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秋

    36

    秋游结束,天气又放晴了。

    花城就是这样,这个没有冷酷冬天的城市一年大多数时间都很晴朗。但并不意味着秋冬就和春夏一样和暖。

    赵迟来打了个喷嚏,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走出院门。

    托昨天那场雨的福,她感冒了,这还是她今年第一次感冒,那种久违的无力和说不出的难受让她看起来变得慢吞吞。

    既然已经注定要迟到,她干脆不挣扎了,任由自己慢慢走过去。

    走着走着赶上一个人——

    文思泉背着包走得比她还慢,头发也难得乱糟糟的,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颓废。

    “思泉?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晚?”她像往常一样打招呼。

    文思泉闻声停下,露出一双又肿又黑的眼睛,没有说话。

    “嗯?你昨晚没睡好吗?”

    “……”

    “该不会也跟我一样感冒了?看起来傻傻的。”她摇摇头,牵起她的手一起走。

    沉默良久的文思泉忽然有了动作,从她手里挣脱出来。

    赵迟来终于察觉她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思泉,是谁惹你不开心了吗?”

    文思泉看着她的眼睛,嘴唇紧抿,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有什么事你告诉我,要是有谁欺负你我帮你出气!”赵迟来关切道,“你不要害怕,也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只要是问题就会有解决……”

    “没事。”

    文思泉突然打断。

    说完觉得过于生硬,又微微提唇扯出一个微笑,“我没事。”

    “没事为什么会这个样子?”赵迟来压根不信。

    “那是因为……”她话到嘴边似乎难以启齿,几次咽下去,“昨天我爸电话说……想把他老婆和儿子带回来……”

    “啊?”

    赵迟来没想到她爸居然真的连脸都不要了,但话肯定不能这么说,“他怎么敢的?”

    “为了逼我妈回来,他有什么不敢?”她转头和赵迟来并肩往前走,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

    “要不你搬来我家住吧,可以和我睡!”

    “还是你搬过来比较好,万一他老婆和我打起来……”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为了以防万一,接下来几天赵迟来陪文思泉频繁出入老街市场,淘到不少防身的东西。

    也遇到过几次张鑫。

    这家伙从秋游回来越发变本加厉,翘课成了常态,好几次看见他都和一帮花臂凑在一起抽烟。

    书包里的作业本挤在角落,皱巴巴团成一团,每次跑路之前都会掏出来递到赵迟来面前,意思很明显。

    赵迟来帮忙应付了几次,现在是非常不想接。

    虽然抄作业这种事她轻车熟路了,但主动和被动真的心情完全不一样。

    “你也不想你抄一休哥作业的事被你妈发现吧。”每当她露出一点不耐烦,他就会贱兮兮威胁。

    所以再次看见这家伙和那群人鬼混在一起,她真是一眼都不想多看,拉过文思泉就往回走。

    路过三岔口的时候,有人在派发传单。

    赵迟来气鼓鼓接过,随便扫了一眼标题:一个月戒断网瘾!未来前程似锦!

    以为又是什么补习班的宣传广告,顿时没了兴趣,但也不好乱丢,等回到家里才随手丢在桌上。

    临近傍晚的时候,赵迟来在院子练拳,章阿兰端着一盆小炸鱼过来。

    “哟,慢慢练拳呢?”

    “嗯!”她手上没停。

    “你妈在家吗?”

    “没有,今天晚班。您找她有事吗?”

    “没事,给你们带了点小鱼!”

    赵迟来立刻收势来接,被她扇回去:“你练你的,我自己放桌上去。”

    她熟门熟路进屋。

    过了一会儿出来,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问:“慢慢,上次你们秋游我记得去的是青龙观吧?”

    “对啊,去了两个班。”

    “你感觉那儿怎么样?”

    “……”赵迟来琢磨了一下,“很累,压根不给人休息,但挺清静的。”

    “哦哦,那就好。”她仿佛随口一问,很快就转到对面,“这几天怎么都没看见阿休啊?”

    “一休哥啊,他前天出发去了北京,参加什么什么会。”她想不起来。

    “他一个人?”

