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27
钟野姿心下一横，“好。还有，对不起。”
程景峤听笑了，“你对我不是谢谢就是对不起吗？对不起又是从哪来的？”
钟野姿哽住，舌头在口腔中打转，“一个多月前，我喝多了那次，大半夜对你发酒疯，不好意思。”
“那看来今晚喝得还不算多。”
钟野姿的思路一下被打断，她突然想到这个男人马上要跟另一个女人进入婚姻，早知会有这一天，可她并不想提前知晓。
程景峤身上冷漠的特质占了很大一部分，他偶尔对她展露出的温柔也是因为弟弟朋友的缘故，钟野姿却是无比贪恋。就像贪恋这一刻并不属于自己的运气。
钟野姿说的那件事情程景峤从没有放在心上，他倒觉得那时的钟野姿要比现在有意思。
“后面进组了，应该知道不是南封的手笔吧。谢望山的女主角好像不是光用钱砸就能砸到的。”
程景峤看她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有点乐，“怎么了？”
“你真的没有帮我？”
“我可没那么闲，你要拍什么我去过问一声。”
钟野姿抿抿唇，也是，程景峤不至于关注她至此，“只是有点想不通谢望山到底为什么选我。”
“你厉害啊。”程景峤没带任何犹豫，像是在夸她，但又带着一丝调侃。
钟野姿酒醒好不容褪下的潮红又爬了上来。
“谢望山的戏拍得不开心？”程景峤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判断出来。
“有点。”钟野姿停顿了一下，“或许我不合适。”
“后悔拍戏了？”
钟野姿立马反驳，“当然没有！”
“那不就行了，不用去怀疑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中，你要怎么演都是你自己的事。”程景峤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放下水杯，“司机到了，我送你。”
“好。”
车就停在门口，还有一段距离，钟野姿开口问道：“你跟程…纪峣上午回申城吗？”
“嗯。”
“几点的飞机？”
“十点半。”
钟野姿自然不回泽瑞公馆，
“过年一个人？”
“对。”钟野姿已经习惯了，前几年她都是在国外，国外几乎没有春节的氛围，要不是在当天接到姚如曼的电话，她就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她小时候就对过年这件事不怎么热衷、
程景峤为她打开后座的车门。
钟野姿弓身坐了进去，抬眸，程景峤还没有离开，他弯腰，整张脸在他面前放大，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钟野姿，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万事顺遂。”
“你也是，新年快乐。”
程景峤不再多言，阖上车门。
钟野姿目视前方，余光中是车窗外程景峤的黑影，司机带她驶出庄园，她想，以后她还是少来点这个地方。
除夕，北城还有一部分外卖商家开着门，钟野姿不愁自己会被饿死，如约在这一天收到了姚如曼的电话，对方问她现在在干嘛，人在哪，又让她去中餐厅吃饭换换口味，最后又给她转来一笔钱。
钟野姿不受控制地想起《金戒》中的剧情，胡有美当时丈夫离世不久，小儿子刚刚记事，那时候每天都有饿死的人，她狠下心让大儿子和二儿子自生自灭，保全了自己和小儿子。
自那以后，小儿子就痛恨上了胡有美，觉得她不配做母亲。
钟野姿在看这几场戏时在想，胡有美到底爱不爱那两个儿子，明明他们做母子的时间更长一些，在这个疾苦的人世间互相依存取暖的时间更长。
她到现在都没琢磨出胡有美这段的心理，同时她也不懂姚如曼对她的感情。
《金戒》剧组大年初五复工，钟野姿提前一天回到剧组。
回来的第一件事去给留在剧组里的谢望山拜年，说点吉利话。钟野姿也没别的想法，这些都是侯玮艺叮嘱过她的人情世故，她只要照做就好，没承想谢望山给她包了一个大红包。
厚度远远超过普通的开工红包。
“谢导，有点多了，意思下就好了。”一份红包，快比她两张手掌合起来厚。
“新年红包，不算多，收着吧。”谢望山言简意赅。
钟野姿不再与他客套推辞，收下了红包。
她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数了下，有三百张红色的纸币。
这点钱在钟野姿那算不上什么，但还是会觉得古怪。谢望山很多时候坐在监视器后对她都是百般不耐烦，但有时候好像又还挺喜欢她的。
大年初五，迎财神，同样开工大吉。
《金戒》的进度已经到了胡有美初为人妇的阶段，她在结婚前没有见过自己的丈夫，只是远远相看一眼，不过那时候的年轻男女不太在意这些，媒妁之言，大多还是有父母决定，胡有美没有父母，所以由哥哥决定。
