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

    花了一炷香的功夫,江愁余他们两人终于顺着气流的方向走出岔路,几乎踏出那一步时,耳边便传来不小的人声,恍然间似乎回到地面世间。

    江愁余讶然,眼前的如同一个放大的蜂窝,新挖的矿洞依旧高高低低,同先前他们所见的地坑并无二异,只是多了矿工——相比于偌大无比的矿洞,他们才像是密密麻麻的蝼蚁。

    巨大的矿洞被几盏挂在岩壁高处、形如鬼眼的油灯照亮。灯光浑浊,勉强勾勒出一个庞大的、令人窒息的地下囚笼。空气污浊得如同凝固的泥浆,混杂着汗臭、血腥、排泄物和矿石粉尘的刺鼻味道。而人影幢幢,数百个衣衫褴褛、形销骨立的人影,像一群被抽掉了骨头的行尸走肉,粗大的铁链,咬住他们的脚踝,锁环深陷进皮肉,磨出溃烂的伤口,脓血混合着泥污,在污浊的皮肤上蜿蜒而下。每一次拖动,铁链便发出沉重刺耳的“哗啦”声,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呻吟。他们甚至没有鞋,赤脚踩在无数石子堆起来矿道上搬运沉重的矿石,即使隔得远,江愁余依旧能察觉到那是一步又一步的血脚印。

    “磨蹭什么!”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在洞窟中回荡,一个身材壮硕如熊罴的监工,满脸横肉,眼睛露出凶性。他赤裸着肌肉虬结的上身,手中挥舞着一条沾满污渍的牛皮鞭。。

    他的目标,是一道摇摇晃晃的人影,那人念叨着:“给我点水,好渴好渴……”嘴角不断溢出暗红色的血沫,在泥地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你给老子装什么蒜?”监工用鞭子指着他,冷笑了一下,猛地扬起鞭子。

    “啪——!”

    鞭梢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抽在那人的身上,凄厉惨嚎从那人喉咙里挤出,随即又被不停地咳嗽。肉眼可见他褴褛的衣衫瞬间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紫黑色鞭痕狰狞地绽开,皮肉翻卷,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染红了身下的污泥。

    “是我兄长、是我兄长啊!”

    旁边的齐小突然说道,远远看去那人的乱发遮住了面容,加之削瘦的身体齐小竟一时没认出,直到那声惨叫他才去从猛然间发现——那时他的兄长齐大啊。

    “这群畜生!”齐小捏紧手中的草绳,眼眶泛着热泪,他控制不住想要冲出去,他要杀了他们这群没人性的东西。

    江愁余咬着牙拦住他,用尽量平和的声音说道:“不要出去送死,你没看到那有多少人吗?”

    或许是为了死死看牢这些矿工,偌大矿洞之间居然有上百名监工,他们皆是身强力壮,身上少则一鞭一刀,多则身上满是利器。齐小冲出去不但救不了他兄长,反而也活不了。

    齐小嘴唇都在颤抖:“要是眼睁睁看我兄长如此,我还不如出去同他一起死,还能拉一个垫背的。”

    动手的监工本来不想再管,谁知周围的一名监工起哄,“要不我们找个乐子?”

    “什么乐子?”

    “你不是骨头硬吗?我倒是想看你心肠够不够硬。”

    说话的监工扔出一把匕首,“你去杀了你旁边这个人,你如果不肯动手,慢一步我便杀一个人,慢两步我就杀两个人。”

    “可大人说……”有监工试图阻拦。

    “那又如何,他许久不来,我们在这儿守着,不能给自己找点乐子吗?”说话的监工显然在他们之中有些地位,此话一出,众人不再反对,往后退了一步。

    齐大倒在地上,脸栽在泥水之中,沾了满脸污泥,他缓缓抬起那双眼睛,死死瞪着监工,说话的监工被这眼神彻底激怒了,抬脚便狠狠踹在齐大的肩窝之上。

    “我这是给你机会,不然!”他说着,“噌啷”一声,寒光刺目!冰冷的刀锋在浑浊的油灯下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接划过齐大身边的矿工脖子,那人没有来得及反应,惊恐的神情定格在他的脸上,而脖颈迸裂的鲜血溅在动手矿工的脸上,越显凶相。

    许多麻木的矿工下意识闭上眼睛,接住便是无声地哭泣,没有一个人敢动。

    “可惜,你害了一个人。”监工站起身,舔了嘴边的血迹,蔑视地看着齐大。

    “你有脸活着吗?”

    ……

    齐小脑子“嗡”地一下子炸开,眼前的暴行同从前兄长对他所说之话交杂,他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再也没有所谓的理智。

    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杀了他们。

    冲出去的瞬间,却见身旁的人影猛地冲下斜坡,单薄的身影迎着风声,却丝毫没有停留,径直冲到那监工面前。

    分岔路出来的这个矿洞本来便离得近而又隐蔽,监工根本没有察觉此处有人,更没有想到会有人忽然冲出来,他们面朝着矿工,一时之间根本无法作出反应。

    江愁余理智的堤坝直接崩塌,心头涌起的怒火连同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手中的簪子之上,没有思考,没有权衡,身体在理智之前先迈出去,压低身形,在扑出的瞬间,手臂已借着前冲的惯性,由下而上,狠狠刺出!

