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

    25

    君笙也是没有想到,病来如山倒。

    原本从西南回来,路上奔波劳碌就已经让她感觉有些精力不济,偶尔也有几声咳嗽,她并没有当回事。只当是风寒入体,不曾放在心上。

    结果神游了一趟,这副身体倒是受不了来来回回的元神出窍。

    虽然身体难受,但是意识竟还算清明。只是浑身虚弱得厉害,连抬一下指头都仿佛要用尽全力。

    耳畔是侍女忍不住的抽噎声,还有太医忙碌的脚步和低语,来来回回,嘈嘈杂杂。

    她的手一直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握着,大手的主人握得很紧,像是攥着她仅存的一口气。

    他的手指指节分明,却微微发颤,掌心滚烫,像要把整个人的气血都传给她。

    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人紧贴着她耳畔的呼吸——粗重而急促,像是下一刻便要从崩溃边缘坠下。

    上次这种病入骨髓的痛楚,还是被一条魔龙一剑穿胸,整整在天宫躺了三月才好。她是神,自认不惧生死,那一次也不过皱了皱眉。

    不过,那也是两万年前的事了。

    她模糊记得那时,少司命也在她榻前哭了一场又一场。那丫头……总是咋咋呼呼的,嘴上厉害得很,修炼数万载竟还没稳下性子。

    可那次——?没有人,一直握着她的手。

    她突然觉得,自己在九重天上那几万年的光阴,怎么过的,好像记不太清了。

    迷蒙之间,她睁开了眼睛。

    “神迹啊神迹。”

    ?旁边的太医几乎是跪着扑过来,连连叩首,颤声说道:“天神保佑,公主无忧!”

    其实君笙只是被自己咳出的血灌进了鼻孔,活生生呛醒的。

    “咳、咳咳咳咳……”

    ?她身子一抖,一阵剧烈的咳嗽从胸腔深处涌出,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似的。

    守在床榻前面的容昭眼眶瞬间红了,高兴不过片刻,便已经手忙脚乱地拿帕子给她擦,又厉声喝道:“林太医!你还杵着做什么?!快过来看看!”

    容昭太怕了,怕她真的撑不过去。

    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像筛子一样。

    这么小的身体,一口接着一口的血喷出,染红了他的整个世界。

    君笙没有告诉他们,她现在啊,想死也死不了,齐绯本来的气运又一次转了起来,有神明的元神在,是大福运,绝对不会死掉,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就像现在,她的元神稳住了,凡人完全无法拯救的身体,就会很快的恢复。

    林太医惊得差点跪倒,踉跄着凑上来,手却止不住地发抖,只敢用帕子垫着指腹探她额头,再小心翼翼地复诊脉象,一面絮絮低语:“不碍事了,不碍事了……公主醒了好……有救了有救了……”

    老头的手指冷而颤抖,一边诊脉一边不住地喃喃自语,额角冷汗涔涔,却又不敢有丝毫懈怠。

    “公主醒了好,没有性命之忧了。”

    ?周围守着的一圈太医都松了口气,像是卸下千斤重担,却仍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浑身冷汗直流。

    君笙靠在容昭的怀里,静静地听着太医一个接一个的恭维话,还有容昭沉沉的喘息。

    他的胸膛宽阔而结实,此刻却起伏得厉害,她靠在那里,隔着皮肉,直接传入耳中的声音让她的头有些疼。

    “朕要你们一点用都没有!”容昭低吼着,声线嘶哑,“看了半天,竟然连个病因都瞧不出!”

    帝王威仪压人心魄,即便面色憔悴、双目布红血丝,却丝毫不减那份与生俱来的掌控力。他整个人像是一把尚未出鞘的利剑,压抑着杀意,却锋芒毕露。

    “究竟是不是余毒造成的?!”他声音陡然一提,像是怒雷滚落,直将内殿压得死寂一片。

    君笙伸手去抓他的手想让他冷静点。

    这确实难为了这帮老大夫了。

    这些凡间的太医终究只能看得了病症,哪里能窥破一个凡人身躯,反反复复被神明元神撞来撞去,伤了命脉的病根。

    林太医是太医院里跟小公主混得最熟的一个,就算他如今身为正使,也被这压抑如山的气氛压得大气不敢出。

    此刻殿中无人敢言,满屋子寂静得只听见炭火噼啪声和女子轻浅的喘息声。

    他只得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开口,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惶恐,一边低着头看君笙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揣摩皇帝的情绪:

    “启禀皇上,公主劳心劳神,心脉受损,加上最近烦忧过度,实在是需要静静修养。不过……好在,依照臣的诊断,公主殿下的余毒,已无大碍。”

    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走在刀尖上,声音不敢高也不敢低,手指微微发抖,袖下已沁出冷汗。

    “已无大碍?”

