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小黄狗
晚些向腾辉回来的时候，拿着一袋子钱，额头上也多了一大块伤口，但他倒还是那副没所谓的表情。
“舅舅，你的伤口是怎么回事啊？”
姜云姝捧着个吃了一小半的西瓜，嘴里还嚼着就一路小跑到向腾辉身边，把西瓜放到桌子上，凑近去看他额头上的伤口。
“痛不痛啊？”
女孩边凑过去看，边将手轻轻的抚摸那块伤口，嘴里念念有词。
“摸一摸就不痛啦，痛痛都飞走啦。不痛了吧，舅舅。”
向腾辉不禁失笑，抬眼看女孩笑盈盈的样子，现在女孩和刚来的时候判若两人，被他和王凤养的，像是朵花一样，让人移不开眼，更别提女孩笑起来的时候，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看上去熠熠生辉，耀眼的不得了。
“不痛了，云姝吃饭了吗？”
“嗯，吃过了。”
姜云姝点点头，顺势坐在向腾辉一旁的椅子上，抱着西瓜，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小腿还一晃一晃的，像一只小企鹅。
女孩看着王凤开过来一辆面包车，拉开车门，出来五个个子不太高，年龄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站成一排，像是等待着什么。王凤和他老婆在一旁看着向腾辉笑笑。
是来干活的吗？
那可不行呀，沙子很重的，这群小男孩看上去还没有她有力气呢，怎么能干活呢？
如果不干的话，那家里的米虫岂不是又要多几只了，这可不允许！
家里的米虫有她一只就够了，不然的话，舅舅该负担不起啦。
“这都是花钱请来的。”王凤讨好般朝着向腾辉笑，见他眼神复杂，临了还加了一句“不好找。”
“我记得你儿子不是挺壮实的吗？”
向腾辉吸了口烟，吐出的烟雾遮盖住他复杂的神情，却又很快消散。
听到此话，王凤和他老婆对视一笑，不大好意思的说：“就是太壮实了。”
随着他老婆喊几声“彬彬”，从面包车的副驾驶走出来一个人，看上去又黑又胖，头发很好的遗传了王凤，有些炸起来，没睁开的眼睛搭配着黄色的无袖，看上去莫名的有些喜感。
“喊叔叔，喊叔叔呀。”
还未等彬彬张开嘴，喊出声，向腾辉自暴自弃般叹了口气，挂起一个无语，疲惫的笑容，扶额叹息。
姜云姝不明所以的坐在一旁，晃晃腿，摇摇脑袋，与世隔绝一样。
“把他们都送回去，然后开着那辆拉土车跟我走。”
向腾辉把燃尽的眼扔到地上，踩几脚，伸手指了指站成一排的男孩。
“好嘞好嘞。”
......
临走之前，王凤他老婆从车上拿下一盒饼干下来，递给姜云姝，摸摸她的脑袋。
“云姝啊，之前那盒饼干吃完了吧，阿姨再给你拿点来，不够吃记得和阿姨说啊。”
“谢谢阿姨。”
“乖孩子。”
王凤老婆走了之后，偌大个砂石场只剩下她自己，工人和舅舅都不知道去干什么了，只让她乖乖呆在家里。
姜云姝拿着饼干，慢悠悠的走回房间，将饼干放到桌子上，就和一些书本放在一起，又觉得有些热，去洗了把脸，擦干净脸之后又坐到门口，安静的等着向腾辉回来。
每当她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无端会觉得自己被抛弃了，被世界遗弃了。
这有可能是因为之前姑妈对待她的种种，让她习惯在一个人的时候放空自己，漫无目的的盯着眼前的景物，享受目光慢慢失焦的感觉，天地之间好像都被蒙上了一层摸不到的薄纱，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不真实。
就像现在，她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子，那是一双小皮鞋，带着一点鞋跟，走起路来有哒哒声，她很喜欢，听舅舅说这还是真皮的，那就是很贵咯，所以她不常穿，每次放回去都要里里外外擦得发亮才行。
她很珍惜，珍惜舅舅，珍惜王叔叔，珍惜一切。
有时，她又会很想妈妈，她一点也不怨她离开了自己，反而替妈妈觉得高兴，因为她觉得妈妈一点也不快乐，如果和爸爸分开，妈妈能够快乐的话，就算离开自己也没什么的，因为她一直都很听话。
姑妈说只有阿姝乖乖的，妈妈才会回来。
所以，她一直都在努力的做一个乖孩子。
有时，她会幻想，幻想自己变成一只小鸟，自由的翱翔在天空当中，享受自由；幻想自己变成一只小猫，仅是在阳光下晒晒太阳就觉得幸福的那种；幻想自己变成一只小蛇，想要知道变成那样还会不会有人接受她，爱她。
有时，她会想象以后的自己，幻想自己的长大。自己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自己会长得像妈妈吗，对于未来的一切，她都好奇。
她的现实世界贫瘠不堪，可她的精神世界却开出了一簇簇的花丛。
......
