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少傅!”楚鸣鸾连忙稳住了身形,又仔细理了理鬓角,这才复又抬眼向云宴看去。
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公主。”云宴缓步走下台阶,拱手行礼。
小公主不乐意了:“少傅何必这么生分。昨日我才说过,少傅唤我阿鸾便是。”
“公主,礼不可废。”云宴复又拱手告罪道。
待云宴站直,他这才侧眸转身端量起院落中的众人来:“母亲托我来瞧瞧雾娘子,并请各位挪步至前院入宴。”
言语间,他遥遥向夏姬颔首回礼。
听雨阁小院内的鸟兽鱼虫们终于落了个清净。
长廊下,一行人葡萄串似的跟在云宴身后。
莫道秋被系统的吱哇乱叫吵得眉心突了又突:【你不是想让我攻略太子么?】
很好,灵台一下清明了许多。
系统此刻就像海岸边伸腿试探又很快缩回沙地的长腿鸟,噤声一刹,她问:“这么突然?”
【我只同能人共谋。】莫道秋再次拦住夏姬几欲探脉的手。几番微不可查的拉扯后,她食指轻点夏姬被紧握的掌心,心道:【譬如,这般能人。所以,】
莫道秋无视夏姬目中寒意,继续道:【除了你知晓的那些消息,你可还有何能力?】
“当然!当然有啦。我想想。”在系统吊命似的“嗯”声后:“嗷!我可以传声!”
莫道秋:【传声?千里传声?】
“不是哦,是传心声哦,随便指定一个人100米内都行。”
【一百米?】
“嗷,就是差不多三百尺的样子。”
“倒还算有用。”莫道秋扫向人前的那道如松背影,眸光微动:“就他罢,那个老棒槌。”
走在最前的那道身影一顿,回眸瞥过莫道秋二人。
视线流转少倾,惹得众人纷纷侧头向两人瞧去,云宴才淡着神色继续迈步前行。
而夏姬被死死钳住的手也早在众人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的一刹那,便因着始作俑者片刻的松懈被挣脱了去。
【他能听到?】莫道秋的心声里带着三分凉意。
“啊……啊?”系统有点儿懵,“不就是让别人听见你的心声吗?”
现下的凉意变成了十分:【蠢货!你竟让旁人知晓我心中所思为何?!】
“嗯、呃、刚刚你一直没说话我就已经把心声掐断了,求轻拍呜呜呜。”系统此刻的语速快得仿佛在追命。
莫道秋:【……】
系统害怕极了:“呜呜呜姐妹你脑子能不能转慢点儿啊,太快了我识别不出来。”
【也没什么,只是想杀人。】莫道秋的心声更添冷冽,【想着如何助你当场杀了我。】
莫道秋就在系统一路上战战兢兢又花样百出的道歉声中行至了宴客厅。
“雪儿、雾儿,快过来。”端坐于主位的国公夫人朝二人招了招手。
云暮雪:“母亲。”
莫道秋:“母亲。”
躬身礼毕,国公夫人牵着二人落座于身侧。
此番来的夫人均是国公夫人从前的手帕交,自是不在意这些坐席虚礼。
“这般瞧着,雾儿倒是与人亲近了许多。”一位夫人道。
国公夫人脸上的笑意更真切了:“若非如此,也断不会在婚期将近的这时候请诸位过来小聚。”
许是不愿冷落了云暮雪,另一位夫人接着道:“雪儿倒是一如既往地知书达理。”
“这便是要劳烦诸位的另一桩事了。”国公夫人握住云暮雪的手,向众夫人道:“姐姐妹妹可知有何人品贵重的郎君近来尚未婚配的?”
“这是要为雪儿相看?”一位夫人问道,“可有问过国公爷的意思?”
