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跳河

    9/2 周六雨雨雨

    没死成功,被粉毛救了。

    不懂命运。被迫长到了十九岁。

    哒哒哒。

    严自得脚步轻快走回家。

    死亡之锤被他牢牢握在掌心,他开始期待敲击时耳边传来的那声脆响。

    他想象蛋壳将以何种方式碎裂,该是从头顶亦或是拦腰折断?碎裂后蛋壳又该分成几份,如果不够繁复那也可以丑得发指,总归留下那么点印记也是好的。

    倘若换不到大家的眼泪也无妨,索性换个方式吓大家一下。严自得越想越兴奋,他踩着月光下的影子走,他开始期待零点,期待生日变作另一个祭日。

    只是眼前又诡异浮现出安有的脸,严自得晃了晃脑袋,仿若安有只是一捧透明的水,他摇晃一下就会泼洒而去。

    哒哒哒。

    严自得终于走到门口,月亮从残月圆成满月。

    他打开门,电视机播放着五彩画面,声音大得震人耳,父母窝在沙发间,中间隔了一张相片。

    严自得语气轻快:“妈妈,我回来了。”

    妈妈没有转头,但却调小了电视声音。

    这是他们家向来的惯例,在严自乐还在时,他们只要一回家就会向父母告知今日所有活动。

    报告内容不重要,毕竟父母从未真正在乎他,他们只是需要他说话——或者说是严自得自己迫切需要胸腔的震动,似乎只要有一个人动动嘴皮发出声音就会将空间中那种古怪的凝滞冲破。

    严自得一边换鞋一边说:“今天我们学习了火箭如何上天,我第一个做完,老师表扬了我,可惜我的火箭后来被一只狗撞碎了,我没有成功飞天。”

    说完他还特地做了一个嘴角下撇的可怜表情,做完他自己都发笑,不知道这到底是在给谁看。

    妈妈嗯了一声,严自得在心里接着她的话:

    那你之后可以教一下自乐。

    “那你之后可以教一下自乐。”

    bingo!严自得啊严自得,生活规律早已被你玩得团团转。

    严自得对自己一字无误的预测感到很满意。

    这些所谓的习惯汇聚而成的规律,严自得想自己早已掌握它们。

    他来到沙发前,半蹲下来抱起严自乐,他盯住父母的脸,笑眯眯说:“那我带哥哥上楼了。”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一人一狗房间正好正对着。

    在严自乐还在时,他们的睡前活动往往是严自得带着严自乐偷跑出去遛弯,严自乐话很少,在父母面前尽心尽力扮演一只愚钝的狗,也只有跟严自得在一起时才偶尔说几句话。

    对话内容往往是:

    “严自得。”

    严自乐叫他。

    严自得双手插兜走他旁边:“要干嘛。”

    严自乐抬头看月:“没干嘛。”

    严自得在这个时候就颇为无语。

    严自乐虽说是他的哥哥,但论起养育还得是严自得养他更多,毕竟他真的只是一条狗,四肢只用来行走,没有进化出使用工具的手。

    他只是一条狗,一条会说话的狗,一条会思考的狗。

    “没干嘛是干嘛?”严自得向来缺乏耐心,他讨厌严自乐这幅狗脸人样,“严自乐,你只要记住你是一条狗就好,狗是不需要思考的。”

    严自乐没理他,踏起四足,狗脸上不作任何表情,毛发皎然得快要和月色融为一体。

    严自得喉咙发紧,每当这时他就会开始后悔没给严自乐套上绳索。

    可是他知道严自乐不仅仅是条狗。

    现在严自乐死了,严自得也不再有理由半夜出门遛弯,一个人彳亍月色中像极了什么瘦长鬼影,所以他重新制定夜晚的规则。

    晚上八点,严自得将严自乐抱回他自己的房间,房间空荡荡,只有一张窄小的床和一扇窗,他将严自乐放在床上,拉起那片沾有毛发的被褥盖过相片全身。

    啪嗒。

    严自得关掉灯。

    在黑暗中,他对严自乐说:“严自乐,明天将会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哥哥。”

    严自乐没有回答,但严自得知道,他以沉默代替答案。

    洗漱完毕严自得回到自己床上,他床头塞满了各种奇怪的书,但他从来不看,摆在床头似乎只是为了彰显主人具有某种怪诞的品质。

    如今离生日只剩下不到十分钟,在这段时间,严自得正蹲在电脑前搜索怎么死掉才会吓大家一大跳。

    在半空中炸成烟花是不考虑了。全怪那个白痴粉毛开车技术太差。

    跳楼这件事严自得最不考虑,严自乐就是这么死的,作为旁观者,严自得想这种死确有震撼,但特么的严自乐用过了,他才不要和严自乐一个死法。

    被车撞看起来也不好,严自得认为自己本质上还是一个好小子,没必要让别人因为自己背上刑罚。

    最后看来看去还是溺死最好,身体溺毙河流中,水流与羊水在生和死之际形成闭环,婴儿自羊水中流动,母亲痛苦地推挤其从胎膜中破芽,而将死的身体由水流包裹,身体蜷缩,自成为圈,从此踏入新一轮的生命循环。

    流水是生与死之间的桥梁。

    在生日来临的前一分钟,严自得终于敲定:

    朋友们!我选择溺死。

    与此同时,手机发出叮的一声,是应川发来的短信。

    消息四个大字:生日快乐!

