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宜尔作为红璎的挚友,有替其寻觅良缘的责任。

    比如说丰笑,她就十足满意。

    勇毅无畏,且极富担当,虽然有些偏颇,可为了血亲也能理解,正是她重情重义的体现。还会剑术,温柔又强大,实在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姑娘。

    可红璎与她差距悬殊,该如何叫这姑娘瞧见他的好呢?

    宜尔千思万想,计上心来。她回到冠玉馆,准备翌日就去找红璎商量。

    她心中记挂着事,即使睡得晚也早早醒来。

    醒是醒了,可脑袋有些缺觉的昏沉,她闭上眼,又睡不着,最后干脆爬起来。

    红璎一般午时起床,眼下还有好几个时辰,宜尔便去提前打扫熏房,给晚间多些闲暇。

    王馆主这段时日没找着杂役,倒是找着个愿意来洗院干活的。

    莫大娘家住附近,一天可以来两三个时辰,做到秋收农忙时回乡。

    宜尔原先午前干的活全都转交给了莫大娘。

    至于午后,前堂最后一遍拖地擦桌由莺语负责,宜尔则回到洗院。若是莫大娘有没洗完的她就接着洗,然后老样子去收晾干的衣物,检查熏房……再将洗院清扫一番。

    自莫大娘来后,时间上松络许多,宜尔渐渐习惯了做杂役,但不太喜欢。

    宜尔不喜欢熬夜。

    以往睡前她会看书,但如今回去倒头便睡,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用过饭后又接着干活。

    她失去了“清晨”。

    宜尔喜欢清晨那种宁静的感觉,喜欢听鸟叫,喜欢发着呆做事,喜欢青色的雾轻轻飘在院子,微凉的风柔柔拂过肌肤。

    而夜里太热闹,丝竹管弦之声,说笑逗闹之声……有时醉酒的客人拉着她,亲近也好,捉弄都罢,宜尔会有些不知所措,幸好莺语、刀鱼常常挺身而出,帮她许多。

    但不喜欢是不喜欢,总是要适应的,宜尔也很擅长“适应”。

    收拾好一切,宜尔辞别莫大娘,去找莺语。

    莺语瞧见她来,露出奇怪的神情,“欸?宜尔,我还以为你去看望红璎了呢。”

    “为何?”

    “听说他生病了。”

    *

    宜尔同莺语前往杏院。

    杏院的主人韩有杏因打赌输给王乌,要在冠玉馆诊病三年,费用还只能折半收。

    韩有杏只给男人看病,洗的衣裳又都是他的学徒来拿,所以宜尔只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据莺语所说,红璎病得很重,须得留在杏院看顾。

    “说得那么夸张,”红璎躺在床榻,偏过头看向宜尔,语声低微,“只是肚子不大舒服,懒得走就躺这儿了。”

    宜尔看着他发紫的唇和暗沉无色的脸,他额间冷汗涔涔,一副少气无力的模样。

    莺语啧啧叹道:“都这副样子了,红璎你怎么倔起来了?难为情不成?”

    红璎白她一眼,“我脸皮有那样薄?”瞥到宜尔眉间染愁,他又道:“生病也不赖,韩大夫说禁酒半月呢,我往后跟着你俩一道打杂如何?”

    “宜尔,那你可得把最苦最累的活都丢给他!”

    宜尔笑笑,“红璎你等下午饭想吃什么?”

    他突发奇想:“想吃饺子。”

    莺语:“这个时节?话说你吃得下?”

    “唉,只是肚子痛,不是肚子不饿。”而且从昨夜到现在,他除了药什么也没吃。

    宜尔起身,“那我去问问柴爷。”

    莺语跟着宜尔一道出去,房间又只剩红璎一人。

    腹中有一股灼热感,红璎侧过身半蜷起来,将手压在腹部,抵住阵阵绞痛,眼睛盯着门口。

    宜尔怕他吹风受冷,走时将门带上了,红璎只能盯着紧闭的门扉看。

    他头重如裹,半梦半醒,迷迷糊糊中时间流逝。门外响起脚步声,还有桌子板凳挪动的声音。

    再过一会儿,又响起哒哒哒的剁肉声,凌厉干脆,一听就是功力深厚的厨子。

    “韩大夫,你这香菇都没洗干净嘞。”是莺语的声音。

    “能吃就行。”

    “韩大夫你真冷淡。”

    “要真冷淡还会让你们在我这儿借用厨房?”