与此同时，向腾辉带着王凤和一车的工人到达了目的地。
王凤打开车门，率先下了车，左顾右盼了几下，绕着车头走过，像是在寻找着什么，随后被突然出现的人给打倒在地，几个小孩手里拿着铁棍，看似凶猛实则假动作的往他身上砸去，他也夸张的喊叫起来。
“救我！他们来了！救我！”
听到王凤的喊叫声，被布盖着的拉土车车斗瞬间掀开布，工人们争先恐后的往下跳，小孩们见他们往下跳，一下子作鸟兽状散开，跑开。
但小孩子终究还是比不过成年人的力量，没几下，一人抱一个，一个不差都被紧紧抓住，搂在怀里，任由他们挣扎。
向腾辉就是在这时候下了车，漫不经心的吸了口手中的烟，叉着腰，冷眼看着王凤躺在地下夸张的叫苦。
“断了！断了，我腿断了！”
“你吼什么？”
“真的断了！”
“一帮孩子就能把你腿给敲断了？”
还没等两个人开始拌嘴，一旁的一个男孩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嘴里喊着放开我弟弟，企图逃脱桎梏。紧接着另一个比较壮实的男孩也开始挣扎起来，两个人险些都没能抓住他，嘴上虽然带着个面罩，但他的声音依旧清楚的传了出来，带着不服，倔强和愤怒，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说你们一帮大人打我们小孩！我腿断了！”
这声音吸引了向腾辉的注意力，他微微眯起眼睛，将最后一口烟吸完，随手扔在地上，缓缓走过去，一把扯下男孩的面罩，那声音当中带着不可忽略的愤怒。
“你腿断了？”
这样说着，他一手掀起自己的刘海露出额头上的伤疤，一手指向它。
“你给我看看这是什么？你们这叫做抢劫知道吗？”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重重的敲在在场每一个孩子的心上，使他们心口一颤。在他说话的时候有年龄较小的孩子在弱弱的重复着我腿断了四个字，声音渐小，直至变得和蚊子一般大。
“老子把你们送公安局，你们爸妈都得跪下来求我！”
“我们没有爸妈！”
“你少给我放屁！你们要么跟我走，要么就把你送公安局！”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音，在场变得鸦雀无声，向腾辉不知道他们说的没有爸妈是否是真的，还是糊弄自己的，反正，只要把他们带回去，再糊弄一下那个老板，自己把钱拿到手就行了，其余的不用管那么多。
向腾辉一把扯下那个男孩脖子间挂着的银链，收到自己的口袋里，朝着在场的人点点手指，说：
“都给我带走！”
......
就这样想着，直至远处传来的车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是舅舅他们回来了。
姜云姝欣喜的小跑过去，站立在车门旁，等待着舅舅下车给她一个拥抱。
“云姝在家乖吗？”
向腾辉一下车，还没等站稳就抱起女孩在原地转了个圈，逗得女孩笑出了声。
“嗯！”
直到向腾辉放下她，她才注意到多了几个男孩，舅舅他们出去是去找童工？
一抬眼，注意到其中一个穿着蓝色卫衣的男孩，他身上的衣服看上去有些脏，有些旧，鞋子看上去也破破烂烂的，可男孩却生了一双眼尾下垂的狗狗眼，自带一种无辜感，额前的刘海乖巧的趴在额头上，看上去有一种不谙世事的感觉，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可能比较还要大一点，想到这里姜云姝莫名对男孩有了好感，绝对不是因为看向男孩的时候总给她一种小时候邻居家的小黄狗的感觉！
姜云姝毫不遮掩，直勾勾盯着男孩，炙热的视线很快就引起了男孩的注意，男孩看过来，两个人不经意间对视上，双方皆是不大好意思的快速转移视线，不敢看对方，两个人耳尖却不小心红了个彻底。
姜云姝！你怎么回事！怎么对个视能脸红成这样！真是不争气！
姜云姝在心里唾弃自己，可耳尖依旧很红，她抿抿唇，小心翼翼的抬眼看过去，想要悄悄的看一眼男孩的反应，是否和自己一样，红了个彻底，却没想到正巧对方也看过来。
！！！
姜云姝大惊，立马转过头去，本想要不再看男孩了，却又觉得不礼貌，又转过脸去，朝着男孩腼腆的笑了笑，男孩也小心翼翼地回了她一个笑容。
“王凤，先给他们整点饭吃吧。”
“好嘞。”
还没等王凤朝红透了的姜云姝卖卖可怜就被叫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已经答应出口了，又后悔的拍拍自己的嘴，真是的，嘴怎么这么快啊。
