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鬼火

    鬼火派集会地点在郊区,许向良还算有点良心,选了个真正的荒郊野外,离这里最近的是一片富人区,偶尔他们骑嗨了会扫街过去,徒留保安出来对着他们尾气大骂:

    “没爹养的东西!”

    严自得倒是觉得这句话中肯,他的确没爹养,爹跟个影子囤着家里,翻报纸看彩票当男人就是他人生的唯一活动。

    这里柏油路广阔,两旁路灯昏暗,天色在雾气笼罩下依旧显得压抑,月亮不显,黯淡无光。

    本该降临的流星雨没有降临,而本该暂停游戏的人仍旧存在。

    严自得自己没有摩托,他钱全用来建造火箭,这改装摩托还是之前许向良借他的那辆。

    他玩车不多,一是觉得这不高级——严自得需要一种优雅且高级的逝去,二是觉得骑鬼火摔死一点都不干脆,磨磨唧唧的,他嫌烦。

    偶尔严自得只在心情郁闷的时候骑车,尽管许向良说他这是在兜风。

    新世纪科技日新月异,但越原始释放情感的东西反而越猖狂。

    许向良率先上车出击,他戴上头盔,身体作俯冲状,再一猛拧把手

    嗡——

    排气管发出急促嗡鸣,鼓鼓作响。

    嗡嗡——

    摩托以离弦之箭姿态发射。

    没留一鼻子尾气,倒卷起一鼻子灰尘。

    嗡嗡嗡——

    许向良迎着风大喊:“严老大!!冲啊!!”

    “啊啊?”严自得也跟着扯起嗓子喊,但他根本不懂许向良在燃什么。

    等到周围人都陆续骑走,严自得才正式跨上摩托。

    前方轰鸣声不断,大灯在速度作用下流作稀疏的光影,耳际分明如此嘈杂,但严自得却总觉得这一切都遥远,像耳膜被封住——他仿佛又在水里。

    严自得戴上头盔,握住把手。

    拧一下,油箱发出轰鸣声。

    他彻底拧到底,摩托弹射一般飞出,风吹打身上夹克发出嗒嗒声,空间在此刻似乎压缩成片,视野里只余光影。

    前方即将抵达富人区,灯火通明,朋友们下了车在嬉笑,几人一拍即合开始为严自得鼓劲。

    “冲啊老大!冲冲冲!”

    “嗡嗡嗡——”

    世界分明如此喧闹。

    但严自得却有片刻走神,他恍惚自己此刻正浸没水中。

    同样的场景,肾上腺素飙升,视野昏暗,到最后耳际只剩下心跳声,砰、砰、砰。

    心跳,风声,模糊不清的话语。

    视野收缩成一束,在短暂的黑暗中,严自得有过那么一秒考虑过放手。

    当人站于高处往下看时总会有想跳的冲动,这是入侵性思维,飙车也是如此,人类在极限中探索的是生与死的边界。

    每当这个时候严自得都会劝告自己不要放手,要不然脸先着地会死得很丑,但这次很奇怪,他脑海里浮现的是安有的脸。

    甚至连耳边都传来的是安有在岸边的叫唤。

    “严自得严自得严自得!”

    我去你爹的严自得。

    但这次严自得不再闭眼。

    “刺啦——”

    严自得拧紧刹车,轮胎在地上摩擦出刺耳声音。

    咔哒。

    严自得取下头盔,新鲜气息灌入鼻腔,他有些不受控地大口呼吸,仿佛方才才是真正的溺水,而此刻,他从水面探出,岸边空无一人。

    “哎老大你骑得怎么越来越菜了。”许向良揽来女伴,他叼着烟,又递给严自得一根,“还是太久没练了,胆子都小了,来一根吗?”

    严自得摆摆手,反而自己从兜里掏出了一颗柠檬味棒棒糖:“我吃这个。”

    “成。”许向良也不强求,“你心情不好吗?”

    “正常。”严自得如此概括。

    或许生命是条波动的曲线,此时强烈起伏,但目前一切都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

    “害,这不看你又找我玩车了吗,你心情一差就玩车,但也不算追求刺激,你看起来很惜命。”

    许向良这话说得好笑,严自得嘴角都翘起,他看他一眼,说得难得诚恳。

    “我只是觉得我的帅脸不该破相。”

    许向良打量他一下,皮夹克,一米八,随手一抓的头发和一张充满丧气的脸,怎么看都像个半夜搞完朋克开始飙车的摇滚男,但实际上搞朋克摇滚的文青男不是自己吗?

