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了露天酒吧,姜南蕴绷了许久的肩脊才渐渐放松下来。
时间还早,她没有直接回去营地帐篷屋里,相反,在看到山脚那片空地上陆续有人在支天文望远镜,便朝着那处人去了。
站在离那帮天文爱好者们不远不近的位置。
边上恰巧一位身着姜黄色冲锋衣,头戴同色系渔夫帽的大叔已经调好了镜头,微微低头,右眼睛凑近了目镜。
她抬眼望了望那片深黑中正点缀着漫天银粉的天,有些好奇用设备看和只抬头望所能观见事物的不同。
大叔这时稍直起腰,取下耳边夹的烟,打火机点燃,抽上一口,夹在指间。
姜南蕴瞅准时机凑过去搭话。
大叔也是个热心肠,几句话下来,态度已然蛮熟稔。姜南蕴于是问今天架望远镜的人怎么这么多,难不成是今晚会有流星雨?
大叔冲她赞扬一笑,却说他也不大能确定哩。
那意思就是可能会有了?
姜南蕴有些新奇:“那流星雨能用肉眼捕捉到吗?”
问完,又觉得自己这问题有点天真犯傻。
指节搓了搓鼻尖,正想圆过去,身后一道她此时并不怎么想听见的声音响了起。
“能的。”
交谈中断,两人俱是往声音来源望了过去。
那人稍微敛目,注视着她的眼睛,说:“在城市里不一定,但在这里如果有,就能的。”
“你......”姜南蕴微微语塞。
不晓得这个人什么时候来的,又是站那儿听了多久的墙角。
那大叔不知道他俩之间的纠葛,只觉得萍水相逢都是缘。这再者说了,他们这些爱好天文的哪儿有坏人呐?
于是高高兴兴拉着两人好一通聊。
“哎!你俩都从那儿赶来樟南的?听口音都是南方人?”
“那星空酒你们也喝了?味道正么?要我说好看是好看,也蛮适合你们小年轻拍照打卡,就是比不了白酒烈。”
“你们俩都没在我们天文群里?来来来,认识都是缘份,手机都掏出来加群。这群里谁要是有了什么一手消息都会‘吱’一声,或者大家一起交流——”
沈随没忍住,问:“学术?”
“哪儿那么专业,”大叔爽朗一笑,“是交流彼此感情哈哈哈。”
沈随:“......”
这事有这么爽朗?
“哎,小兄弟,烟你抽是不抽?来一根?”他手掏掏裤兜,准备散烟。
“......不用。”沈随说。
大叔挑眉:“我这也不是什么好烟,你别客气。”
“......”
姜南蕴面色有些不虞,这怎么还教坏小孩呢?
于是说:“大叔你也别客气,他不抽的。”
大叔愣了下,反应倒快:“姑娘,你咋晓得?”
姜南蕴顿时哑口。
听见她此刻出声,沈随蓦地看向她。一双黑眸亮而澄澈。以为她没看见,悄悄弯了下唇。
“大叔,我没客气,真不抽。您别浪费。”他说。
姜南蕴心一窘,默了默,没回大叔的话。反而清眸一抬,看向沈随的眼里染了些愠色:“你跟我来。”
说着径直走去另一边,留给两人一个毫不留情的背影。
沈随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善,觉得莫名,却又几乎像接收到主人指令的机器人,立即跟了上去。
那大叔也不在意自己被忽略,点一枚烟,呼出一口烟气。瞅着连背影都般配的两人,总算转过弯来,喃喃自语:“就说来你俩这颜值咋这么独树一帜,还寻思放一块儿挺养眼,原来根本就是一对啊。”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眼手表时间,兀自摆弄自个的望远镜去了。
另一边,姜南蕴带着沈随走去了稍微僻静些的地方,才停下来。
回头便望见她不动,这小崽子离她一两米远,也不走了。那么高一只人,脑袋此时低低地耷着,像只被训惨的小狗,连一眼都不敢瞧她。
姜南蕴好笑了,问他:“又这副样子?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吧?”
又?
沈随摇了摇头,心里有想法,没敢吭声。
姜南蕴实在搞不懂他了:“昨天我们没说明白吗?”
“......”
“说话。”她已然很不耐,不觉加重了语气。
沈随眨了眨眼皮,低声:“说明白了。”
姜南蕴:“那你今天这样又是什么意思?”
沈随怔怔地看向她,心里有难过。他明明没做什么。很多事情,他明明都没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防备他?
他就这么让她不喜吗?