向腾辉一把拉住还在困惑当中的姜云姝，慢慢悠悠的朝着砂石场的内部走去，那里被简称做客厅，几根高大的木头就支撑起了一个巨大的棚子，一旁就是做饭的厨房，对面就是向腾辉的简易办公室，后面的书柜被荣誉证书和奖杯，奖章塞得满满当当的，地上还有几摞书，大多数都是一些练习格斗的秘籍之类的，看书籍的卷边，不难看出经常被人翻开，刚来到这时候姜云姝很喜欢来看一看，因为自己身子骨比较弱，多跑几步就要开始喘了，更别提还要练什么格斗了，所以她特别崇拜一些体力好的人，比如向腾辉。
而她的房间则比较远一点，隔音效果相对来说也比较好，早上不想起床的时候不会被拉石车的哐当声给吵醒，这是向腾辉和王凤两个人的共同决定，又不需要小姑娘干些什么，起那么早干什么。
等姜云姝缓过神过来后，已经坐在小饭桌的凳子上了，环顾四周，发现多了好多男孩子，他们无一例外身上，脸上都很脏，裹满了沙土和风尘，但眼神都渡了一层光，亮晶晶的，一下子让她觉得家里来了好多小狗。
今天吃的是土豆炖粉条，里面加了些肉片和豆角，给每个人都盛了满满的一大碗，没有焖米饭，主食是早上王凤买回来的馒头，那馒头很大一个，就和姜云姝的手张开一样那么大，因为她悄悄比过。
菜是在他们走前炖上的，姜云姝乖乖在家待着的时候可没少被诱惑，那香味，顺着厨房窗户开着的缝隙，林间的徐徐微风，传到她的鼻子里，轻嗅几下，浓郁的香气更是争先恐后地往鼻子里钻，直达大脑，馋的她几乎都要流下口水来了，中途她还按照王凤的指示去往锅里加了一把粉条，那是红薯粉，煮熟之后很有嚼劲，也很吸汤汁，她很喜欢吃，掀开锅盖的时候，蒸汽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更是香气扑鼻，土豆和肉都在咕嘟咕嘟的响着，差一点，就差一点，她的口水就真的要流下来了，不过，还好，她意志坚定，忍住了诱惑，完成了组织给的任务！加完粉条后，姜云姝又回到椅子上，兢兢业业的保护着砂石场不被别人入侵。
看到周围的人都动起了筷子，争先恐后地往嘴里扒拉菜，馒头也是，几口就没有了。姜云姝有些惊讶，但又不觉得奇怪，生活在大山当中的孩子，当然会比较苦，基本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有时甚至更甚。
她饭量较小，一碗菜基本吃不了多少，几口就饱了，馒头也是掰成一半，吃一半就饱了。
姜云姝看着手里的另一半白花花的馒头，又看看不远处站着吃饭的男孩，因为椅子并不多，大部分的人都还是站着吃饭的，他也是其中一员，她看到他把椅子让给他弟弟了，自己则是站在一旁默默吃着碗里的菜。
她犹豫了几下，趁着向腾辉开始宣布事情，不会注意到自己的时候，悄悄的一步一步挪到男孩身边，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拽拽他的衣服，把另一半馒头递过去，意思是给他吃。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想过给向腾辉，但只是觉得，他们一定饿了很久吧。
男孩被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偏过头去看女孩，却只看到漂亮白皙的侧脸和递过来的馒头，耳边还传来女孩断断续续的声音。
“你应该还没吃饱吧？这个给你吃，你放心，我没吃过，这是我掰的。”
像是怕男孩嫌弃她，又加了一句“干净的，你别嫌弃。”
男孩呆呆的愣了一下，像是觉得不接过来不礼貌一样，赶紧接过了馒头，放到了自己的碗里，临了又朝着女孩微笑。
见状姜云姝也朝他笑，两个人短暂的对视，又快速移开，再次看到了对方通红的耳尖。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姜云姝。”
“苏木。”
这是姜云姝第一次听见男孩说话，声音意料之外的好听，清冷当中带着点哑，有一种特别的，说不上来的感觉，听到他说话会觉得莫名很安心。
“名字好好听，苏木。”
女孩说话的时候习惯尾音上翘一点，像是在撒娇，以至于她在喊他的名字的时候，让他感觉心口好像被小猫挠了一下，轻飘飘的，痒痒的。
“你也是。”
“你会在这里待多长时间呀？”
“不知道。”
“哦，那我们先做朋友吧，就算你走了，你还可以来找我。”
“...好，朋友。”
“那你可以叫我阿姝啦，苏木。”
“嗯，阿，阿姝。”
女孩点点头，侧过脸去听向腾辉说话，但依旧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男孩就这样傻愣愣的盯着她的侧脸，脑子好像不会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