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你

    早上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了。

    沈积夏起床洗漱完,环视了这个简陋的房子一眼,临走之前突然抱了叶元因一下。“下次见。”

    叶元因不知道昨晚的对话她听到多少,也不清楚这样的告别算不算永别。只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如此浅薄,她想至少应该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就算以后再也见不到,最起码还能少一项遗憾。

    “我感觉逃避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如果实在没办法,是不是跟你妈妈或你哥交流一下呢?”

    “我妈忙的没空管我,我哥一个大男人,根本体会不到我的心情。”沈积夏情绪稳定,反问道:“你也住过校,遇到矛盾或难题,你会回家诉苦吗?不会吧?你不诉苦是因为你不想让家人担心。而我不想说,是因为感情没到那份上。总之,谢了,小叶。因为有你,昨晚我不是很难过。”

    叶元因觉得内疚又心酸,昨晚她还说以后都不会再见她。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她一个成年人,竟这么狠心对待一个孩子,实在令人汗颜。

    “积夏,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

    沈积夏转身离开,她目送女孩走远,生命好似一场又一场离别。

    *

    第二天去公司,摩诃让叶元因帮他解答几个问题。

    他把研发的疗愈软件主界面调出来给她看,明黄和靛蓝组成的两团火焰相互交缠,动画消隐,在深蓝的星空下,一片广袤的金色麦田随风蓬勃。视角转换,起伏的麦田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陪着一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青蛙跳向远方,他俯身抓起一把泥巴,团在手里丢出去,软件和KZ的名字出现,孩子的脸上洋溢着稚拙的纯真和快乐。

    摩诃按下暂停键,问她:“记得我上次给你说过的这个触感系统吗?它会模拟孩子们的动作,作出适配的反应。但是我不知道基本的动作是什么样的,比如男孩抓起一把泥巴,他的手指会怎么动?”

    叶元因从帆布包里拿出个母亲做好的陶器,是她带过来准备喝水的杯子。她把手指放在杯沿上,模拟捏陶的动作。“就像这样——”

    她一边按压,一边转着圈的摩挲,“手指会感受到泥土表面的颗粒度,就像摸过麦穗尖上的绒毛一样。”

    摩诃看着她的动作,快速敲击键盘写代码,“那我要让震动马达模拟出这种沙沙苏苏的节奏感。不过村里的手机,有多少是智能机?我记得三年前,大部分老人用的都是直板啊……这个得记一下,如果测试,还得让老板买一批智能手机和平板,你有没有闻见经费在燃烧的味道?”

    叶元因笑了笑,直觉问他:“你不能用线条来表示吗?”

    “什么意思?”摩诃很感兴趣。

    叶元因从他工位的打印机里抽了几张纸出来,她拿着笔在上面画了几条套着圈的线,问:“这是什么?”

    “一团乱线啊。”

    “可枝枝说,这是村里的小黄狗在和星星捉迷藏。”

    “等会等会!”摩诃一连声的打断她,双手按住头,说:“线条代表着特定的图案,图案却用线条来表示,云朵是短线,而星星是长线……我晕了我晕了,这怎么办?也就是说,孩子画完线条,AI要把它变成云朵和星星?”

    叶元因帮他解决不了技术上的难题,只能好心提醒道:“我的意思是,有些时候你设计触控,可能还没有线条反应的内心更精确。”

    “你倒是挺会给老板省钱。”摩诃难得打趣她一句,他又陷入了沉思。“嗯,你们是怎么通过孩子的画来判断情绪的?”

    “大多数时候会询问,如果孩子说不出来,那就会根据颜色的使用。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开心的时候用的色调会明媚,伤心的时候用的色调就灰暗。有时候也会通过画里人和人的站位来推测,比如喜欢的人站的就近,而讨厌的人会站的远一些。当然,我举的例子都很简单,有时候也会出现一些比较复杂的情况,孩子们会刻意隐藏起自己的真实想法。”

    “画画?直观?”摩诃在纸上乱画圈,挠了几把头发,瞪着眼睛又问:“颜色可以代表情绪?”