国公夫人摇头:“我家老爷的心思你是知晓的。”
另一位夫人打趣道:“你既不愿将雪儿许给那位,不若叫宴儿娶了去,还能得个亲上加亲。”
国公夫人瞧向自家痴儿微蹙的眉头,又思即他将至的三十生辰,颇有些头疼地摇摇头:“我只求我家雪儿能多瞧些好儿郎,选个称心如意的才最是要紧。”
言罢,恰逢下人传话席面已摆好,众人不再多言,纷纷向偏厅行去。
偏厅内只设了两桌席面,夫人们自是坐一桌,余下的娘子郎君们自然而然地凑成了一桌。
夫人席好一番笑闹推杯后,宴席也将近尾声。
“喝这碗罢。”莫道秋两指按住云暮雪适才碰上的汤碗碗沿,将自己那碗递了过去。
眼见着莫道秋将本是云暮雪那碗药膳一饮而尽,夏姬起身告罪道:“诸位见谅,适才沾了些汤污,容我去更衣。”
“我带先生去罢,总不好叫客人迷了路。”莫道秋起身道。
二人跨出偏厅,一前一后沿长廊向更房走去。
“夜见草食入后在体内累积,再辅以栖兰便是五脏具衰的剧毒。”
莫道秋的话让夏姬止了脚步。她转身浅笑着道:“哦?这般药理学问倒是有趣。”
“栖兰本为蓝色且伴有幽香,与山药混合入水后非但不会减弱药效,还会变得无色无味。”莫道秋弯唇:“且你方才入席前离了宴客厅片刻。”
夏姬眉眼乍然,唇边笑意不减:“这栖兰竟这般奇特?”
真不愧是我啊,见了棺材也不落泪。
莫道秋心道。
“厨房帮厨的王二,那晚枕头下凭空多了一袋银子,钱袋里还有张纸条,纸上是活字印刷的字,上面写着——”
夏姬索性撞了棺材:“算算时间,成王府这时候该办的不是宴席,合该是云娘子的丧事才对。”
“真是奇怪,对吧?”夏姬眼睫微眯,唇角笑意依旧。
“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毕竟相差一岁,莫道秋竟有些不解为何这时的自己既已知晓将与太子成婚的是雾貌席,云暮雪也不会再被成国公用作平衡之术嫁与太子,自己究竟为何还要紧咬着云暮雪不放。
“你若不用蛊,倒也杀得。”这轻飘飘的语气,实是视人命如草芥,“再者,这局棋只差一步便可得胜,何至于倒要主动认输再另谋一局?”
莫道秋默然。
是了。
若是上一世,昨日云暮雪身死后,便会被人发现书案画纸上用指腹沾血慌忙写下的“雾”字绝笔,届时雾貌席被污入狱百口莫辩,婚事作废。即便当时成国公和国公夫人二人力保,雾貌席也在牢中足足受了近一月磋磨。
“她或许是你的朋友。”片刻后莫道秋只是道。她移目看向廊外卷边焦黄的细长竹叶,顿了顿道:“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朋友?”夏姬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只同有用之人交朋友。若是无用,便不过点头之交;若是难用,便尽早弃之;若是阻我,更应早日除之。”
“再者,”夏姬的眼里闪过不解,“我若得偿所愿自是喜不自胜,为何会后悔?”
莫道秋的目光落回夏姬身上。
两人的视线相交须臾,莫道秋方道:“走罢。”
二人行至更房。
莫道秋在门槛前止了脚步。她谛视着过去自己的背影,再问:“若我助你杀了我呢?你可愿放过云暮雪?”
“嗯?”夏姬竟也不管此刻卧门大开就径直入了屏风后褪了衣衫,她抽空睨了眼被两面轻纱减色模糊的身影,闲谈般笑道:“自己杀自己?这倒不多见。”
“后日。”
莫道秋跨入室内,掩上门扉:“后日小皇子百日宴,我便可助你成事。”
夏姬似是将这番话当成了诓骗她的缓兵之计,也不置可否,只是整理衣袖着从屏风后信步出来,随意扫了眼门边的背影,温声道:“晚了。”
莫道秋掩门的手一僵,旋即飞快夺门而出。
“系统,你能瞧见多远?”一道人影飞速掠过长廊,竹枝晃荡。
“可识别范围半径100米。”系统的声儿有点儿抖,“啊啊啊啊啊!!!山药糕!!!是山药糕!!!要吃了!!!救命救命救命!!!”
