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险

    到了云华寺后,嘉宓还有些闷闷不乐。

    一旁的碧桃为她撑起伞,叹息了一声,接着道:“我家女娘同那样的人说那些做什么?软硬不吃的,天底下姓谢的人那么多,他一个市井小民,如何能与名满天下的陈郡谢氏相提并论?”

    嘉宓听着心里烦闷,碧桃是不知道前世那些事的,谢砚之不仅是与名满天下的陈郡谢氏有关系,更是陈郡谢氏未来的家主。

    云华寺内檀香袅袅,嘉宓从马车上下来,今天还下着朦胧的细雨,但礼佛的世家贵族小姐却不胜枚举,大抵是由于楚澈前来此处。

    虽然楚澈之前已经对嘉宓的欣赏表示过回应,但是自古知慕少艾,楚澈这张脸生得确实让人心神一荡,但是——

    想到方才那人。

    倒是并不逊色于楚澈,甚至与他各有千秋。

    谢砚之和楚澈,两个人一个面冷一个温和,所以即便在后来谢砚之成为陈郡谢氏的家主后,对他有意的姑娘还是有些不敢上前,相比较谢砚之,大抵看起来温和的楚澈更会是京城贵女们的首选。

    可是实际上,谢砚之本人却是生得风华绝代,若他性子再温和些,女娘们大概会把他的门槛踏破,不过话虽如此,喜欢谢砚之的人也并不在少数。

    嘉宓接过碧桃早已准备好的香,吩咐王氏的侍从留在山门口,用火折子点燃檀香,又接着开了口:“碧桃,我早些时候同你说过,莫要以身份论高低,况且——世族子弟与平民百姓也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就算我是琅琊王氏出身,但这世族,又不可能长盛不衰,况且,你不该对他出言不逊。”

    自家娘子都这样说了,碧桃自然不好再多加评判,只是想起谢砚之对嘉宓那副不甚恭敬的模样,还是有些不快。

    “我听闻——”嘉宓顿了顿,又道:“陈郡谢氏十三年前,嫡出的最小的那位小公子和即将临盆的夫人意外遇害,若是他们的孩子生下来的话,大抵和方才那位公子同龄。”

    “小姐的意思是?”碧桃听到这里也明白了,谢家的族谱早就写好,这一辈那位意外丢失的孩子,名字刚好也叫谢砚之。

    方才那位公子荷包间绣的表字她也看到了,是兰衡,寒门家可取不出这样像样的表字。

    这样想来,的确是她言行无状了。

    “只是——”碧桃顿了顿,又接着开口道:“那位公子,好像并不认为自己同陈郡谢氏有什么关系。”

    嘉宓轻声叹气,方才谢砚之并不觉得她是认真的,好像还觉得她戏耍于自己,不过瞧着谢砚之的方向,好似,也是往云华寺而来。

    *

    关于谢砚之的事,嘉宓不想多想,她顺着人流往里走,今日细雨朦胧,王家九娘子前来,云华寺的住持说要亲自迎接这位稀客,嘉宓却觉得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嘉宓去了药师殿,为父母求平安。

    她俯身跪拜在蒲团上,将香高举过头顶,袅袅的香晕从她手中燃烧的香中散开。

    还未等嘉宓将心愿说完,便听到不远处的身后,有人趾高气扬的声音传来。

    “我当是哪家的小姐在这里上香?九娘子平素不是最不信神佛的么?今日怎么来了?怕不是要装模作样来偶遇七殿下?”

    是颍川庾氏的五小姐,庾湘然,和嘉宓年纪相仿,稍年长她一岁,一直都对楚澈有意,想到这嘉宓就有些头疼,她前世知道这位难以相与的主,直到她和楚澈成婚,庾湘然还不死心,想着楚澈登基后,或许可以入宫为妃。

    前世跟这位庾五小姐,嘉宓也是没少了明争暗斗,抢男人的那些把戏,她看得太多,要是放在前一世,王嘉宓早就起身开怼了,只不过重活一世,很多事情她已经看得分明,与庾湘然争论这些无足轻重的事,本就没有必要。

    “庾五小姐。”嘉宓将香插进香炉里,从蒲团上起身,回头望了一眼面前的人,眸色淡然:“这里是佛门重地,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庾五小姐一样,满脑子只有风花雪月,更何况,是你的,别人抢也抢不走,不是你的,你想要也未必能得到。”

    “王九!你!”都是世家贵女,王庾桓谢这四大家族,也没谁比谁高贵,想起最后庾家的下场,嘉宓心里暗自觉得好笑。

    昔日里高门望族的颍川庾氏,拜楚澈所赐,也沦落得泯然众人矣。

    若是庾湘然知道这些,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为了楚澈同她拈酸吃醋?