    他咂吧下嘴,还是臣服于自己审美:“确实,全身上下你脸最值钱。”

    “那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严自得叼着棒棒糖发呆:“好了吧。”

    至少现在正在存在,明天如何严自得并不能知道。

    说话间不远处别墅传来一阵间断的提琴声,这似乎是屋主的惯例,只不过之前拉得无比流畅,但现在却磕磕绊绊,一把好琴都被当做木头来锯。

    许向良露出欣赏的表情:“啊,如听仙乐耳暂明。”

    严自得不敢相信,为此他还特地再听了一会儿才开口:“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啊,”许向良眨眨眼,“这不还是之前那曲吗,什么司机的。”

    棒棒糖从一侧碾过唇齿滑到另一侧,严自得顿了下,果断下达评价:“你真没审美。”

    许向良哈哈大笑:“这不都是小提琴发出来的音,又不是噪音,都好听。”

    “这是旧世纪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我们上学午间就是这个铃声。”

    许向良上课只管睡觉,他挠挠头:“啊这样吗。”

    “有可能是拉琴的人水平不行,”许向良强行为自己挽尊,方才好听的风向立即倒戈,“他拉得太烂了,这么断断续续谁听得出来。”

    对这点严自得倒认同,他们最爱选这条路骑的原因除了路好人少之外就是偶尔能听见屋主拉琴,只是之前水平挺高,一首下来还能净化几个混混的心灵,现在不知道是怎么了,或许是收了学生,这一曲下来严自得只想捂住耳朵。

    “你们以前经常来这里听吗?”许向良怀里的女伴开了口。

    “他偶尔,我经常。”许向良道。

    许向良又开了口,他吐出烟圈,笑说:“有时候我们还专门在这富人区骑车绕一圈呢。”

    女伴睁大了眼,带着些学生专属的天真:“富人区不是抓很严吗?这样不会被骂吗?”

    有人插嘴说:“嗨呀,我们就闹那么一下,闹完几分钟就滑跪。但他们安保也快,不一会儿就会有保安飞出无人机对着我们大骂。”

    女伴更吃惊,她说话直接:“你们是抖M吗?那么喜欢被别人骂。”

    她加入鬼火派不久,纯靠一腔适度的叛逆,是真有底线,逆天逆地都不能违反法律,她选择鬼火派也纯粹是许向良吹嘘他们只追求极限绝不扰民。

    毕竟社团内挂着的横幅大字上写着:鬼火少年,争做正能量青年!

    严自得这时候笑了:“不是抖M啊,我们就是这种坏蛋。”

    女伴看向他:“哪种坏蛋?”

    “那种偶尔能从破坏别人生活中获得趣味的坏蛋。”

    女伴眼神狐疑地在他们身上逡巡,她率先对准严自得:“我觉得你不是。”

    “……”

    严自得没有回答,他错开视线耸耸肩。

    接着女伴可汗大点兵那样一一评价。

    “你也不像是。”

    “你看着很好,看起来肯定是被逼的。”

    “你胆子很小,你也不是。”

    最后到了许向良,女伴伸出手指戳他眉心:“而你——”

    许向良讨好一笑。

    “你最可能是!”

    许向良双手投降:“怎么可能我真的是守法青年。”

    严自得也想问怎么可能。

    他家教如此,本该就是个坏小子。

    这么想着,他扭头骑上摩托,果断油门拉到顶,横冲直闯朝富人区驶去,发动机在空中发出层层轰鸣。

    “嗡——”

    提琴声骤然停止。

    “嗡——”

    紧接着一栋别墅的房门打开,一束大灯打在摩托车头。

    严自得果断调头,趁着安保系统没反应,他马力加到更大,风一样飙过同伴。

    风声慢半拍送来许向良的声音——

    “老大你去哪儿!”

    “&%#谁*&吵…%”

    等等,似乎还有其他人…?

    但严自得全不在乎,他终于少有地在此刻感到一丝松懈,他抛下来本该属于今日的告别。

    “再见!我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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