莫道秋:“让云宴听到我的心声。”
“快说快说快快快!!!”
“哈,这时候,姐姐应当早已将那盘山药糕吃下肚了吧?唉,真是可惜了这么美的人儿,最终却落得个七窍流血的惨死情状。”
莫道秋飞奔入宴客厅前院,脚步一刻不停地径直跑入会客厅——
那盘山药糕不知被谁打落在地,小厮正一面收拾一面向云宴告饶。云暮雪则端坐在二人之间,瞧着有些神色难辨。
还好,一切还来得及。
莫道秋放缓脚步走向众人。
“你这狗东西平日里究竟是怎么做事的?将主子烫伤了你担待得起吗?!竟这般不懂规矩!”小公主怒气冲冲地命人将那小厮杖杀了。
云宴抬手拦住侍卫,视线落在袖口处的绵白碎屑道:“无妨,让他随我去更衣罢。”
“诶,人都走了,还瞧。”楚小世子凑过来给了莫道秋一脑瓜崩。
莫道秋显然没料到这二人私下里相处竟这般随意,被这一脑瓜崩弹得有些愣神。
“阿雾,你怎的这样瞧着我?”现下会客厅只有这些小姐郎君们,叫楚小世子的称呼也更随意了些。
莫道秋无意与楚望过多牵扯:“世子,如今我既将嫁做人妇,你我二人还是莫再记挂往日情分为好。”
“所以你连‘阿望’都不愿叫了吗?”小世子显然伤心了。
还不待莫道秋说些什么,楚望就已经又恢复了往日的朝气:“阿雾,不管你嫁与谁我们都是朋友!百日宴那日你且在宫门等着,我那儿还有些稀罕玩意儿,到时全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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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宴当日,皇宫玄风门。
“阿雾!”楚小世子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笑意盎然地大步向莫道秋走来:“那些小玩意儿马上就到了,你且等着!”
只见小世子的马屁股后边儿远远坠着辆马车,正扬鞭策马地飞驰而来,宁安街上的马车一见那车上的山铁玄龙佩便纷纷避让至左右两侧,岷王府的马车几乎是耀武扬威般驶停在二人面前。
“梧野哥,快将我之前寻的火绒蚁和红粉丝蛾拿来!”说是让人拿,楚望却先人一步跳上了马车。
莫道秋正要婉言拒绝,袖子却被人扯了扯。她扭头一看:
云暮雪面上不显,眼珠子却都快将楚小世子的左右手盯穿了。
“多谢世子割爱。”莫道秋终是收了礼。
“没什么。”小世子挠挠头似被夸得有些不知该如何动作,浑身上下却难掩骄傲,“这些小宠我家里还多着呢!”
小世子的嘚瑟模样却没被该瞧见的人瞧见。
莫道秋望着渐渐驶近一前一后两辆马车,杏眸微眯。
这两辆马车前角都挂着月莹琉璃灯,其上覆有青云纹。
是皇宫西苑云府的马车。
云宴和夏姬先后从车内掀开青帘躬身而出,徐徐步下脚凳。
“云大学士,夏姬先生。”莫道秋上前躬身行礼道。
两人拱手回礼,夏姬又朝向逐渐走近的成国公夫妇躬身道:“国公,国公夫人。”
成国公颔首,再向云暮雪姐妹二人道:“登记查验已毕,走罢。”
云暮雪先一步跟了上去。
莫道秋却再向夏姬近了半步。
“未时末,仙雨亭。”莫道秋踮脚,附耳靠近。
瞥见夏姬凤眸中升起的猜忌,莫道秋后退半步,注视着过去的自己道:
“我说过,我自会助你登上那凌云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