    他在纸上快速写字,AI后面打个单箭头,线条涂成色块,又用拙劣的技法画了朵云彩。而画一条狗的轮廓对他来说难度太大了,摩诃画不出来,便在旁边写了个“狗”字。

    叶元因看着,忍不住要笑,“你的画好有故事感。”

    摩诃拍了拍脑袋,突然大叫,“我懂了!难怪老板总骂我,现在我明白了!线条不重要,用什么画笔画刷也不重要。就算我画不好用写的,你不是照样能明白我想表达什么意思吗?关键是怎么用色块表达出孩子内心的想法,怎么用AI让孩子讲出他们内心的故事?这样就可以帮助家长或者机构做好辅助治疗方案了。”

    写满代码的屏幕闪闪烁烁,他拉着她,一问一答,证道似的。

    下午临下班那会儿,季荃过来了。

    那时叶元因正从茶水间接了杯温白开,隔着一层透明玻璃,季荃盯着她笑,象征性的敲了敲茶水间的门板。

    “忙着呢?”

    叶元因转头,见她把浅灰蓝色衬衣扎进深灰色阔腿西装裤里,高跟鞋露出尖尖一个头,身段高挑,五官明艳,细腰一握,意气风发。

    “怎么了?”

    “没怎么。老板派我来对接项目进度。最近这几年光顾着在沈氏忙,都快忘记自己还是这个项目团队的一员了。”

    叶元因又从杯架上拿出一个纸杯,问:“你想喝什么?”

    季荃挑了挑眉毛,一点都没跟她客气。“咖啡,谢谢。”

    一小时后,沈积安却突然来了。

    项目组成员都站定在办公室里,兴奋又期待的等候着老板的到来。

    三年前组成的项目组,因为KZ的式微,组员们大都已经离职。后进的职员是只听闻过沈积安的大名,却从没见过真人,对于这个长相英俊又手腕强硬的力挽狂澜式传奇人物,他们带着猎奇或崇拜,迫不及待想看一看他的不灭金身。

    摩诃问季荃,“这是检验成果来的还是慰问来的?怎么还搞突然袭击啊?”

    季荃但笑不语,又闲闲开口,只道:“不用担心,顺便过来听一下而已。他今晚有别的应酬。”

    别人听完,大都松一口气。季助理的一句话,简直比圣旨还要金贵。毕竟是距离老板最近的人嘛,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老板的意志,她有被过度解读的资本。

    电梯响一声,沈积安从里面走出来,他穿一身藏青色剪裁合体的西装,身姿高大挺拔,像岩上青松,走起路来带着点平吞苍茫、脚踏千峰的气场。又不喜言笑,因此气质十分端凝。

    已有女职员暗暗私语,“天,真的好帅。”

    走过叶元因身侧时,身后跟着的马秘书微微颔首,客气地冲她笑了笑。

    众人围着会议桌按次序坐下,张敞把目前的进展汇报了一下,最后说:“多亏了小叶,上午我想通了一个很重要的点,如果顺利的话,大概七月初就可以进入测试阶段。”

    沈积安的眼睛在她身上搁了一瞬又离开了,平易近人道:“其他成员还有要发言的吗?我想听听大家的见解。”

    在座的每个人都针对各自负责的领域汇报了一下工作的进展,叶元因也说了,但她加入的晚,只针对几个有疑惑的地方简单说了说自己的看法。

    沈积安转头,问季荃,“你有其他要交代的吗?”

    季荃笑了笑,谦虚道:“交代不敢当,我也一直在学习呢。就是有个地方有点疑问,想请教一下叶小姐。”

    她蓦然点名,拿着红色的激光笔,点了点PPT上的几个地方,道:“我对用感性的艺术方式参与大脑科学的深度应用还是持怀疑态度。”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叶元因这里,包括沈积安的。她看向季荃,问:“您具体是指哪个方面呢?”

    “这里,”季荃拿红色的激光笔又画了个圈,“不觉得这个数据很奇怪吗?AI生成的治愈系动画,怎么会让自闭症儿童大脑的杏仁核变得更加敏感了?三年前我们做个体测试的时候,你还记得那个叫小阮的孩子吗?疗愈似乎毫无效果,测试过程中,她居然把额头撞向平板十余次,这应该怎么解释?”

    摩诃尴尬的说:“季助理,也不能以一个案例的失败就否定了全盘的努力吧?只能说,艺术毕竟是项感性行为,它没有办法涵盖所有理性领域。”

    “但凡有一点bug,成千上万的用户反馈过来,对我们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季荃说:“我们是扔钱进去搞研发,不是陪着人家玩过家家。”

    马秘书想,季荃最近也太恃宠而骄了。老板又不是傻子,难道听不出来她这是在埋怨他以公济私吗?