    君笙怔怔地看着他,眼睫颤了颤。她也确实感觉体内像有一股温热的流动,像春水化开冰雪,缓缓冲散了压在心口的滞闷。

    她分明探知不到任何毒素的气息了,可她明明还记得,赤玉斛就藏在暖阁书架的那只白玉花瓶里,未曾动过。

    她的毒……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就没了?

    容昭的脸色一瞬凝固,像是情绪有些别扭,不耐烦,又像是欲言又止。

    林太医又小心地给君笙扎了两针,指尖因紧张而略微僵硬。君笙轻皱眉,倔强地忍着不吭声。

    她气顺了些,胸口的钝痛缓解不少。

    “你们先退下吧,让公主好好休息。”容昭道。

    “是。”众人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皇上,我的毒……”君笙嗓音带着一点沙哑,却依旧清晰,仿佛是从破碎的琉璃中透出来的光。

    “绯绯没事了,是绯绯吉人天相。你,好好休息。”

    容昭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只一味地安抚,语气低哑却不容反驳。

    她还想再问,可他已经起身走向外殿,说是去问太医细节,并叮嘱她一唤就来。她只得躺下。

    屋子里重新归于静谧,只余血腥气混着檀香熏炉的味道。君笙侧头躺着,终于理解了卓清口中说的“腐朽的香气”是何味道了——那是一种甜得发腻、混着焦苦的味道,黏腻地钻进鼻腔,令人作呕。

    她微微蹙眉,低头抚着仍隐隐作痛的胸口,像是要把刚刚抽离的魂神一点点揉回这具身体。

    不知为何,她突然坐了起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地面冰凉,刺得她脚趾微微蜷起,却倔强地一步不退。

    她走到窗前,轻声唤着:“卓清。”

    无人应答。

    君笙的心一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下一刻,她顾不得身体尚未康复,踉跄着冲出了内殿。

    少女赤着脚,披着单薄的中衣,像一只濒危的小兽,跌跌撞撞地穿过殿门,直奔正殿。

    暗七正好在内殿觐见,低声汇报着卓清的情况。

    容昭负手而立,背对着门,一身玄袍,压暗了所有的光。他的声音沉冷如深潭:

    “药有用,我承他的情,但是容着他活着,会败坏绯绯的名声。要是让人知道她从西南回来的车上一直藏着一个男的,那些言官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

    暗七刚要抬头回话,忽然对上门边那抹单薄的影子——少女扶着门框,整个人都在轻微颤抖。

    身形单薄的少女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干裂,乌黑的发披散着垂落下来,双眼却一瞬不瞬地看着殿中那人。

    容昭猛然回身,与她那双空洞的、如同被雨打落的葡萄般的眼睛对上。

    “你抓了卓清?”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像是指尖划破了这大殿的沉默。

    ?“什么药?”

    ?她抓住了两个问题,没有再问第三个。

    她站在门边,头发散乱,呼吸还带着针灸后的微颤,像是被骤然拉进了风雪中,却仍固执地睁着眼。

    她记起那天在山崖,卓清用衣袖裹着草根递给她时,那一瞬他微不可察的停顿。她那时没察觉,可现在想来,赤玉斛的根须体系复杂,层层缠绕,如蛛丝般分支纵横,就算被人抽走一两缕,也不容易觉察。

    她下意识抬手扶住门框,却只是轻轻贴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神却已不再是虚浮的,而是一点一点地聚焦,像是有寒意自心头缓缓凝起。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不可置信,也有疑惑,还有,模模糊糊的恨意。

    “殿下您别跟皇上置气,皇上也是为了您……”

    ?暗七见状,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解释。

    可他话未完,便在容昭一眼扫来下噤了声。

    那赤玉斛世所罕见,解毒之效绝伦。卓清在牢里交出的,只有半截根须——也就那么一点,干瘪得几乎要碎在掌心,也只够救一个人。

    可容昭没有犹豫半分,在太医诊断她毒发加剧的当夜,就亲手喂她服了。

    空气骤然冷下来。

    少女单薄身形晃了晃,见那上坐的人根本没有解释的准备。

    良久,她才慢慢地低下头,仿佛是被什么打败,却仍旧咬着牙,声音轻微得像风:“他还只是个孩子。”

    那一刻,容昭的眼神狠狠地动了一下。

    她倔强地站在那里,眼神一寸一寸地低落下去,最后像是撑不住了,背脊一点点弯下,却仍旧没有哭。她只是咬住唇,像是连颤抖都不肯让人看见。

    “你放了他。”她说,声音像是从喉骨里磨出来的,“他已经救过我两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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