    “好像是,到了那边会有人接他。”

    “哦,这孩子出息。”章阿兰已经走出去,“好了,你爸回来跟他说一声,别忘记了用碗罩着呢!”

    赵迟来当然没有忘记。

    赵庆国一回来她就说了,等到吃饭的时候那碗小鱼就放在桌子正中呢。

    “咦?”

    吃到一半,她脑子里隐约闪过一条暗光。

    “怎么了?”赵庆国问。

    “总觉得桌上不止这么点东西,但又不记得是什么,可能我记错了。”

    赵庆国不以为意:“水电发票吧,我刚给收了。”

    赵迟来没再纠结,吃完饭准备回房。

    赵庆国端起那碗留出来的饭菜起身,看样子要出门。

    “那不是给妈留的吗?”

    “啊?不是,你妈今天不回来,这给阿休的。”

    “……他不是去北京了?”赵迟来一脸疑惑。

    “没有啊,”赵庆国微愣,“我看他这两天都在家。”

    她带着满脑子问号,关门回房。

    吃过晚饭,陈抑休来找黎明律。

    “借个行李箱。”他也没客套。

    “你要出门?”黎明律摘下耳机。

    “嗯,去趟北京,有个学习会。”

    “哦,我收拾一下,自己坐。”

    黎明律取下柜子上的行李箱,抱出去擦洗,陈抑休则在他书柜前晃荡起来。他随意打量书架上的东西,时而点点头。

    桌上摊着一本英文书,陈抑休好奇看了眼书名:“小王子……”很快放下。

    离开前,一张彩虹色的书签吸引了他的视线。

    他微微挑眉,捡起来细看。

    黎明律没多久回来:“行了,你带走吧。”

    陈抑休哦了一声,兴趣还留在手上:“慢慢也给你写了这个?”

    黎明律一眼捕捉他手里的书签,第一反应是慌乱,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微微怔愣:“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也?”

    “这个书签我也有啊。”他轻描淡写。

    “……”黎明律知道他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恍然有种不太好的直觉,“这上面是……”

    “王小波书里的名言啊。”

    果然。

    预感得到验证,黎明律仿佛一脚踏空,有片刻茫然。他撑着行李箱拉杆,轻笑了一声:“呵。”

    “怎么,你不知道吗?”陈抑休放下卡片。

    “我早该知道的……”黎明律自言自语,依旧没有抬头。

    陈抑休打量他片刻,面露狐疑。正要说点什么,黎明律已经恢复正常:“你是怎么认出来的?”面色沉静,已经看不出一点失态。

    “当然因为我看过啊,那本书我还借给你了。”陈抑休实话实说,帮他回忆了一下当时的过程。

    黎明律听完又陷入沉默。

    陈抑休看不懂他的奇怪,接过拉杆准备告辞。

    “你什么时候开始看的这些?”黎明律似乎想起来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嗯……”陈抑休仰头认真思考,但没想起来,“具体不记得,不过有一段时间了。”

    “怎么,突然对这些数学无关的东西感兴趣?”黎明律似乎随口问。

    “忽然就想试试。”

    陈抑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答。

    黎明律微微蹙眉,面上隐约有两份疑惑,但不等他再说什么,陈抑休已经轻笑离开,出门前顺带邀请他有空来看书。

    他走后,黎明律久久没有回神。

    第二天是周日。

    赵迟来早早做完功课,看见准备出门的黎明律时,忽然想起一件耽搁了几天的事。

    “黎明律!你来得正好,现在有空过来剪个头吗?”她兴致勃勃,“上次约好的给你剪个短发,这几天光顾着刷题差点忘记了。”

    他闻声停下,只是站在原地并没有动,隔着一堵齐胸的矮墙和她遥遥相望,眼神也好神色也好,沉静得可怕。

    “……怎,怎么了?”赵迟来不明所以。

    黎明律紧了紧背包,继续往窄巷里走:“没什么,不用剪了。”话说完,人也走远了。

    赵迟来抠了抠额角,对他出尔反尔的动机摸不着一点头脑:“简直莫名其妙……”

    她很快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因为马上有一个模拟联考,不练拳的时候她都得刷题,没功夫想东想西。

    下午两点的时候她从房间里起身,抱着几道圈出来的难题打算去找对面的陈抑休。

    刚出来和找她的张鑫碰上。

    “干嘛?”她没好气。

    “嘿嘿,送你两套卷子练练手。”

    “想都不要想。”她自己还一堆事呢。

    她径直往对面走。

    张鑫看出她的意图,问得别有深意:“怎么,又去找一休哥抄作业啊?这么多年了一点不长进,小心别被你妈发现!”

