点头,“好。”
我下意识的呼了一口气,他的声音沉稳,让人莫名平静下来,让人相信他会做到的。
*
檀木制成的门大敞开着,日光跃入屋内。
我抱着一大堆信件和女儿家们送的风雅礼物,抬脚跨进去。
这番动静着实不小,因为我怀中的东西确实太多了。
张述抬眼看了我一眼,便顿笔起身向我走来,接住了我怀里摇摇欲坠的一把折扇。
他帮我将这些大大小小又特别贵重的礼物放在桌上就转过来望着我,“这是怎么回事?明烨又乱花钱了?”
我摇了摇头,答道:“这是京城里面那些小姐们送你的礼物。”
他愣了下,目光移至桌上那些贵重的礼物,兀自说道,“送我这些干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自己。
我没管他的兀自沉吟,又从怀中抽出一大摞信件,莞尔笑道:“公子,这些也都是她们托我转交给你的。”
这些信都是用上好的纸料制作的,上面还有古色古香的印花,落款也都是秀美的字样。
不用想也就知道这是女子向男子表达心意的信。
信自然都是人的心意,我小心翼翼地托举着生怕它们被我毛手毛脚地弄折了。
他的目光扫到这一叠书信之后便又望进了我的眼睛。
我也看着他的眼睛,不禁地就愣了神,这人真是好看,就如莹润光泽的玉。
也难怪这么多人争着写书信表达心意。
我又笑了笑,他这样的人不知所措起来真是一本正经地好笑,别人的心意他自然不能践踏,肯定得一家一家的还。
他伸手要来拿我怀中的信件,我笑着给了过去,他却有些不乐意了,将信件放在桌上就转过来反问我。
“你在笑什么?”
我没回应,闭了嘴并且努力地收住了我的嘴角。
等了许久,风都有些不耐烦了,总是吹乱我额前的碎发,好像再问你们怎么不说话。
他没有一直看着我,而是将目光落在地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低低笑一声,这就如长风拂过松林,让人很是清爽。
日光打在他身上,完全不像在我身上的这般火急火燎,这光不紧不慢地移动,勾勒出他鼻梁和轮廓,深青色的丝质衣服更显得好看了。
他用手抵在唇边咳了声,抬起头来,一双眼里满是笑意。
我刚回过神根本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他慢慢走近我,直到离我只有一寸距离才停下,“你替我去还信吧?”
我瞬间清醒过来,抬起头睁大眼睛,“公子,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他继续笑道,声音悦耳好听。
我抬起眼睛笑道,“公子,这些都是人家的心意,看也不看就还的话,人家姑娘会伤心的吧。”
他默了几秒,没说话。
“那我就先下去了。”
我恭敬地福身退下了。
“你没有什么.....”
他话只说了一半,后面好像还有话,不过我走得很急,我不想听到,那只会扰我心神。
*
“ 说!是不是张述那东西?!”
衙内说话的同时伴着一条条铁鞭而下。
我感到很冷,但冷汗却一直往下冒,我抬头望着他,眼神示意他过来,“我现在就..” 剧痛甚至像洪水一样吞噬我的意识,“告诉..你。”
这个小厮停下了甩鞭的动作,警惕地靠近我耳边,很不耐烦地骂了句,“你他娘的最好快点交代。”
我虚弱地笑了笑,很轻很轻地说了句:“你别想知道。”
他转过来狠狠瞪着我,目光里满是怨恨和不耐烦。
他立马抽出铁鞭,力道大到全身都在使劲,地面上是一道道鞭的刮痕,就像毒蛇留下的印记。
“你别以为我不敢弄死你?”
“你以为你是谁?就只是张述身边的一个杂碎,就你也能让他来救你?”
“......”
我紧闭双眸,牙齿使劲咬住嘴唇,身上的剧痛就如毒药一般快要侵入肺腑。
他的动作渐渐慢下来,随后转过身将铁鞭随意一丢,准备出去,只扔下一句,“晚上再来审你。”
就在他快要跨出监狱门的那一刻,我发出了一点声音。
“ 你是不是认为他还会回来? ”
他快速走到我门前,掐出我的下颚逼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惊疑不定,“ 他不会回来?”