    嘉宓年纪虽小,却端得一片气派稳重,一点也不像只有十三岁的小女娘,若是以往,自家小娘子恐怕已经气得红了眼眶,但这一回,被怼得说不出话的却是庾五小姐了,想到这,碧桃不禁觉得有些想笑,并暗暗为嘉宓竖起了大拇指夸赞。

    庾湘然也不过才十四岁的年纪,平日里在世家贵族的小姐们里也算得上是出彩,她曾以为嘉宓会嫁给王皇后的儿子楚沉,却没想到,嘉宓和她看中了同一个人。

    在药师殿碰到嘉宓之前,庾湘然已经遇到过了楚澈。

    他早就被一众世家女郎所包围,但这位七殿下皆不放在眼里,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听闻王家九娘子今日也来,她人在何处?”

    现场的贵女们对嘉宓的印象又坏了几分。

    她人都没到,却还是让楚澈如此在意,想到提起嘉宓时楚澈动容的目光,庾湘然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是天之骄女,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就算琅琊王氏一族在朝中压颍川庾氏一头,楚澈也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对她的殷勤这样忽视,叫庾湘然想想就觉得心里委屈。

    只是嘉宓并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她人的心思都不在楚澈身上,换句话说,现在见了楚澈,只会让她难受。

    若不是为了躲清静,避免遇上楚澈的车驾,嘉宓也不会绕远选择小路。

    但显然,庾湘然不清楚嘉宓心里怎么想的,她深吸一口气,接着开了口:“王嘉宓,你今日怕是欲擒故纵吧?之前吸引了七殿下的注意,却又在今日特地避开他,你的那些小九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只不过是想拿捏住他是了。”

    到底是少女心性,这般没脑子也属实再正常不过,嘉宓到底也是活了几十年的人了,对这种女孩子家家的把戏实在没兴趣,况且前世她也是敢爱敢恨,爱憎分明,绝不会在楚澈面前做什么所谓的欲擒故纵来拿捏他。

    嘉宓懒得理她,拿着卷经书,懒懒地靠在门上,连眼睛都不抬一下,轻声开了口:“庾五小姐若是无事便离开吧,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我就算解释也不会影响你半分。”

    她不愿意再在这样的事情上多费口舌,对于嘉宓而言,不过是枉费心神而已。

    风从药师殿敞开的门吹了进来,斑驳的光影洒在了她的脸上,雨后青笋的香气混合着檀香味进了嘉宓的呼吸之中,回想起来前世,她忽然觉得自己很累,那些走马灯一样的记忆快速在她眼前略过,又重新凝聚成现在所看到的情形。

    王氏那夜的火,烧得很烈。

    往日种种,譬如昨日生,今日死,再想起那人,她好似没那么强烈的恨意。

    只有迟来的顿感与疼痛,将她胸口密密麻麻包围得喘不过气来。

    重活一世,嘉宓想,她再也没什么做皇后的心思,也不觉得嫁人才是最好的归宿,或许不爱,才是最好。

    *

    嘉宓从药师殿离开后,庾湘然还在生气,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如王嘉宓,论长相与样貌她也不逊色于嘉宓多少,但是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把目光放在嘉宓身上?

    想起楚澈今日提起来嘉宓名字时的模样,庾湘然还是生气,她也是少女年纪,还早在嘉宓说喜欢楚澈之前就对他有好感了。

    可是,他眼里见不到她。

    庾湘然小心翼翼做好的荷包,同一众贵女给楚澈送的小礼物无甚区别,都被他温声拒绝,在他眼里,她似乎与那些京城里迷恋他的女娘,无甚区别。

    只有嘉宓,才得他另眼相待。

    可是颍川庾氏本也不比琅琊王氏逊色太多,若是楚澈非要娶妻,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王嘉宓——”庾湘然微微垂眸,攥紧了拳头,眸中目光似有不忿:“若是你出了意外,那七皇子妃的候选人,便不再是你了吧?”