【胡有美的第一任丈夫五官周正，是个话少且沉默的男人，两人虽然已结为夫妻，可有时候在田埂上相视，都会立马将头转过去，二人都还在害羞，天一黑，晚上关上灯，又不见羞涩。
胡有美身形消瘦，可是常年干体力活，身体健康，耐实，很快，她就怀孕了。
在不知不觉中，胡有美的性格和少女时代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在怀孕期间，胡有美周围的邻里商量要不要在自家门前挖一条河沟。
平原地带，自然形成的湖泊河流数量一直都少。
村子是傍水而生的，可不是每家每户都离水源近，挖的水井能供一大家子的生活用水，可想给家门前的菜园子浇水灌地，用水井中的水那就太奢靡了点，每天只能从村外的湖泊挑来。
所以胡有美这一排的乡亲们想从湖那边开始挖一条河沟过来。挖挑河不需要多少钱，只不过每家每户都得出人力，马上到夏季，河沟的事情等不了，挖河沟的事需要丈夫去做，家里的那几亩田依旧需要人操劳，哪怕胡有美怀着孕，依旧不能歇息。
赤着脚、裸露双腿在地里插秧。也为后来胡有美双腿落下病症铺垫。】
《金戒》的大部分场景在开拍前就已经搭好，唯独剧本里的那条河目前还是一块空地。谢望山的意思就是等剧情到这一部分，然后开始动工，能够体现时间的变化。
钟野姿不是体验派，她也不是什么实力派，更多的是分析角色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然后尽自己的可能将其演绎出来。
河沟还没动工前，她光演孕初期的胡有美都是百般不适。
钟野姿过去二十多年连恋爱都不曾谈过一次，转念，胡有美在怀大儿子的时候还比现在的她要小上几岁。
【虽说挖河沟是对他们这一排居民的都是有益的事情，可说到底，都不是一家子人，肯定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算计。丈夫是个老实人，从开始动工起不断吃亏，可一步步的忍让换来别人的变本加厉，这时是胡有美挺着大肚子走出来，为丈夫出头，也是为了这个家。
胡有美开始变得泼辣、不好惹，得理不饶人。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条河沟很快就到了竣工的日子，即将也到了胡有美临盆的日子。】
钟野姿这段时间看了无数孕妇生产的纪录片，观察着她们的微表情。
可真的到了开拍的这一天，光是生产的这场戏，从早上开机，一直到傍晚，钟野姿NG了无数回。
谢望山说没有拍出母性光辉的感觉。
但天色已晚，今天就此作罢。
……
近来的一些网红产业发达，不少网红孕妇连生产时都要带上手机记录，之后再向广大的网友分享。
可能是搜索的太多了，各种平台给钟野姿推送不少有关此类的视频，但她反正一直都没见到什么母性的光辉。
她被NG的那些片段，钟野姿事后也找时间看了一遍，谢望山也在旁边。
而这次谢望山完全不同她讲戏，丢下一句“你在模仿谁呢”，就没再理过她，十分明显，靠她自己领悟。
要是领悟不出来，就赶紧拎包滚蛋。
距离过完年不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夜幕降临，春寒料峭。
钟野姿折腾了这一天，很饿，但是依旧吃不下晚饭。
她坐在那条河沟边上废弃的石磨上，手上握着一把小石头，正一颗接着一颗往平静的湖面跑过去。
靠了，她又没生过孩子，怎么知道生！
拍不出母性的光辉那还不是他自己的语言镜头没有掌握好！
每落下的一颗石子，就落下钟野姿对谢望山的一次埋怨。
这附近没有什么湖可以引流到这条河沟里，就算有，当地的居民也不会同意让剧组引水的，剧组前几天从别处弄来的水，将这条河沟灌满。
很快，钟野姿手上的石子就被扔完了。
河沟他们挖得并不深，只有一米多高，两三米的宽度，稍微高点的人走进这河中，是可以自由行走的。
她盯着漆黑平静的河面，在这夜色中，一丝涟漪都见不到。
钟野姿从石磨上跳下来，慢慢走到河岸边沿，为了方便胡有美平日里洗衣服，安了几块平滑的石头在此处，方便捶打衣服。
她立在这块石头，往前纵身一跃。钟野姿会游泳，但她过去游泳的地方都是在每天会换水、消毒且二十四小时恒温的游泳池中。
她在进入水中的那一刻，是泥土的腥味，这条河沟还没有澄净，泥沙的杂质混杂在水中。
钟野姿身上穿的衣服并不多，况且会游泳，她是漂浮在水面上。
胡有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呢？
她喜欢自己的丈夫吗？或许有点喜欢。
这是除了哥哥们，第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男人。
