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心棠,你要完

    无境书院,敬师堂。学子正排着队行敬师礼,眼看就要到赵柔柯。

    “吉时到。敬师礼开始。”整个堂间落针可闻,赵柔柯在礼生的唱诵下目视前方,神情肃然。

    “趋——”

    赵柔柯双手捧着木案趋步上前,木案之上放置了入院的束修礼,侍者接过束修。

    “行沃盥之礼——”

    侍者手执一方青铜匜,清澈水流从匜中倾泻而下,赵柔柯在水中净手,看着水流向下方的铜盘,思绪陡然飘回前世。

    前世她端坐高台,受众学子之礼,如今重生,身份竟是倒转过来了。

    “正容体,齐颜色——”

    赵柔柯双手端正头顶上方的青色巾帽,将长衫整理了一番,她心境与上一世截然不同,每一步骤都让她心生新鲜之感。

    上一世为学子时,大宁还并未有女子入学的制度,更无女子书院,因此她在书院三年与男子同窗,一言一行皆得谨慎,一个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

    前一世学生生涯克制苦闷,不知这一世在书院会是何种活法,想到此,她对书院生活,生出前所未有的期待。

    敬师礼很快到了最后一个步骤,拜圣人像。

    无境书院与其他书院钻研孔孟之道不同,无境书院精于画技,因此敬师礼敬的并非是孔圣,而是画圣。

    而画像之人,她再熟悉不过。

    那人,曾是父亲的同窗。

    当年,她被枭首后,是此人落井下石,才致使她父亲母亲被掀棺鞭尸,挫骨扬灰。

    真是讽刺,这等欺世盗名之徒,几百年后居然被尊为画圣。

    她站立太久,礼生出声询问:“这位学子,你为何不拜?”

    赵柔柯回过神,在袖中攥紧拳头,直到指节发白,安静的堂间传来了窃窃私语。

    她看向高堂,高堂之上端坐掌院与两位夫子,其中一位正是是享誉大宁的丹青手——李兰芝。

    当年她一手丹青初次震惊大宁时,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此时已经两鬓如霜。

    传闻此人一心向学,如今都未婚嫁,无论她在人像画上如何出众,她的品行却一直被人诟病,人们在人前尊敬她,人后却也要多少骂一句不守妇道。

    可什么又是天定,需要女子一出生就得守的道呢?

    此人治学严谨,对权贵塞进来的学子从不手软,因着她,半路退学归家之人不在少数。

    或因经历时间洗礼,一双本带温和的双眼此时锋利无比,若非赵柔柯已活两世,定力非常,怕早在她的目光之下发抖了。

    此时李兰芝眼神露出不满,看着她开了口,

    “怎么?莫不是以为自己有个锦衣卫的表兄,就能在书院横行不成?”

    赵柔柯一来内心敬重此人,二来,她并不想在开学第一天就得罪这书院的“灭绝师太”。

    听了此话,赶紧向她一拜,“不敢,学生初次行拜师礼,被掌院与夫子的师威震撼,一时之间呆立原地。还请夫子见谅。”

    掌院看向她,朝堂前的赵柔柯抬了抬手,缓缓开口,

    “凡入我无境书院,不论功课如何,尊师重道是首要,你可明白?”

    赵柔柯恭敬回了声:“掌院教训的是。”

    她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未再犹豫,双手作揖,躬身一拜。

    行礼之时,她垂首看着脚下的地砖,地砖上一滴水痕慢慢扩散,直到消失不见。

    她这才抬起头来,面色如常,目光灼灼看向画像之人。

    来日方长,这等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之人,岂配称圣。

    *

    赵柔柯刚行完敬师礼,就见陆心棠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方才我见你神色古怪,你怎么了?”

    赵柔柯摇了摇头,前尘过往对她说起来太麻烦,况且也没人会信这等借尸还魂的奇事,说了倒是为自己也为陆心棠徒增烦恼罢了。

    “没事。只是昨日没休息好。”

    陆心棠想到了什么,顿时勾起嘴角,向她凑近了些,

    “莫不是又在点灯熬油作画本子?新的一话到底什么时候出,我可等着看呢。”

    赵柔柯一脸看怪物似的盯着她,

    “你不要告诉我,书院十禁你都背完了。”

    陆心棠一脸懵,

    “背那劳什子作甚?”

    赵柔柯一脸没救了地冲她摇头,

    “你要完。”

    “看在你我情谊的份上,我劝你趁着现在离夫子讲课还有点时间快点背。”

    天晓得,说是十禁,每一禁都是一篇极为拗口的文章。文章倒是写得花团锦簇,她昨日生生熬了一个大夜才勉强背完。

    还好兜售邸报与画本子的小宝,消息四通八达,从他那得知了不少关于无境书院的新闻。

    不然,她也要完。

    作这十篇文章之人就是今日在高堂之上唯一未开口的夫子——王牧之,那老头早年在翰林院编书,写得一手好文章,骈文策论无一不精,看着和蔼慈善,实则是个狠人,学子背地里称他为“笑面虎”。

    两人正往斋舍方向走,便见杂役提着一方食盒走进来。

    “哪一位学子是赵柔柯?”