    果然,沈积安沉着脸看她一眼,刚要开口,就听见叶元因说:“我可以解释。”

    摩诃一个劲的给她使眼色,心想解释什么啊,AI就是只能根据现有的数据库做分析和推理,它又不能超脱数据的控制来自动生成自己的思想,所以认了这个bug后再想怎么解决不就完了。

    “小叶,”他叫了她一声,“会后我会再完善。”

    一丝隐忍的红色慢慢浸上她白皙的脸庞,沈积安缓缓开口:“我想听听叶小姐的高见。”

    她感激看向他,又很快转头,“测试前一天,小阮已经离异的妈妈托人给她捎信,要接她回城跟自己一起生活。小阮想好好表现,迫切的需要一个认可。她的情绪激动不一定是由疗愈动画引起的,也有可能是因为内心深处情绪的波动引起的。”

    季荃问:“你有数据支撑吗?”

    “没有。”叶元因实话实说,“我只是在告诉你另外一种可能性。AI难道只是冷冰冰的数据吗?艺术就是该死的浪漫主义吗?这都什么年代了,不该还抱有非此即彼的单一偏见吧?”

    “如果你不相信通过感性的艺术创作可以触摸孩子们的心灵并暂时抚平他们内心的创伤,那么你为什么要加入这个项目呢?如果你加入这个项目不是因为相信艺术疗愈的力量,那么你是为谁来的?又来做什么呢?”

    “我们扔钱进去是为了搞研发,而不是陪着人玩过家家吧?”

    叶元因的话,像涨潮,力度是一波又一波推上来的。季荃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如果她答不相信,等于告诉沈积安她有私心。她答相信,又是在变相证明刚才自己的问题就是在针对她。

    “季经理,我在等您的回答。”叶元因想,咄咄逼人谁不会啊?就为了得到一个异性的欣赏,非要把同性逼到走投无路才叫胜利吗?这样的胜利,她也可以拥有啊,“你不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在座的年轻人对这位新加入的艺术疗愈师刮目相看,心想她真的好敢啊,好像巴不得赶紧从KZ离职。

    叶元因问完又觉得没意思,浅浅笑了,“可能您也需要点时间去疗愈一下自己的内心吧。毕竟忙的意思代表着心亡,得救救它。”

    她不软不硬的给了个台阶,即便羞愤,季荃却也顺着下来了。

    沈积安微不可见的笑了笑,心想谁敢说她软弱可欺?她也就是表面看起来安静寡言而已。谁要是越过她心里的底线,该为自己争取的,她可是一句话都不会少说。

    他把后续的工作又安排了一下,此时已经超过下班时间半个多小时了。季荃也在委婉的提醒他,为了晚上的应酬,该离开了。

    此时叶元因的电话震动起来,因为尤敬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都没回,索性直接打电话来提醒她。

    碍于会议礼仪,她直接给按断了,又给他回了条信息解释。

    沈积安略微沉吟,抬眼看着会议室里的众人,温和笑着问:“你们晚上都有别的安排吗?是不是我该组织次聚餐,让大家都互相熟悉认识一下?”

    “好耶。”难得大老板请客,团队成员们看起来都很开心的样子。

    “我晚上有别的事情……不好意思沈总。”叶元因为难的环视了一圈,双手合十举在额前,冲大家抱歉道:“不好意思各位,今晚确实跟别人早就约好了。”

    众人再次感慨,连老板的面子都不给,小姐姐真的好敢。

    沈积安暗沉的眼眸看过来,乍一看,是云海乱奔之色,再仔细看,里面又万里晴空了。“定下次,就要由你来做东了。”

    叶元因囊中羞涩,被他一激却又绝不肯低头了,便迎着他的目光看了回去,“行。”

    马秘书一旁听着,只差一口血就呕出来了。他操心的是,老板该怎么收场。

    沈积安却不疾不徐的笑了,那笑里带着几分春色,又几分秋容:“不巧我今晚也有安排。那就定在明天晚上好了,我有时间。”

    “……”叶元因总觉得自己中计了,可是她又不能肯定,所有等她确认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她无法再搪塞,只能硬着头皮又说了一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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