    严自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竟然跨入了一个新的年岁。

    应川紧接着发:哥,明天什么时候来?我给你准备了超级大礼物!

    可惜严自得对惊喜不感兴趣,毕竟应川十年如一日送他的都是同一类礼物:小学时送他60cm零食大礼包,初中送他1m2零食大礼包,现在他都不用猜,估计要送1m8零食大礼包,这和他身高相当。

    再准确一点,严自得要比这个即将到来的零食大礼包高上三厘米。

    他回复应川:明天周六不上课。

    应川回得很快:那明天见面吗?请你吃饭啊,过生日要吃顿好的。

    严自得想自己入水前不应该吃顿好的,他可不想溺水时还要呕吐,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应川知道自己今天的计划,应川太脆弱,脆弱到严自得有时候无法向他吐露任何山压一般的心绪。

    他希望应川的眼泪可以在他死后流,但绝不是生前。

    所以他果断回绝:不需要了,明天我爸妈带我出去玩。

    撒个小谎,撒个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唯独应川会相信的小谎。

    对面慢了半拍才回:喔那好吧,希望你爸爸妈妈能像爱你哥哥那样爱你。

    严自得看到这句话实在没忍住笑,他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电脑荧光反在他脸上像是笼罩上一层朦胧蓝雾。

    他敲下:这是诅咒。

    但他还是删掉,回车键在页面不断闪烁。

    最后他选择结束这场对话:睡了。

    应川回他:那后天见!

    严自得:耶耶,再见再见!

    再也不见!

    但同样也是:

    再见!再见!

    严自得果然在梦里再见到了严自乐。

    严自乐依旧矜持高雅地站立,四肢修长有力,身型矫健,尾巴柔软地塌下。

    他看向严自得,眼珠黢黑映照着某种流动的波光,他无声无息,无言无语。

    严自得被他盯得浑身发瘆,颇为不自在耸耸肩:“你盯着我干嘛?”

    严自乐歪歪脑袋,尾巴在此时竖起。

    但依旧沉默。

    沉默在此刻变作一张硕大的网,但却只禁锢严自得一个人,他陷于网中,陷入一种泄气的挣扎。

    严自得果断摆烂,他立马倒地坐下,吊儿郎当托起腮帮子:“你什么意思?我来陪你还不好?阴曹地府你过得开心吗,是不是别人都把你当成一只纯粹的狗。”

    “汪汪!”

    严自得哈一声,表情变幻莫测:“不是啊哥你真变成一条狗了?变成狗好,会思考太特么痛苦,真好啊你死后彻底变成了一只狗。”

    严自乐继续歪脑袋:“汪汪!”

    沉默的网散开,严自得终于得以喘息,他想死了真好啊,死了就变成纯粹的狗,不用思考不会痛苦,我靠,明天不死谁就是狗!

    严自乐依旧汪汪叫着。

    严自得没有嫌吵,他站起身,走到严自乐跟前十分轻柔地摸摸他脑袋。

    “不要恨我啊,我很快就来了。”

    -

    七点,天光乍亮。

    严自得终于从充满狗吠的梦境中睁眼。

    这梦做得不算友好,以至于他从家出门时耳朵里都萦绕着狗叫声,走前他对严自乐叫了最后一次哥哥,还背着父母超轻地骂了他一句。

    骂的内容一点都不过分,毕竟他还计划着下地狱后仰仗严自乐的威风过日,所以他只是小小小小地骂了一下。

    他说严自乐我去你个蠢狗。

    就这样。

    骂完后神清气爽。

    严自得感觉自己走路简直像是要飞,似乎这么哒哒地前进就能步入极乐之地。

    他今天很早就来到自得建造厂,婆婆依旧站在河堤边祈祷流星降临。

    严自得凑过去给她递了一包只过期两天的目目小面包:“婆婆,还要等流星啊,但流星今天是看不见了。”

    婆婆没有接过,照旧神神叨叨祈祷,严自得听不清她在祈祷什么。

    他好好奇:“婆婆,你到底在等待什么?”

