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内的黑暗是粘稠的,火折子已经远远不够照明,齐小从包袱中取出火把,用火折子点了一头的浸油的布条,燃起来的火光奋力撕开一小片可看清的地方。
江愁余走在最前头,借着最后方传来的光亮才看清脚下坑洼湿滑的路面和两侧嶙峋突兀、挂着水珠的岩壁。这路很难走,每一步都在踩在空地才能落脚,但忽的她踩到块碎石,身形不稳,脚步慢了一拍,便感觉到背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是匕首扎入后背皮肉,她敢赌,十有八九冒血了,就是不知道深不深。
与此同时,后面的邓老汉拔出他的匕首,先是看了眼江愁余被血色染开的后背,阴恻恻说道:“匕首无眼,江娘子还是老实点,莫要动什么歪心思。不然下回这匕首就不是扎的后背,而是脖颈之上。”
江愁余痛得扯了下嘴角,又垂眸看了眼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双手,简直隐形囚犯待遇。她还不够善良老实吗?真的没人为她发声吗?
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邓老汉之后的香娘颤着声调说道:“邓叔,要不我来看着她?”
邓老汉闻言,则是回头瞧了她一眼,眼神幽微,“香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放了她?”
香娘被点破心思,正欲争辩,她后边的齐小扯了她的衣角,朝邓老汉道:“邓叔放心,我看着香娘姐。
他一开口,江愁余暂时按耐住心思,她如今的身体怕是干不过这其余三人,即使香娘中立,她没把握从邓老汉和齐小两人手中逃走,这系统也不说话,只能靠她自己想办法。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碎石、淤泥,许久没如此高强度运动,江愁余的脚不住地疼,空气变得稀薄而污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胸口像压着石头,她有些喘不过气。洞顶不时有细小的碎石和沙土簌簌落下,打在头上和肩膀上,引得人心惊肉跳。
“江娘子,小心头顶!”香娘忽然低声提醒,江愁余听到时身体率先做出反应,往右边一倒,几乎同时,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带着风声擦着她的肩膀砸落在地。林薇的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还没未放下心,就被邓老汉粗暴地从地上提起,他看着地上的石块,笑了声,“看来江娘子有些运道在身。”
江愁余气得差点翻白眼,怎么你一副我找到最好实验品的优越感。
如果她能出去,或是找到龙傲天,她一定把这邪恶老头扔到牢里关上三天三夜。
“往前。”邓老汉催促道,扯了手中的绳子,江愁余被迫继续推着往前,到了那道极狭窄的缝隙,邓老汉将江愁余推到一旁,香娘趁这空隙赶紧扶住她。
邓老汉仔细看了眼这缝隙,确认只能仅容一人通过,便转头看着江愁余:“那这一回,也是江娘子请?”
香娘收回手,默不作声退到之后,满是担忧地盯着江愁余。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江愁余看着捆住手腕的绳子,末端在邓老汉手中,心想这也不去也不行啊。
只是她不清楚,邓老汉的目的为何,他既然不是为了找人而来,那这矿洞还藏着什么秘密,值得他冒险而来。
在邓老汉的目光之下,江愁余慢吞吞地走到缝隙之前,缓缓踏进一步,侧着身子没入到那边的黑暗之中,再无声响。
邓老汉从齐小手中夺过火把,将火把凑近缝隙,然而缝隙前便是一个拐弯,看不清前方景象。他难得有些踌躇,不知对面是何情况,又怕江愁余在那边不怀好意,甚至隐隐有些后悔让她第一个,打不定主意是否现在进去。香娘见状便道:“不然我先进去?”
谁料邓老汉便点了末尾的齐小,还将手中的绳索扔给他,“齐小你先进,把江娘子好生看着。”
齐小接着绳索,看了眼香娘,便说声好。还好他身量不算太高,缩着手脚勉强能进,他钻到那一边,隔着石壁喊道:“邓叔,江娘子晕过去了。”
邓老汉心中思量,便朝他说道:“你先盯着她,把她彻底绑起来。”
“若是中途醒了,便杀了吧。”
“……好。”齐小回道,隐约有江愁余的闷吭声。
邓老汉却丝毫没有进去的打算,反而是坐在旁边啃起干粮,盯着他毫无起伏的脸,香娘的心几乎都要提起来,她时不时看向缝隙,生怕听到动静。
“看着那处作甚?齐小手脚还算利落,又是杀过鸡的,如今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应该不成问题。”
香娘赶紧收回目光,她灵光一现,为自己找了个理由,“先前才地动,若是又地龙翻身,那齐小怕是……”多的话她不敢多说。
谁知邓老汉忽然大笑起来,香娘不明所以,离他远了些,而邓老汉笑了足足一会儿才道:“你真以为有地动吗?”