    “说得像大夫你不吃似的。”

    “吃又如何,不吃又如何?你个小丫头片子也管我那么多?”韩有杏一直冷冷应她。

    少年嘟囔:“师父和莺语姐光说不动。我都洗完葱了。”

    “这里还有。”是宜尔的声音。

    红璎唇角微扬,整个人往外挪了些,静静地望着两扇门之间的细缝。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又像什么都看见了。

    红璎想起了小时候。

    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他躺着,义父絮絮说着。

    红璎对自己的亲生爹娘已毫无印象,甚至也不记得义父是什么时候收养自己的。

    从有记忆以来,他就和义父住在一个破败的小屋里。夏日狂风暴雨将窗户吹破了半块,义父一直没修,结果等到冬天,冷风吹得两个人瑟瑟发抖。

    刚吹一天,红璎就受寒病倒了。整个人烫得像个火球,脑袋晕晕乎乎,又涨又疼,一度以为自己要病死了。

    义父说他傻,说给他熬姜汤,喝了姜汤就会病愈。

    然而义父似乎也不怎么会熬汤,他不知从哪儿整了一大把生姜,泡在水盆里,一边搓洗一边跟躺在床上的红璎说话。

    “乖儿子,我跟你说啊,这姜,切成细丝炒起来味道可好了,拌点牛肉。你义父又年轻又帅的时候,只在一家山里的馆子吃过一回。就是那种……”

    红璎没力气搭话,只乖乖听着。

    那时他就想,如果真的要病死了,就这样听着义父的念叨,闻着他为自己煮的姜汤气息死去也很好。只要不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就很好。

    眼前的场景与过往重合,红璎听着他们的说话声,恍惚间觉得一切像是一场梦境。

    被王馆主收留是梦,做小倌是梦,连遇见宜尔也是梦……等这场大梦醒来,就又回到了那个又脏又小的屋子。

    可他是醒着的。

    腹部抽痛感淡去,红璎翻过身子,仰面向天。

    他四肢酸懒,冷汗淋漓湿透了衣衫。他闭上眼,细细地听着门外几人闲谈。

    “师父,你这都包破了。”

    “大人的事孩子少管。”

    “唉,想不到杏院里养的居然是只大刺猬,这么会扎人。”

    “柴爷,这盘快包完了。”

    “宜尔你手也太快了吧?我不允许。”

    “清和,你这饺子包这么瘦作甚?”

    “小孩的事大人少管。”

    “清和。”

    “回师父,因为这是一个饿了的饺子。”

    ……

    红璎听着听着,不禁想,如果能在这样的情形中走到人生的尽头就好了。

    亲朋好友在外欢声笑语,而他,就像只是在屋里睡着了一样,悄悄地离去。

    *

    宜尔端着盘饺子推开门,“红璎,吃饭了。”

    她往里走去,只见红璎满头是汗,昏昏睡着。

    一个身形高大、胡子飘飘的青年跟着她进来,“睡着了?”

    宜尔扭回头,“嗯。没事吗?”

    他检查了一番,“服过药,这样睡一觉好得快。走吧,他没这个口福,我们自己吃。”

    床榻上的人眼睫颤动,缓缓睁开,“饺子热的才好吃。”

    韩有杏轻哼一声,站起来,“那是自然。”踏步往外走去。

    宜尔走上前,将饺子放在一旁,扶他坐起。

    红璎这样睡过一觉后确实好了许多。他端着盘子夹起一块塞进嘴里,鲜美多汁。

    “不愧是柴爷,连饺子也做得这样好吃。”