    婆婆转过头:“流星,流星可以许愿,我要祈祷流星到来。”

    话题又回到最一开始的问话:“那你究竟要许愿什么?”

    果不其然,婆婆动作停下,三把匕首再次浮现在她的眉心。

    鬼打墙一样的问话,但严自得期待着,等待婆婆抛出属于他的问句。

    “那你呢,”婆婆看向自得建造厂下火箭的残骸,“你的愿望改变了吗?”

    终于等到。

    严自得眼睛蹭一下发亮,他赶紧点头。

    “改变了改变了。”

    婆婆扭过头看向他。

    这次严自得笑眯眯指了指火箭残骸又指了指河流。

    婆婆没懂:“你这次要建潜艇?”

    严自得高深莫测摇了摇头,他说:“我计划去河边散步。”

    对,是散步,带着火箭残骸一起,从浅水散步到深水,从生散步到死。

    严自得将包里的过期零食全都留给了婆婆。

    婆婆指着这生产日期问:“这不都过期了吗?”

    “哎呀,”严自得摆摆手,“所有人的人生都过期了,谁还在乎这零食过不过期。”

    一段十分意义不明的话,婆婆不理解,严自得也不解释,他只是喜欢抛下一些似是而非的句子,像是这样说出来,生命中就有某些物质瓜熟蒂落。

    但处于善心,严自得最后还是补了一句:“但你吃可能会生病,所以你可以把这些给你讨厌的人。”

    他来到自得建造厂,亲手将可以装进背包的残骸一一放入背包。

    最后他走下河堤走到岸边,走到水流冲刷的此岸,严自得蹲下,盯着水面倒影半天,突然噗呲就笑出声。

    水面上倒影也笑皱一张脸。

    好神奇的一张脸。

    不说坚毅,但绝对是不存有任何活力和恐惧的脸。

    严自得觉得自己的存在实在神奇,怎么人能拥有一张如此充满丧气的脸呢?以至于他在入水前都开始幻想父母空白脸面之下是否存在的是和自己一样的脸,他们为此感到羞耻——幸福小镇的人怎么可以感到不幸福?

    于是他们隐藏。

    但严自得无法隐藏。

    他快乐太猛烈,难过太短暂,情绪交织一起就变得复杂,严自得对于复杂的东西向来难以理解,于是他索性耷拉起脸。

    不抗拒,他陷入规则。

    不躲避,他踏入水流。

    等等。

    脚没踩下去,还正悬在半空时严自得就听见右上方飞来一阵疾风,紧接着就是一抹粉色的光影撞入自己眼帘。

    “你不要死啊啊啊啊啊!”

    等等…!

    严自得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噗通一下以极不优雅姿态跌入河中。

    我去你爹的粉毛。

    严自得紧闭双眼,河水咕噜噜涌入鼻腔,呛得他鼻腔发酸,眼泪莫名其妙混出来几滴,他甚至都没敢抬起手擦。

    而此时,背包里的火箭残骸竟在此时漂浮起来,严自得被迫翻了个身,正面朝天,好一个天光刺眼。

    我去你爹的材料商怎么给我的全是泡沫。

    岸上粉毛还在大叫:“严自得严自得严自得!”

    我去你爹的严自得。

    严自得很平静,他没扑腾,那样太像鸭子,人在最后时候还是要保留一点作为人的尊严,他才不要当鸭子。

    他只是淡淡地:“严自得死了。”

    粉毛试图扒拉岸堤边的救生装置捞他起来。

    严自得睁开眼看向粉毛:“你别管我了好吗?”

    粉毛眼泪都要掉下来,他还在努力够他:“不好。”

    严自得好疲惫,他果断闭上眼,并假意自己是一根折断的芦苇,任由水流带着飘荡,他飘摇、飘摇——哎等等,怎么漂到了岸边?

    我去你爹的河水。

    背包抵岸,混乱间水流再次倒灌入鼻腔,逼得他眼泪又掉几滴,他更没睁开眼,只通过每个部分的感觉感知:

    首先是腰腹,一双柔软的手将自己拥起,像初学者用筷子夹起面条那样,这很吃力,中途让他脑袋砸地了好几次。

    其次是手,那双手有着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温度,仿若火球碰冰球,高温触低温,冰瞬间升华成雾。

    最后是脸,依旧是那双顺滑的手,像鱼那样游弋于自己的面颊,最后又像鱼甩尾那样对着他脸啪啪两声——

    严自得终于睁开了眼。

    他没有吐水,更没有任何窒息的痕迹,只是眼眶泛红,像刚刚只是在进行一场憋气竞赛。

    “同学淡定,”严自得抽开被握住的手,他表情认真,“我只是长得丧了一点,我才没有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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