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里，两个相识多年的人面对面坐在一起。
许皎敏锐地感知到，费腾真的不一样了，以往她不是不能感知藏住的棱角，只是她能看出来，费腾愿意无限度忍耐，这次呢，不想忍了吗？
“你帮谢棠去求情了？听我妈说，你直接找到了校长去谈。”
费腾啜饮了一口咖啡，点头。
许皎轻笑：“行，你是真行，你不会到现在也没猜出来......”
她话还没说完，费腾直接截住话头：“你做的，我知道。”
“哦？所以你这次是故意的，一定要与我对着来？”
费腾瞬间收起所有的伪装温和，第一次正经地，用他本来的冰冷眼神看向面前每次见他都精心打扮过的许皎。
那眼神看的许皎心惊。
“说真的，许皎，从小到大，不都是你这一直要与我作对么？”
费腾眼神下移，他注意到，一如既往精致完美的许皎，手上的美甲却破乱斑斑，每一只手指都被她啃得光秃秃的，深入甲沟。
这是她偏执焦虑的体现，看来最近她没少犯病。
费腾不知道的是，许皎已经在他家里发现，他卧室墙上的壁画后藏着他偷拍的谢棠照片。
许皎彻底疯了。
那一瞬间，她脑海中翻滚着无数极端的想法。
于是，现在反而不能让谢棠退学了呢。
许皎莞尔一笑：“好嘛，那这次，我不跟你作对，你想留下谢棠，我完全没问题的。”
谢棠被诬陷偷题这件事，最终以取消数学这门考试成绩并记一次警告带过。
就像眼睁睁地看着马上要落在脖颈的大铡刀突然刹住了闸，转而被刽子手换成水果刀，在自己身上意思意思地捅了一下。
虽然还是免不了被谢爸暴打，顶着一身伤来上学，谢棠已经觉得无比幸运。
这几天她和萧郡之间依旧是零交流状态，谁也没有主动张口。
其实谢棠并不怪萧郡，她知道那天对方是无意说出座位图这件事的，她也相信萧郡是不会认为她真的作弊的。
只是，萧郡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哪怕只是对她说一句“继续好好学”，她也会很开心。
裴依倒是表现出无与伦比的开心，说放学回去两个人要偷偷点平时爸妈不太让吃的炸串，庆祝谢棠劫后重生。
谢棠答应着，说自己今天晚点回家，再一起吃。
她很久没看麻球一家了，打算去买些猫条去喂。
也纠结过要不要问下萧郡，一起去，但她余光扫到落笔匆匆的萧郡，放弃了这个打算。
可这次去看，明显感觉小猫们瘦了一圈。
也不过是半个月未见，除了谢棠外，萧郡也有在好好照顾，何至于此？
过两天，她攒攒勇气，跟萧郡谈一下，毕竟小猫是两个人都要背负起来的责任。
晚上回家，裴依已经找了个借口说两个人需要好好研究高二的学习计划，别让父母打扰，然后偷偷把书包里藏好的各种高热量食物拿出来，和谢棠两个人钻进露营用的帐篷里聊天。
期末结束了，马上要寒假了，这一学期谢棠过的很不轻松，今晚也算是放纵一下。
话题从追星开始聊，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感情生活。
谢棠贱贱地问裴依有什么情感经历。
对方支支吾吾不肯说。
倒是主动给她分享了一些自己初中时候的八卦，男男女女，搅动着风云。谢棠微笑听着，除了情情爱爱的这些事，剩下的打架逃学她谢棠也是都干过的。
“嗯......还有一个女生，也是非常受欢迎的，好多人都喜欢她。”
裴依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扭捏着说道。
“哦？”
谢棠以为又是哪一个大神现身。
“只不过喜欢她的都是女生，她很帅，是当时我们体育队的。”
“嗯，蛮不错的嘛！”
谢棠最近被很多女生纠缠，除了被许皎这个校花修理得蛮惨的之外，倒是体会到了一些当校草的感觉。、=
“那姐姐......”
裴依略带小心翼翼地问：
“你会喜欢上同性吗？”
冷不丁被问，谢棠愣了下，现阶段她脑海里压根就没爱情这个东西，只是单纯喜欢被人喜欢的感觉，至于自己会喜欢谁，她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同性恋嘛......”
谢棠仔细地思考。
“我不知道，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没见过身边的案例，但是同性对同性有欣赏，这很正常。”
“那你厌恶吗？”
“不会。我不会歧视同性恋，虽然我不了解他们，但这个世界应该是包容的才对。”
“那你真的没有想过万一自己有一天会喜欢女生吗？”
谢棠倒是停顿了三秒，然后实事求是地说：“没想过。”
裴依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做接下来的一切了，于是她悄悄关闭了正在录音着的手机。
她定了定心神，装作想到了什么，轻叹一口气对谢棠讲：
“最近班长好像很不开心，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这些。”
一听是萧郡，谢棠猛然竖起耳朵，但还是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只是淡淡回了句：
“嗯？”
“你也知道她平时学习那么忙，最近却总是叹气。我就问她是不是和你有关，她也不明着跟我讲，就只跟我说让我劝你好好学习不要误入歧途。她好像......”
