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很无奈,谢棠已经开始恼火了:“不然呢?你到底要问什么啊?”
谢棠搞不懂这个妹妹。
裴依瑟缩了一下,像是被吓到,闭嘴不再问,掏出钥匙开始开门。
“不过,”谢棠在她身后补充道:“是最好的朋友。”
可连续好几天谢棠都没时间去找“最好的朋友”,周四周五放学后忙着在篮球队里训练,听说今年市里面的篮球联赛开始得比往年要早一个月,留给谢棠的时间本就不多了。
起初当然受到了些歧视,这点谢棠早有心理准备。男生们骄傲的点就在于自己相比女生的体力优势,冷不丁进来一个女队员,虽然要绅士地表示一下欢迎,但谁都怀疑谢棠能不能打好这个替补。
对于体力这一块,谢棠知道先天的差距没法弥补,只能在后天拿出狠劲儿缩小。但是技术和头脑嘛,谢棠在心里冷哼,你们这帮光会用蛮力的且等着瞧把!
于是头两天的训练,谢棠简直可以说是拼掉了半条命,自己带的篮球服都湿透了,紧紧贴在束胸上,但她还是铆足了劲练,整个人像是刚从河里被捞出来,汗水哗啦哗啦地流,这才让有几个尤其瞧她不起的队友也闭了嘴。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累得只剩一口气的谢棠也没法睡个懒觉,裴姨做饭早,要是不一起吃饭谢爸肯定会吹胡子瞪眼,谢棠只能顶着鸡窝头早早地在椅子上坐着。
谢爸虽然升了车间线长,但也要上大小周的班,这周六也要去厂里。
他抬眼看了下谢棠,略微不赞同地说: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为什么要去打篮球?”
谢棠吸溜着米粥:“不是你要我剪头发、还不让穿裙子的吗?我不去打篮球我还能去跳芭蕾?”
裴阿姨连忙圆场道:“哎呀,也算是锻炼身体了,女孩子闯荡点没什么不好。”
谢爸这才不吱声,又看向裴依:“依依要不要也去学点什么体育运动,叔叔给你报名。”
裴阿姨笑了,拍拍裴依的手:“我们依依学不了那种东西,她就是个小女孩,让她跑个步都能累掉半条命。”
“那还是得让她多多锻炼,对身体好。”
谢棠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谁知裴阿姨好像有点尴尬:“啊,棠棠说的也对,女孩子也应该锻炼的,阿姨说错话了。”
谢爸不爽地瞪了谢棠一样:“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没救了没救了,谢棠心里翻白眼,有病吧,自己好心当成驴肝肺。
她把喝空的碗放下,又塞了个水煮蛋在嘴里:
“我吃饱啦,先去找萧郡了。”
谢爸其实一直都觉得谢棠能和萧郡这么好的孩子玩在一起,是个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一直以来只要谢棠一在家里提到“萧郡XXX”,谢爸总会对她数落得轻一些。
“把你妹妹带上吧,你们都是同班同学,应该一起玩。”
谢爸开口,想在继女面前当个好爸爸。
谢棠是要先去看住院的萧妈妈,再去跟萧郡一起照顾猫咪麻球一家,确实不太方便带上裴依。而且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萧郡也一定只想自己来。
她只好头脑飞转,硬着头皮胡诌了一个理由,把责任全部归到自己身上:
“我数学太差,萧郡要给我从头开始补,依依早就学得很好啦,会觉得无聊!”
说完也没有多看裴依一眼,抓起背包,趿拉着凉拖就冲出了门,完全忽略了张口小声说“不会”的裴依。
谢爸气得重重放下筷子:“这臭丫头!”