    目标只有监工裸露在外的后脖。

    “噗嗤!”

    一声沉闷、短促,却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器入肉声!

    尖锐的簪尖,毫无阻碍地扎进了皮肉之中,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簪尖撞击到坚硬骨头的瞬间,传来的那种令人牙酸的顿挫感!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有所停滞。

    监工那张露出蔑视神情的脸,瞬间扭曲、变形!所有的凶狠、暴戾眨眼间被一种纯粹的、无法置信的剧痛和惊骇所取代!他那双细小的眼睛猛地瞪到极限,眼白里瞬间爬满了惊骇的血丝,瞳孔缩成了两个极小的黑点。嘴巴大张着,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只发出一声极其短促、扭曲变调的抽气声:“呃——?!”

    他的身体瞬间僵直在半空,然后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晃悠悠地转过头,努力想看清伤他的人,庞大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个趔趄砸在地上。

    “啊——!!!”

    倒下的瞬间,他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的脸,那双布满血丝、如同恶鬼般猩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有些茫然的江愁余。

    “贱……人!!”他嘶吼着,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血沫和无法抑制的痛楚颤抖。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始终无力,只能用手捂住那支深深扎入肉里、只露出一点冰冷银光的簪尾,指缝间,暗红的鲜血如同小蛇般汩汩涌出,滴滴答答地落在污秽的地面上。

    他身边的监工们反应过来,有人抬脚踹向江愁余,亦有人拔出刀刃,朝她砍来,只能说四周处处是杀意。

    寒光之下,江愁余清醒了些,手掌还忍不住在颤抖,身体不仅没了力气,还冒着虚汗,成功打消她想要往后逃跑的心思。

    这下是真的不太妙了!

    但江愁余没有后悔,她安慰自己,也算是挽救一条生命、死得其所的英雄,就是没救成龙傲天,不知道系统还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吗,如果能重来,她想选法治文明的现代副本。

    就在那刀刃距离她脖颈皮肤不足三寸的刹那!

    “嗤——!”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撕裂了寂静的空气!这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金属高速旋转的厉啸!

    一道比飞鸟更迅疾的乌光,从众人头顶斜上方激射而出!同样冲下来的齐小心见到这场面,心都提到嗓子眼,害怕下一秒这物什便没入江愁余心口中。

    谁知它的目标并非江愁余,而是——她面前的所有人。

    乌光砸在挥下来的巨刀之上,握刀的监工志在必得的狞笑瞬间凝固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感觉手腕处传来不住的震动,甚至脱力,他不受控制地松开沉重的鬼头刀,在距离江愁余毫厘之处,骤然失去了所有力道,“哐当”一声巨响,沉重地砸落在众人脚边的泥水里,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

    而那乌光也随着力道插入她面前的地下,剑柄接连不断地颤动,可见使剑之人的力道之大。

    而江愁余目光落在那柄剑上,熟悉地心惊,带着难以言喻的安心,似乎这路上的颠簸恐惧都消弭在此刻,她猛然回头,朝着剑的方向看去。

    “谁?!暗中动手的玩意儿!”反应过来的监工吼道,变调的声音透露了他的恐惧。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一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玄衣。他一步一步走下来,身上不停往下滴着液体,仔细一看居然是鲜血,离得近了才发现他的玄衣几乎快要染成血衣,活脱脱像个杀神。

    江愁余脑海中的警报声戛然而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他皱起来的眉心之下默默闭嘴。她瞧着这龙傲天越来越不太好看的脸色,甚至在想,他不会骂她吧,那她要还嘴吗?不对,她是来救他的,他凭什么骂她。

    原本勉强鼓起来的勇气在剑柄颤动的“嗡嗡”声瞬间消失,甚至有点莫名的慌,她大人有大量,如果他骂她,就看在他救自己一命的份上忍他一忍。

    两人对视许久未开口,几乎快要跑废过来的齐小停住脚步,眼神瞅了瞅江愁余和她对面的男子,抠了抠脑袋说道:“江姐,没想到江姐夫还挺厉害的。”

    江愁余:“?”什么江姐!