我想要扯出个讥讽的笑,或是嘴角勾一下,但我全身好像脱水了一般,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说话。”他掐紧了继续审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
“审问不到我很辛苦对吧,撬不开我的嘴的话,是不是明天就是你的末日啊。”
我拼尽全力说出这一长段话。
他的眼睛猝然睁大,狠狠将我头甩在背后的铁架上,咬牙切齿,“放心,我死之前一定把你拉下去。”
“我以为,我一个杂碎换您—东宫太子的命,你会觉得不值呢。”
随即他一脚踹在我身上,我痛嘶一声,“咳咳咳..”
监狱里的灰尘都被他这一脚踹飞一起来,我在漫天的灰尘里咳嗽,我能感觉到,我咳嗽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这阵势像是将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
“你最好是说出来,不然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张述的眼神温柔,里面像是有日光下的水粼粼流动,一圈圈光晕晕染在他眼中,看得醉人。
但似乎又带有点责备和愧疚。
他看着我身上的伤,叹了一口气,随后望进我的眼睛,说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久久不言,眼神避开他垂到地上。
“你明明知道,太子心狠手辣,落到他手上不会好过。”
“这个计划是小事,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风好像吹起他清冽的声音飘到我耳畔。
这个计划是小事。
小事。
费尽心力,筹谋布局十几年,在他看来是小事吗?
我的安全是大事?
他好像还在说些什么,唇一张一合,不过我听不清了。
我缓缓地走向他。
他的眼里责备渐渐退去,眼里空荡荡地满是大雪过后的茫然和疑惑。
我伸出手抱住了他,头埋在他的颈侧,贴在他丝质的衣服上。
那一刻我看见他的眼眸微微睁大,不知所措。
“你...”
他好像还没缓过神来,愣在原地任由我抱着他。
我喜欢这一刻,他不知所措却又不会推开我。
“你知道我在监狱里想的是什么吗?”
他身体僵了一下。
“我感到遗憾”,我的手环在他肩上又紧了紧,蹭了蹭他的衣服,鼻息间全是好闻的檀木香,“很遗憾。”
我随后放开他,结束这个短暂的拥抱,抬起头来撞进他的眼里。
“因为没能向你表明我的心意。”
他的眼在一瞬猝然睁大,夺目的光晕在他眼里晃来晃去,这样一双好看的眼,此时此刻正望着我。
“我喜欢你,公子。”
“我知道,但...”
我立刻打断他,“在监狱里,铁鞭不断打在我身上,我痛的失神,你说我为什么不告诉你。”
“因为我不相信你,筹备好的十四年的计划怎么能因为我这个小差错而功亏一篑呢?其实我可以赌一下,但我不想赌。如果我知道你不选择我的结果,我会很伤心,在生命的尽头,我希望你的样子在心上是完美的。”
“但是我竟会遗憾,这是我意料之外的,像我这样一无所有的人,也会想我所爱的人记住我。”
“哪怕只是我的名字。”
我轻轻地笑了笑,低眸看向他丝质衣服的垂摆,上面晕染着缁色的松竹,很是衬他。
接下来他的反应,无论是什么,我好像都已经准备好迎接了。
红色窗棂边的帘子飞舞着,打着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偶尔跳跃着几丝光影,空气清新美好,逃出生天的感觉真是不错。
“锦书。”
他的声音又柔又轻,如长风拂过松林,汩汩清泉流淌。
我抬起头望向他。
他眼里的神采似乎暗淡了些,藏着许多我看不着更感受不到的情感。
“对不起。”
其实在我看到他眼睛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他该拒绝我了。他的眼睛不会骗我,这样的答案我并不意外。
他留下这样的字句便转身离开了,如松如柏的背影在我的视线中越来越远,渐渐变成一个点,最后竟然模糊不清了。
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向下垂落,原来是我哭了。
我经年的执念就以一句“对不起”结束,望着门外的翠竹,有些不甘但也无可奈何,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其实很会拒绝人,干脆果断,他也不会利用别人对他的这种感情做任何事情,这是他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