裴阿姨还是淡淡笑着,伸手拍了拍有些委屈的裴依:
“吃完饭,你也去学习吧,你看你姐姐多知道用功,周末都要去班长家补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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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谢棠赶到医院的时候才刚刚八点,也算赶上了周末清晨的尾巴,她在路上买了一束开得正旺的剑兰,露珠还缀在花朵上,亮晶晶地闪动着。
萧郡就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口等她,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开衫,已经是初秋了。
在一群或焦急或麻木的人群中分辨谢棠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她就像一个每时每刻都充满生机的能量球,一阵风一样,带着粉紫色的花束突然降临到萧郡眼前。
“你都不用动,我一下子就看见你了!”
谢棠笑嘻嘻地说,殊不知这句话正好与刚刚萧郡的心境完美吻合。
萧郡有些恍惚,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都秋天了,你怎么还穿着拖鞋到处跑?”
“哎呀,这哪叫什么秋天啊,热得很,再说秋老虎,你没听说过?”
萧妈妈恢复得挺好的,谢棠这就放心了,她叫萧郡给花找个容器,再装上水,好好养着,自己顺手在床头柜拿了一个苹果,开始给萧妈妈削着吃。
她倒是像在自己家一样。
自从谢棠听说了萧妈妈的陈年旧事,心里总是有一股忿忿不平的火。萧妈妈原本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独女,父母在这所小城里也算是艺术界的人物,怎的因为结婚,就断送了充满可能性的未来?
“萧阿姨,您伤养好了之后,有没有想着开个艺术班啊?听萧郡说您之前就是舞蹈老师,要是您办班,我来给您打杂好不好?”
在萧郡奶奶家发生的一切,萧妈妈也听萧郡说了,她知道谢棠是个好孩子,但大人的事本就与她们无关,况且一个初中生,又怎么会知道大人世界的复杂呢?
萧妈妈伸手抚摸了一下谢棠的小脸,那里被萧父一巴掌扇来的红肿早已消融:
“阿姨年纪大了,跳不动了。”
“这个倒没关系,现在家长主要看的是资历,您那么多奖项往那里一摆,亲自指导不就够啦!”
萧妈妈只是笑笑,并未回应,转头看向窗外,今年是个秋高气爽的大晴天,似乎一切都该是开放的、热烈的。
谢棠削好了苹果,用牙签叉着一块递给她,她怔忪了一瞬,接了过来,苹果很甜。
十几年来,她的天地,逝去了疼爱她的父母,留不住残忍的爱人,只剩下最亲爱的女儿。
于是她尽心尽力地照顾着萧郡的衣食住行,看着女儿一点点地成长,这就是她最大的慰藉。
于是她摇摇头:“等郡郡长大了,再说吧。”
“可是,萧郡比任何人都成熟懂事呀!”
恰逢萧郡打了热水回来,闻此言,动作停顿了一下,才默默地把暖壶放在桌子上。
“郡郡,待会儿你们回家的时候千万别忘了把家里的绿植浇一下水。”
“嗯,好。”
萧妈妈还想再叮嘱:“左边那盆天堂鸟我上周刚浇过,你给叶子喷喷水就好,倒是那个大琴叶榕......”