裴依看向谢棠，试探着说：“对你有些失望。”
果然，这句话就像是触到了最难以让谢棠接受的点，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裴依放下心来，她知道谢棠是个要强至极的，哪怕自己再痛苦都不想让别人知道，更害怕达不到在乎的人的预期。
那么只要过两天，她把“终极法宝”交给萧郡，就都水到渠成了。
不能在教室直接和萧郡摊牌，还好萧郡每天中午都会在食堂吃完饭后去图书室自习一会儿。
裴依拿着插了耳机的mp4坐到她旁边，萧郡疑惑，转头看她。
“班长，这段英语听力我听起来有些费劲呢，你能帮我听一下吗？”
仿佛是真的在不耻下问。
萧郡不知道的是，裴依已经趁她不注意，翻出了她一向藏在书包夹层最里部的素描本，而上面每一张，都是不同的谢棠。
有肆意的，有明媚的，有愤怒的也有悲伤的，她的笔触仿佛比世界上最好的摄影机都能更敏锐地捕捉谢棠，除了爱意，不会有别的魔法。
裴依再也没有不笃定的理由了，她也的确没想到，看起来很像直女的班长竟然是一个深柜。
戴上耳机，萧郡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可是耳朵里传来的并不是什么英语听力，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谢棠的声音。
“你会喜欢上同性吗？”
“不会。”
“那你厌恶吗？”
“同性恋嘛......我不知道，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没见过身边的案例。”
“那你真的没有想过万一自己有一天会喜欢女生吗？”
“没想过。”
是谢棠说过的话没错，只不过被裴依剪辑过，语序变了，语义自然面目全非。
很贱、但是很有效的行为。
萧郡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她不明白为什么裴依要给她听这个音频，更痛苦于从谢棠口中得知这个她最不愿意面对却早有预料的想法。
谢棠不会喜欢上女生，她甚至无法理解同性恋的存在。
作业本的字迹瞬间扭曲成她无法辨别的符号，心脏像是被抽干了所有供养，萧郡突然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她在几秒钟内强制自己整理好了思绪，抬起头极力保持镇定地看向裴依:“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依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只是眼神沉静:“我们要不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讲？”
校园深处的密林轻轻荡漾。
裴依眯起眼睛逆着光看向繁叶的间隙:“其实我们的独特之处就像这些树，早就存在已久了，只是从没有人发现过，也没有人在意过。”
萧郡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女生竟然是锐利的，竟然是有攻击性的，她不知道回答什么。
裴依又笑笑，转头看向她:“真奇怪，女生们都误会谢棠是喜欢女生的，可从来没有人想过你和我，仅仅因为我们是长头发吗？”
萧郡绷紧嘴角，没有回答她。
“我发这个录音给你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让你不要那么沉迷于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人。”
但其实，她想要萧郡知道的，是她们才是同类。
可是萧郡的反应要比她期待的小很多，没有歇斯底里，更没有对她产生任何倾诉和依赖之情，只是平淡地说：
“我对谢棠好，只是因为我觉得她值得，没有其他的原因。”
说完，她没有再和裴依再解释什么，站起身来离开，只是没有回到自习室继续学习，而是往操场的方向走去。
还是有很多情绪需要发泄的对吧？裴依冷眼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是从未有人见过的，混杂着疯狂和凉薄的矛盾。
裴依妈妈是从非常穷苦的偏远村子走出来的，生的有几分姿色，小时候被家里人用彩礼换给了一个在当地一个还算殷实的家庭做媳妇。
结果不到三年，因为只生了裴依这么一个“赔钱货”，生父对她妈非打即骂，不仅让她干各种苦活，还在外面勾勾搭搭，带了不知道多少个女人回家。
裴依妈妈带着她企图逃走，被抓回来过一次打得差点没命，第二次用全身的家当和□□买通了村子里一个人，这才顺利跑到外地。
于是从小裴依就和母亲颠沛流离，常住之处换了五六个，早就练就了伪装的深情，对任何能够庇护她们母女的叔叔伯伯都可以一秒切换可爱乖巧模式。好不容易找到了谢棠爸爸这个城里人，又有稳定收入，自然是要使出浑身解数让谢棠爸爸舒心。
可另一方面，裴依对男人其实是打心底里厌恶，妈妈跟过的那几个叔叔，有几个会暗中对她动手动脚，甚至有一次，那令人作呕的、充满烟臭味的手还伸进了她的内裤里......
她见到谢棠的第一眼，就心怦怦直跳，这是一个美丽又帅气利落的女生，她在谢棠身上，想要汲取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但很可惜，谢棠不仅仅是招风那么简单，她还根本不懂情爱，更别提离经叛道地喜欢上自己。
那萧郡呢？
她跟谢棠相比，对女孩子的吸引力简直不相上下，只是一直那么生人勿进，不过还好，裴依已经发现了她的取向，一切都不算晚呢。
裴依低头，敛去了眼中所有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