    正想开口的胥衡:“……”

    齐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语出惊人,说完赶紧去泥地里扶起亲哥,同时嚎道:“兄长,你醒醒啊,我绝对不会放过这些人。”又晃了晃他怀中的亲哥。

    齐大拼命咳了几声,低语了几句便彻底晕过去。

    齐小没有听见,更加着急,拼命晃着兄长,生怕他弃自己而去,旁边站着的矿工看不下去,提醒道:“他方才说,你再晃他真要死了。”

    江愁余在旁边看得无语,她怎么没发现齐小还是个搞笑圣体。

    “很好笑?”忽然有人问道。

    “对啊,你还不知道,我来找人的时候……”江愁余嘴比脑子快,说了一半才发现问话的是胥衡,默默闭嘴不再说话。

    胥衡看着她原本整洁的青衣不知从哪处沾了尘土和血迹,连着脸上还有黑点,上回给她买的发簪也不见了,哦,插在监工的后脖上,头发也乱糟糟的,就觉得手越发紧,烦躁愈深,但他不想对江愁余发脾气,于是耐着性子问:“不是说……”

    “别问我为什么要来。”江愁余果断拒绝他的问句,要问就去问这破系统。

    “伤到哪里了?”胥衡沉着脸,换了个问题。

    “没伤到……小伤哈哈哈,要不我们先解决这些人。”江愁余本来也想装一波,谁知胥衡就要上手查看,她赶紧躲过,不提还好,一提就感觉后背又痛起来,控制不住呲牙咧嘴。

    胥衡看她还算活泼乱跳,身上的怒意散了些,转而看向那些监工,方才喊话的监工此时说不出一句话,他手上沾的人血不算少,但看到这人的第一眼便知道,怕是他们这里所有人加起来怕是都动不了他。

    而如今唯一好的便是,他受伤了,而他们人多。

    江愁余看了半天,总觉得奇怪,目光落到胥衡手中,眼见其中空空,赶紧拔出他的剑塞到他手里,顺便鼓励道:“少将军加油!”

    说完赶紧退到一旁,齐小见状也在其他矿工的帮忙下背起自家兄长,他凑到江愁余旁边,小声问道:“江姐夫打得过吗?”

    “谁是你姐?谁是你姐夫?”江愁余觉得无语。

    “当然你是我姐啊,自从你冲下来救我兄长时,你便是我的亲姐!”齐小拍拍胸脯,不过他随后头又低落下来,“我听他们说,香姐夫没了。”

    江愁余静默,想到香娘坚韧的脸,随即问道:“尸身呢?”

    “说是扔到铜炉里烧了。”

    ……

    在众矿工眼中如同巨石一般无法撼动的监工,如今面对胥衡却像是毫无还手之力,乱七八糟的惨嚎在他们口中发出,江愁余看着他们扭曲的脸,似乎听到过去无数压抑在地下的悲鸣。

    但是胥衡没有杀这些人,他只是将这些人挑断手脚筋,转而看向麻木茫然缩成一团的矿工们,冷静道:“动手。”

    江愁余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是胥衡杀了监工,那这些矿工即使身体走出地坑,但灵魂仍旧被困在这方寸天地,只能让他们自己动手,才能彻底走出过往的阴暗。

    她默默看着,不少矿工颤抖着摇头,没人愿意站起身。

    最让江愁余意想不到的是她身边的齐小。

    他放下背上的兄长,提起抖落在一旁的匕首,一步步走到欺辱他兄长的监工面前,那监工哭嚎着让齐小放过他,他也是听命行事。

    得到回应的是齐小扎进他心口的匕首。

    “你该死。”

    溅出的血飙到他的还算稚嫩的脸上,显得残酷又可怕。

    可与此同时,是人群众一道道站起的身影,伴随着脚上的铁链拉动。

    江愁余没有再看,反而是扶住面前的胥衡,这回她才看清他的脸色难看到不行,她触碰到他的瞬间手上沾了濡湿的血迹,他的汗水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滑落至衣襟,而衣襟那处颜色已经深了一片。

    她愣了好一会儿,随即想起什么,左手赶紧倒出香囊里的药丸,管他什么效用直接一把捂到胥衡嘴里。

    “你要毒死我吗?”吃药这人嗓音低沉,语气好笑,“我伤没那么重。”

    江愁余一直知道男人的自尊心非常强,但也没想到伤到临头还在硬撑,她才不管,继续翻找香囊里面还有没有剩的,“毒个毛,都是好药!”

    “你怎么知道是好药?”胥衡闭上眼。

    “因为是甜的,都是甜的药了能坏到哪里去?”江愁余自有一套歪理。

    胥衡好笑,看着江愁余的头发顶,心道那下回还是找那个老头,虽然人聒噪了点,起码药的味道不错。

    “这边处理完了,我们出去吧,还是得找个大夫看看。”江愁余凑近看了眼胥衡身上,据粗略算,还是有几处伤比较严重,甚至看龙傲天这冷汗,怕是伤口有毒。

    “有人来了。”胥衡平静说道,同时看向位于地坑里一个洞口。

    江愁余顺着目光看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出来,甚至算得上熟人。

    邓老汉瞧清楚江愁余便笑道:“江娘子真是福大命大。”

    他的眼珠一转,又落在胥衡身上,“胥少将军,久仰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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