    宜尔笑着点头认可。

    今日这趟午饭吃得早,等收拾好一切仍为时尚早。

    宜尔、莺语同红璎在屋中闲叙,趁此时机,宜尔提出所想。

    “红璎,之前不是说要寻个好姑娘么?我觉得丰小姑娘真的很适合。”她将丰小的真实身份和昨夜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红璎倚靠着墙壁,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莺语摸着下巴思索,“那布庄我听过,还蛮大的,那丰姑娘岂不是千金小姐?红璎这样的身份,会不会……”

    她话说一半,红璎明她言外之意,他笑了一声,接道:“我岂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宜尔摇摇头,身姿板正,“丰姑娘是很好,可我觉得红璎也很好。”

    红璎笑意敛去。

    宜尔不好意思看着他夸他,眼睛往下落些,“红璎风趣,为人体贴,在乎他人心情,总是默默助人。而且一直吃苦耐劳、颇为上进,只是出身差罢了。”

    她抬回眼,看向红璎,“两个人若想要恩爱长久地走一生,出身、金钱……并非最为要紧的。我之所以觉得丰姑娘合适,是因为丰姑娘也是性情中人,她是一个愿为所爱之人竭尽全力的人,若她能喜欢上你,一定不会辜负你。就像你若是同她一起,也绝不会负她一样。至于丰笑会不会爱红璎,是丰笑的事,但男女情缘既需要缘,也需要勇气。若红璎你有意,我觉得不妨一试。”

    红璎的眼中静静映着宜尔的身影。

    莺语红了眼眶,她抱住宜尔,“我怎么就不是个男的呢?跟宜尔你在一起也太好了。我俩一定能做神仙眷侣。”

    宜尔笑着拍开她,“你做我最好的朋友还不够?真贪心呐。”

    莺语用脸蹭她,“我就是很贪心~红璎,宜尔说的没错,幸福是自己的事,你就试试呗,追不上咱再找就是。”

    红璎收回眼神,盈出笑来,“那就宜尔看来,我该做些什么?”

    宜尔:“我问过了,丰姑娘想同县衙的人一起将姐姐抓捕归案。红璎你跟我可以去请缨作饵。”

    “太危险了,我自己去便行。”

    “是啊!女魔头那样疯,万一真伤着你了……”

    宜尔摇头,“丰乐上次说我是有罪之人,那想来度化我的可能是很高的。躲也躲不过,不如迎难而上。而且我也希望能助他们早日解决这件事。”

    红璎和莺语都不说话了,宜尔总是有理有据的,他们都说不过她。

    莺语看了眼屋外日头,“唉,我得去趟厢房,叶公子让我今日也早些去打扫,不能陪你们了。”

    “嗯,等我熬完水就去前堂。”

    “还早呢,不急,昨日也不怎么脏。”莺语推开门。

    “等下见。”宜尔看着莺语出去了。

    “什么水?”红璎问到。

    “我在厨房给你熬了碗生姜蜜水,你喝了好受些。”

    红璎没说话,他默默地滑躺下去,看着幕帘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冒出句“多谢”来。

    宜尔只当他现在身子不适,思绪混乱,没太在意,“你再睡睡吧,好了清和会来叫我的。”

    “嗯。”

    宜尔看着红璎闭上了眼睛,自己也有些困倦。

    她这两日太累了。

    宜尔两肘叠起,趴在桌上,想小憩一下。

    不过片刻,她的呼吸就变得平稳而缓慢。

    红璎睁开眼。

    他侧转过头,看向宜尔酣睡的面庞——她的五官老老实实地嵌在该在的位置,端正得同她这个人一样。只有那前深后浅的眉超出规矩,也同她偶尔的举动一样。

    她个头不大,说起话做起事来却常常很有力量。

    端详着,凝望着,红璎忽地笑了,眼睛中是一种静静含蓄的情意,还有一些隐微的思绪。

    他转回头,闭上眼睡了。

    红璎是个有耐心的人。这一次,他会更加小心,更加小心。

    敞开的窗外,一抹白影翩跹而过,白蝴蝶般离去了,飞远了,或许也还会再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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