    一片阴翳投在了庾湘然的脸上,她望着嘉宓离去的背影,将指尖扣进手心。

    *

    为了避开楚澈,嘉宓走了小路,她撑着伞,并未让碧桃与她同行。

    春末夏初,本就是雨季,嘉宓将油纸伞撑开,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诵经声,抬眸望去,一片靛青色的衣角裸露出来,她听得到那人声音温柔:“静恩大师,本王这次前来——不为别的,只为一件事。”

    “施主,命由天定,凡事皆有因果,不是你的,你强留也无用。”

    是住持低低的一声叹息:“老衲技不如人,殿下好棋艺。”

    这声音她如何不耳熟?是在床第间温柔与她耳畔厮磨,唤了她无数声阿宓,让她莫疼的声音。

    嘉宓手中的伞略微倾斜,雨滴打在她的脸上,微冷而又潮湿的气息盈入她的鼻息,王嘉宓意外地有些恍惚。

    那片青色的衣角,嘉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前世最喜欢楚澈穿青绿色的衣服,她初初嫁做人妇时,最喜欢趴在楚澈的怀里,搂着他的脖颈,一字一顿,小心翼翼地叫他的表字:“明由,我喜欢你穿绿色,多穿一穿好不好?”

    他虽然说胡闹,却还是按着嘉宓的喜好,经常穿青绿色的衣服给她看。

    把嘉宓搂在怀里,一字一顿教她用他的字体去写诗。

    嘉宓那时只觉得心里甜蜜,她的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逐渐带了几分男子的味道,与楚澈的字不仅形似,更有神似。

    好似还在眼前,宛若昨天才刚刚发生的事情,可是,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她前世不喜佛寺,唯一一次来到云华寺,还是拜楚澈所赐。

    因为楚澈同静恩大师一向交好,那时她去求了姻缘,将两个人的同心锁一起高高挂在了树上。

    只是——

    那夜突发雷雨,其他人的同心锁都好端端的,唯有他们二人的,被雷劈得粉碎。

    嘉宓不信这个,却也觉得有些不吉利,还是楚澈拉着她的手,去温声安慰她,把小姑娘圈进怀里:“好了,阿宓,以后再挂就是了。”

    后来他成了皇帝,她做了他的皇后。

    再后来,往事如烟,竟一语成谶。

    嘉宓正思虑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尾随的脚步声,她心乱如麻,一心只想着楚澈的事情,几乎是落荒而逃。

    连自己的伞跌落在地都浑然不觉。

    青色的伞孤零零地落在地上。

    门内的人似乎听到了声响,将门推开,少女身上清浅的香气早已不见,楚澈弯下身子,见到印着琅琊王氏族徽的那柄伞,将它拾起,拢入怀中。

    “阿宓……”

    *

    “唔!嗯!”

    嘉宓醒来的时候,头脑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她只记得为了不让楚澈发现自己,就随便找了个地方乱跑,好似有人从后面打了一下她的头,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四肢被五花大绑着,也没看到什么人,但是嘉宓能感觉得到,自己现在是在船里,她的嘴被捂得非常严实,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嘉宓心里暗自有些懊恼,早知如此,她还不如不一个人到处乱跑。

    现如今便是想到要跑,也没什么机会了。

    她身边有许多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女,一个个还在昏睡,想必她是这批人里醒来最早的那一个。

    江上水急,大魏地处江南,总有商船来往,况且她说要出门小住几天,想必等王氏的人发现了,这艘船早就驶出了京都。

    况且——

    嘉宓定睛一看,她身上的王氏印信也没了。

    船舱里的空气沉闷而压抑,就在嘉宓觉得几乎要困死在这里时。

    嘉宓看到船舱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借着昏暗不甚明亮的烛火,嘉宓望见其中一位船夫的脸好似格外眼熟。

    小姑娘的眸子顿时变得亮晶晶的。

    是谢砚之。

    他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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