    赵迟来头都没回:“要你管!”

    张鑫不忿撇嘴,把揉成一团的卷子塞回兜里,抬脚往南街走。

    刚回头,被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人吓得头皮发麻:“我……惠姨!您,您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句脏话脱口而出,险险收回来。

    已经快要进屋的赵迟来听见这句本来没什么反应,是听梁惠语气奇怪的问了一句“你说她找阿休干什么?”,才反应过来僵着脸转头。

    “不是妈你听我说,我已经很久没抄了,最近找一休都是请教问题!”

    “哦,这么说,以前都是抄了?”梁惠已经挽起袖子。

    张鑫赶紧挽回,直说自己开玩笑,但被梁惠一个甩手推开。

    赵迟来一看这场面不对,顾不上什么作业不作业的,莽头冲出院门就朝窄巷里跑。

    “赵迟来!你给我回来!”

    梁惠也扔下包立刻追上去,随手还从回来的黎阿公手里抽了根篱笆。

    赵迟来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上一次感受这种从街头打到巷尾的殊荣,还是在……上一次。

    一开始她还抽空解释,但很快就没了声音,因为梁惠压根不信她的解释,只是一味抽她。

    十多年油盐不进的本事她一点也不想再领教,直接闭嘴。

    反正梁惠跑不过她,只要等梁惠的电量耗尽,她再找个人多的地方稍微躲一会儿,躲到赵庆国回来,基本就没什么大事了。

    天色将晚,街头巷尾还没有看见赵庆国的影子。

    赵迟来肚子饿得不行,找了家人很多的麻辣烫店混进去边吃边等。

    吃着吃着下起雨来。

    滂沱大雨。

    街上拥挤的人群很快就只剩稀稀拉拉的人影。

    她望着油布棚边垂下来的雨帘,有点食不知味。

    琢磨了片刻,决定等雨停了就回家认错,这么躲着也是煎熬。

    棚外走过一条颓废的人影。

    赵迟来眨了眨眼:“哥?”

    人影闻声停下,疑惑转头,脸上全是憔悴:“慢慢?你怎么在这儿?”

    “……说来话长,”她叹了口气,“你饿不饿?”

    梁辰的创业计划再次失败了。

    他带着仅剩的一把破伞,刚刚和朋友散伙。兄妹俩互相倒苦水,抱着啤酒瓶就差号啕大哭。

    “我们明明做得很好嘛,居然没有一个人买账!什么中东土豪,这么没品位!”

    “我明明都没抄了偏不信,就知道抓我以前的辫子,有这么当妈的吗?这么冷心肠?”

    “来,再走一个。”

    “走一个。”

    瓶子相碰,两人仰头猛灌。

    雨声稀里哗啦,丝毫没有减少。

    轮子摩擦地面发出的碰撞声听得人心烦!赵迟来扭头盯向声音的来源,眼神不善。

    居然落在一个熟人身上。

    “一休哥?”

    陈抑休拖着个笨重的行李箱,正和陷进坑里的轮子较劲,没有打伞。

    活像个出水公鸡。

    “慢慢?哥?你们怎么在这儿?”

    几人面面相觑。

    赵迟来欲言又止。

    梁辰反问:“先说你是怎么回事吧?”

    陈抑休垂眸盯了自己的脚好半天,猛吸一口气似乎才找到点力气——

    “我的车前几天就发走了,被列车员劝回来。”

    赵迟来消化了一会儿,明白他说的是记错了发车时间,抬起大拇指。

    梁辰则拍了拍旁边的凳子:“来吧。”

    二人转变成了桃园三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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