“妈,我知道的。”
萧郡已经把饭盒洗了消毒了,打包进了拎袋,一切都十分妥当。
“......那就好。”
萧妈妈九分欣慰,一分似有若无的怅然,微笑着看着她细细呵护了十几年的明珠,好像不用人工擦拭,明珠自身的光芒已经十分耀眼夺目了。
“你跟我妈,刚刚在病房谈论什么呢,我听到了我的名字。”
俩人从医院出来,萧郡推着自行车,车上挂了需要换洗的衣物,她们打算走回萧郡家。
不同于萧郡妈妈对萧郡的无微不至,谢棠从小生长的环境跟放养也没什么区别。
谢妈妈自己有一家裁缝店,忙的时候很晚才回来,周末也喜欢出去跟朋友打牌;谢爸午饭在厂里解决,晚上下了班后喜欢找同事约饭约酒,于是谢棠练就了闭着眼睛都能把附近饭点的菜单背出来的技能。
她也不是不羡慕别人家爸妈的体贴,但她自由惯了,慢慢的就觉得也许人就该是独来独往的。
起初她也以为萧郡跟她一样,毕竟在学校里萧郡也没什么社交。但她也是这几个月才知道,萧郡身上背负了另一个人的梦想,也许正因如此,她已经没有余力再与这世界的其他部分产生链接了。
“没什么啦,我就是怕萧阿姨一个人在家里胡思乱想。我想着你都高二了,学习生活都不用旁人操心,萧阿姨也许可以过自己的生活。”
秋天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树冠倾洒下来,制造了一个天然的走马灯,在忽明忽暗中,萧郡脑海里闪过了很多记忆。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确实有些厌倦了既定的轨道。
但是现在,不是她依赖妈妈,而是妈妈依赖她。不知几次,她能感觉到妈妈半夜来到她房间,倚靠在她床边,虽是默默无声,但依旧漏出了几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妈妈在看什么呢?是透过自己,看到了父亲吗?那个从来未曾给予这个家庭一丝温暖的男人。
萧郡一点点长大,少女的面容轮廓逐渐清晰,她有几次照镜子,不可避免地从自己的脸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一样清瘦,一样冷冽。
她狠狠地把镜子倒扣在桌面上,却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血缘带来的明晃晃的暗示。
“谢谢你。”
萧郡郑重地对谢棠道谢,这样的话,也许这辈子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帮她和妈妈说。
“但是,我想慢慢来吧,我妈最近情绪不稳定。第一步,先能让她和萧长青把婚离了才好。”
萧郡从来没在谢棠面前主动提过自己的父亲,原来她都是直呼名字。确实,这声“爸”实在喊不出口。
“嗯嗯,是这样的。”
谢棠还有些忐忑,怕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还好萧郡知道她是好心。
两个人先回家把行李放下,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转着,又把花浇了,才抱着猫粮猫砂和饮用水去到麻球一家住着的猫房子。
小猫将近两个月了,已经能够可以在窝附近撒欢儿了,一个个地骚扰一下麻球又火速颠颠儿地逃开,给猫妈妈麻球烦得够呛。
麻球见她俩来,忙喵喵叫了两声,那意思是孩子你们负责看,我回窝里歇着去。
“要我说,别的小猫找领养都好说,就这只橘子,”谢棠指了指跟在队伍最后扭着屁股笨拙地挪走着的橘猫,“就他,太傻了,可能不会有人要。”
“傻人有傻福,之前你的裴依妹妹,不还想把它抱走呢?”
谢棠点头:“你说得也对,不过什么叫我的裴依妹妹啊,那不也是你同学,直接叫裴依不就得了!”
萧郡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蹦出来的这个称呼,反正她就是看不得她们两个人姐姐妹妹好生亲热。
她顿了顿又说:“我也报了一个培训班,也在商贸中心。”
“嗯?”谢棠挑眉:“舞蹈班?”
本能地觉得萧郡可能想要重回芭蕾舞台。
她却摇头:“不是,是绘画班。”
“哦......”
自上次萧郡为他们校庆节目重新绘制了幕布后,谢棠倒是知道了她在画画方面的造诣,只是平日里从不见她画画的,一时半会谢棠还真忽略了萧郡这方面的才能。
谢棠猛然想起萧郡给自己讲的童年故事,脑中思绪一闪,一下子知道了为什么萧郡基本不动画笔。
说穿了,还是怕妈妈伤心,画画这件事,会和妈妈脑海中最痛恨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因此宁愿埋葬掉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选择了妈妈喜欢的舞蹈来当兴趣爱好。
“那,萧阿姨知道吗?”
萧郡摇摇头:“我只是说每周两次想要在学校自习室多待一两个钟头,把高二的内容再看一遍。”
谢棠叹息地点头,又突然抬头:“再?你不会连高二的内容都已经提前学完了吧?”
回复她的是萧郡一个淡然的,肯定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