可是她想生孩子吗？胡有美恐怕自己都不清楚，事实她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中没有母亲告诉她这些。可是她嫁人了，就一定生孩子的。现在的胡有美到底在想什么呢？
刺骨的寒水将钟野姿整个人包裹着。
钟野姿闭上了眼睛。
她在想是胡有美普通又平常的一天，没有什么特殊，往后的寒冬腊月她也要在这口池塘洗着全家人的衣服。她嫁进这个家快一年，也就快有一年的时间没再见过自己的哥哥。
突然，钟野姿的耳边传来“扑通”一声！
四周溅起水花炸得人眼花缭乱。
没等钟野姿反应过来，那人就拽住她的衣袖，她被拖着往旁边走。
“我靠，你疯了啊？”
“要死啊！赶快给我上去！”
钟野姿听出来了，这是她们编剧，京华倦客的声音。
她骂骂咧咧，不见往日的文静模样。
脚下的泥潭，走一步，陷进去一步。
两人狼狈不堪地上了岸。
“就算是被谢望山骂演得烂，也不至于寻死吧！你这要是死在剧组里，我的《金戒》也完蛋了！靠了，谢望山这个老不死是东西，真是会害人啊。”
钟野姿干咳两声，吐出几口水来，好不容易才说上了几句话，“我没有要投河，而且我就算想被淹死，也不会来这条水沟淹死我自己的。”
她原本就漂浮在水上的，因为被突然拉住反倒呛了几口水。
“那你这是在干嘛？”
“我在想胡有美八十多岁的时候曾经被自己的重孙女一不小心推进过水中，当时她还同自己只有三四岁大的小重孙女置气。”
这是《金戒》很后面的一部分剧情。
“所以呢？你这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这里试？不知道带个助理在身边，今天剧组收工得早，要不是我想出来抽根烟看到你在水上，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小心的后果？”
“知不知道这河沟下面没铺多少石头啊，要是陷进泥里，没人会发现！到时候你就算憋死，也没人来。还有，隔天，剧组在打捞出一具浮尸。哇撒！”
京华倦客孜孜不倦。
钟野姿之前从来没见过她说这么多的话。
“一时着急，抱歉。”
“算了。你以后别再这样了，废了我一包烟。”
“什么烟？”
钟野姿抬头，揉了揉眼睛，乡下的月亮明晃晃的亮黄色，皎洁又大，周围繁星点点。
她觉得有些冷，也想来一根烟。
可惜京华倦客浑身也湿透了，烟是抽不了的。
钟野姿突然抓住京华倦客的两只胳膊，“我知道胡有美在想什么了！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在钟野姿之前的眼中，她不知道胡有美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在她看来毫无意义。
可是胡有美不想死，在这个处处动荡的年代，活着本身就很重要。
“哈哈哈哈哈！”
钟野姿满脸泥泞，头发散乱，在京华倦客的眼中显得有些疯魔。
可她的神情张扬，眉飞色舞，不再是那个在压抑着自己感情的小女孩。
前一夜钟野姿发疯般跳河，第二日不出意外地发烧了，她执意要继续拍，不休息。
难得，发烧的钟野姿还是神采奕奕的。
胡有美绝不会因为某一日的病痛就放下手中的活。
同时，京华倦客也给《金戒》加了一场转场的戏份，原本胡有美掉入河中的戏只有一场，现在变为两场，谢望山看了剧本，没多说，便同意了加这场戏。
在那之后，钟野姿的NG次数变得少许多。
钟野姿的蜕变用三个字就可以概括，谢望山说她“开窍了”。
不过谢望山对她的态度并没有缓和多少，要是钟野姿演得不行，他该骂还是继续骂，一点儿都不会嘴软。
用谢望山的话来说，钟野姿这性格就是得骂，要是顺着她的心意，哄着她来，早晚尾巴得翘到天上去。
京华倦客听完谢望山的言论沉吟，“我错了，我之前一直都不懂你为什么选她，力排众议，我想她就一个养尊处优来娱乐圈玩票的大小姐，不信你没看出来，而且还长得那么漂亮，胡有美哪有那么漂亮。”
“我没想那么多，的确有私心。”
京华倦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看人长得太漂亮，想搞潜规则那一套吧。”
“……”
“滚，看在你爸的面子上我不想动手打你。”
“靠，我最烦别人提他了。”京华倦客翻了个白眼走了。
*
项目合作比预想中的顺利，会议比预计的早一天结束，许恒在询问程景峤要不要把明天的机票直接改到今天。
后座的程景峤明显是在思考。
许恒：“《金戒》的剧组就在隔壁省会靠北的一个市，从这过去开车五个小时。”
“什么金戒？”程景峤顿了一秒，问道：“钟野姿拍的那部戏？还没杀青？”
“还没有，钟小姐的《金戒》还在拍摄中。”许恒说完后就知道自己多嘴了，他倒不是有意提的，只不过南封那边会定时告知他钟野姿的通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