他扯了扯唇,哑哑吐出几个字:“没什么意思。”
姜南蕴:“没什么意思你——”
“没什么意思,所以我就连‘姐姐’都不能叫了吗?不能回你的家,不能跟你说话了吗?”他说着控诉性的话,语气却弱得可怜。
鼓起来的气顿时像被草尖扎破。
这种感觉不仅不疼,还很轻巧,却让姜南蕴无端生出几分气馁,也有了些不可名状的委屈。
到底要她怎么做呢?她也不知道了。
尽管嘴上答应的好好的,但沈随不是会轻易放弃的性格,她了解他。
可她本身并不是什么强势的性格,只是比起现在要强撑起气势去应对这些莫名其妙的状况,她更害怕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因为她某刻的不慎而发生畸变,这是她绝对不能允许的。
是以她必须以姐姐的姿态去伫立起一座高墙,必须要站在那高墙之上,才能抵御这些不知如何招架的入侵和车轮战。
姜南蕴稍别过头,望向黑暗中虚无的某处,梗着声音缓缓说:“我没这个意思。”
沈随很轻说:“你说得很明白。可我没有刻意出现在你身边。露天酒吧是跟学长们一起来的。因为知道可能会有流星雨,我和另外两个人就提前找位置来架望远镜,也没有要故意尾随你的意思......你不用,对我这么防备。”
这人果然是在酒吧里就看到自己了啊。
不过。
“至于用上'尾随'这个词?”她又无奈。
说得好像她怎么欺负了他一样。
可天知道,是她才真的快要拿他没招了啊!
此时的姜南蕴完全感同身受了从前那些叔伯姨娘们对小侄子小侄女们惹了错后打又舍不得,不打又怕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恼火心情。
可沈随不是小孩子,她也不可能真的打他一顿,就以为能解决事情。
姜南蕴闭了闭眼,压下心里的诸多胡思乱想,重新以姐姐的身份做出武装,却在沈随泛着潮意地抬眸中,那小小又乞怜般地瞥向她时,又被这一眼看得完全没了脾气。
许久才呼出一口浊气,说:“可以叫我姐姐,可以回家,也可以跟我说话......这些我都没有不让。”
她说这些没不让。
他知道的,仅限于此。只有那件事不让而已。
总说这些也没意思,她知道这些并不是几天、几个小时就能处理好的。或许还要几周,几个月,几年。这取决于沈随还得犯多久的傻。
说实在的,她没觉得两人配或是配不上对方。
他很好。
她也不赖。
人美又心善的,还财富自由。
只是两个人不合适而已。
姜南蕴于是道:“走吧。”
少年愣了下,缓缓反问:“走哪儿?”
“不是说你是跟你同学们一起来的?昨天没见,那今天就带我去见见他们吧。”
“你......”
“我什么?”
沈随怔了下,吐出一个字:“没。”
姜南蕴深吸一口气。
既然他都说是“姐姐”了,那她就做出点儿“姐姐”的样子来。
-
苏亦清和其余人对于沈随不知从哪儿带回来一个漂亮女人是完全懵的。
趁着其他人和姜南蕴打招呼的间隙,把沈随拉到一边:“沈哥,这谁啊?”
正巧这时听见姜南蕴同他们介绍自己是沈随姐姐,沈随于是也不用回答他的话了。
苏亦清愣了下,立马想到什么:“这就是你之前一直在说的姐姐?”
沈随迟疑着,点了下头。
“亲的?”
沈随说:“不是。”
苏亦清“哦”了一声,下一秒,他蓦地想起一件事,神色霎时变得莫名。
“你、你还记不记得大一刚开学那会儿,寝室聚餐,你喝醉了......冲着手机狂喊‘姐姐’。我去!你不会喜......”
他猛地顿住,尽管没把话给说透,沈随挣扎了一秒,还是淡淡“嗯”了一声。
苏亦清都以为自己幻听了:“你刚刚说话了?”
沈随:“嗯。”
“哦。”苏亦清顿一下,问:“说了什么?”
沈随说:“嗯。”
“......”
“我语文不好。”苏亦清说。
“所以?”沈随问。
“你别跟我玩双关。”苏亦清平淡无波说。
沈随声音也淡:“这不是挺好的。”
“......也是。”
就这么一段机械□□流之后,苏亦清终于反应过来这小子刚都说了什么,表情立马有了起伏,变得十分激动。但还注意着他们此刻是在说悄悄话,要小声。
于是就这么压着小声又激动万分的声音质问起他来:“不是哥们儿,这么大逆不道的事你都干?”
沈随只好重复说:“不是亲的。她只是我的资助人。”
“资助人?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emm......”在苏亦清要刀人的目光下,沈随改口,说:“对。”
苏亦清讷了半分钟,像是思考不过来了,一时间星星月亮地球银河宇宙都缩进他眼里,又“唰”地从他脑后奔腾而去了。
良久,他视线聚焦回来,似乎接受了这样的设定,但又怎么想他都表示还是难以承受:“你们这种情况,我以前听我表妹说过。这在小说里算是伪骨科吧?你知道的吧?!”
沈随眼神黯淡下来,抿了下唇:“所以你也不支持我,是吗?”
“......倒不是。”
沈随于是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