“……可镇上人都这么说。”香娘说完便想到那股弥漫不散的硫磺味,她突然反应过来,那硫磺味在地面上最浓,反而他们越来下挖就越没有硫磺味,可见是有人将火药放在地面之上炸开,伪造地动的假象。
不过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这矿洞之下有秘密。”邓老汉眯着眼睛说道,字句缓缓。
香娘这才发现自己竟将疑惑问出来,不过听到邓老汉此话,她忍不住追问:“什么秘密?”
邓老汉斜瞥了她一眼,“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他起身掸了掸沾上的碎屑,平时佝偻的背缓缓挺直,气质骤变,似乎有些不太像平时的邓叔。
“走吧。”他尝试着将手脚投进缝隙中,随即整个身子陷进去,香娘不敢多言,忙跟上去,心中祈求江愁余无事。
*
矿洞深处,陈腐的泥土与某种更腥浊的气息混合,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胥衡一手压着肩上正汩汩流血的伤,一手拿着剑,薄唇因着高烧不退泛着血色,乍一看还算正常,实则玄衣下摆往下淅淅沥沥滴着鲜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他用剑挑开面前尸体的衣裳,只见尸身肩胛骨内侧有一块刺青——是一只眼瞳,线条极简,用极细的墨线勾勒,瞳孔用的是最纯的朱砂色,短短几笔便勾勒出眼瞳近乎原始的兽性。
这已经是来的第五回人手了,胥衡平静地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收起剑往洞深处走,将数不清的杀手尸身抛在之后,最后一脚踩到其中还未死透的人。
那人原本昏过去,却又因剧痛醒过来,他猛地剧烈抬头,像濒死的野兽般骤然将眼蹬到极致,眼白上布满了狰狞的血丝,他死死地将目光钉在胥衡脸上,喉咙“嗬嗬”两声,用并不熟练的官话诅咒道:“你会死,主上会杀你,在不久之后。”
胥衡闻言停住脚步,垂眼看他,“你不应该开口的。”
如果这人不开口,他还可以慢慢猜这回又是谁下的手,毕竟他仇敌不算少,他至少也要猜个一夜,可惜,这人开口了。
这人脸上闪过不可置信后便是故作嗤笑,咬着牙说道:“你诈我?”
执迷不悟。
胥衡利落吐出一个名字,声音低沉,清晰地传到这人耳边,眼见这人近乎收缩的瞳孔,他才迎着目光轻笑道:“这下才算是诈你。”
“看来我猜对了。”
“噗——!”
这人地身体如同绷断的紧弦,不受控地往上一挺,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气力还没到口舌,脖颈便暴凸起根根青筋,如同蜒蚰爬满他身体的皮肤,他猛地大张口,吐出浓郁、黑色一口血,显然中毒已深。
胥衡侧身躲开,浓血在地上滩开来,而这股血吐出之后便似乎抽走这人的最后一丝生息,身子如同无骨般渐渐软下来 ,眼中的光亮戛然而止,停滞在脸上的只有惊骇。
而罪魁祸首则丝毫不觉,反而目光落在身上的血迹,皱了皱眉,不耐地“啧”了一声,他掏出怀中妥善放着的深色手帕,盯着看了会儿,还是又放回去,没有用压伤口的那只手。
算了,他嫌这些人血脏。
不知江愁余节省的毛病哪里来的,从前偌大胥府应该不至于苛待她吧,胥衡转念又一想,但在军中时,也有不少塞进来的权贵子弟,老是聊些后宅之事,什么恶仆欺主、庶出相争,他当时听得烦了,一人给了一脚,命他们操练去。
京城胥家年轻一辈就他一人,应当不存在庶出相争,不过往来上门的子弟和女郎不少,万一哪个不长眼的欺辱她,孤立于她,还有母亲若是没照顾到底下有恶仆克扣她的吃食和用度,那她日子岂不是很难过。
胥衡烦躁得伤口更疼,心想,还好江愁余没来,不然看着这些又要不舒服,连着三日吃不进饭食。
想到江愁余惫懒的性子,此时她应当正躺在客栈的榻上,看着话本子,脚一翘一翘的,绣鞋不知踢到哪处去了。他早晨出门时先去昨日吃过的酒楼替她定了一桌晚膳,如今她应当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