    赵柔柯看向他,“我便是。”

    杂役将食盒递给她,“这是你表兄让我交给你的。说是程川给你的谢礼,嘱咐你一定要趁热吃。”

    赵柔柯打开食盒,陆心棠脑袋探过来,“哇。是金玉酥!”

    两人都起的早,赵柔柯早上还在温习那十条禁令根本没来得及垫肚子,此时早饿了,陆心棠则是能省则省,从不吃早饭。

    此时肚子齐齐开唱,二人尴尬一对眼,忙拎着食盒往斋舍赶,打算将这美食瓜分殆尽。

    几块金玉酥下肚,陆心棠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随后在榻上支了一方小几,开始背诵那书院禁令。

    斋舍内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咕噜咕噜——”

    赵柔柯耳朵动了动,“心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陆心棠满脑子都是平平仄仄平,没反应过来,“啊?什么声音?”

    赵柔柯看向这斋舍,斋舍是四人一间,她和陆心棠还有另外两位学子一起共用,眼下她和陆心棠到了,却未见到其他人。

    斋舍陈设简单,除了四张床铺,就是一橱,一柜,一案,一椅,一凳。

    陆心棠停下翻阅纸张的手,也听见了,“声音好像是从柜子里发出的。”

    赵柔柯和陆心棠一起走向那黑漆柜子,屋内光线昏暗,陆心棠抱住肩膀,莫名有点害怕。“不会有鬼吗?”

    赵柔柯想着自己的来历,没有否认,“也有可能。”

    听她这么一说,陆心棠更害怕了。“别吓人了。”

    那柜子被人上了锁,根本打不开。赵柔柯从书案上拿来一方石砚,朝那锁砸去。

    不出几下,锁被砸开,柜中露出一双圆呼呼的大眼睛。因为屋内黑,倒是给陆心棠吓了一跳。

    被塞了布团,绑了手脚的女子,窝在柜子里无辜地看向她们。

    赵柔柯将布团从她嘴上拿下来,才见那人喘着粗气,朝她们开口,

    “可憋死我了!多谢二位同窗相救!”

    她的双眼看向自己身上的绳索,

    “烦劳二位好心将我身上绳子解开,我的手脚麻了。”

    两人未细想这事,利落将她解开。

    “你为何被困在这柜中?”

    李思朝摸着后脑勺,开始倒苦水,

    “我也不知道,我正要去参加敬师礼,突然被打晕了。醒来就被锁在柜中了。”

    她倒是对自己被关没什么大的反应,揉了揉肚子,一脸不好意思,

    “我被关了一早上,现下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刚刚就是闻到二位同窗的金玉酥才肚子叫的。”

    赵柔柯和陆心棠对视一眼,还好刚刚还剩下了些。

    李思朝吃得慢条斯理,口中咽下一块金玉酥才开口,“

    我娘生前老给我买来着,已经许久不曾吃到了。多谢二位。”

    赵柔柯摆了摆手,“无妨。众学子都以行敬师礼为傲,你这没行成礼,心却如此大。”

    李思朝一脸满不在乎,

    “我阿爹把我送来只是为了磨练我的性子,倒不至于混功名。况且我家也不缺我走仕途。当个混子挺好。”

    赵柔柯又瞧了她几眼,“我怎么瞧你越看越脸熟?春日宴指认江子妍的莫不是你?”

    李思朝点了点头,向她和陆心棠拱了拱手,“我叫李思朝,思君暮与朝的思朝。”

    陆心棠瞪大了眼睛,“我记得你!甲等第三就是你。”

    说完她摸着下巴,啧啧出声,“你说你当个混子,却还能混的这甲等,这得有多少人眼红,你今日被关,怕不是也跟此相关。”

    李思朝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只是一些运气罢了。”

    陆心棠无语状,“最烦你们这些死谦虚的学霸了。”

    她说完看向最后一张空着的床铺,“如今就剩最后一位同窗了,也不知这人好不好相与。”

    李思朝冲她摇头,“她不会来了。本来安排住的人是清嘉郡主秦南书,碍于身份单独给她配了一间。”

    赵柔柯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看向陆心棠,挑眉道:

    “你是真不着急,下午王夫子就要抽查了,到时候我可不帮你。”

    李思朝小心翼翼看向二人,“陆同窗是在背书院十禁的文章?”

    陆心棠一脸苦恼,“是啊。”让她画画行,让她背书活像要她老命,半个时辰那些字都未进脑子。

    李思朝朝她俩眨眨眼,“别急,我有办法。”

    二人眼神一亮,“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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