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刽子手,杀了棋子,杀了敌人,她在这偌大的宫殿里,再也没有竞争对手。
好像人生从此就这样安全顺遂了。
这充满权利和欲望的世界,似乎在一瞬之间便枯燥了起来。
但是很快新的乐子就会来了。
日头渐暖,清晨的阳光开始展露出它的锋利。
吃过早膳,九方姝撑着脑袋,看着他穿朝服,一边晒着暖洋洋的太阳。
阳光穿过宫殿里高耸悠长的木门,来到殿内,空气里能看到细碎的木屑,光柱射进来,在殿内投映出狭长的光影,刚好匍匐在她的脚下。
暴风雨终于过去,新的黑暗开始蛰伏,从一个黎明到另一个黎明的距离是最遥远的。
九方姝如今有权力有金钱,她比陛下还在乎天下的和平稳定。
“阿衍,我听说大王子在边关蠢蠢欲动,他大量屯兵练兵,随时可能攻向王城。”
大王子刘秉武,先王的长子,佳妃所生。
他身高九尺,勇冠三军,是有名的常胜将军,后因军功被封为卫侯。
佳妃最会争宠,也最得宠爱,因此刘秉武几乎是先王亲自教养长大,十分得先王爱护。
彼时的容妃早已因为帮陛下铲除了德妃和延陵西得到重用,把刘秉川扶上了太子之位。
可是这往日的密辛随着时间的增长会变成利刃,先王的手自始至终干干净净,若朝局有变,先王随时可以将这脏水泼在容妃一族头上,曾经的联手就是她的催命符。
一面是得陛下钟爱的刘秉武,征战四海,勇猛无比。
一面是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刘秉川,只知钱财酒色,无甚谋略。
万一、万一。
万一有一日大权旁落,就会万劫不复。
容妃怕又恨,她必须杀了刘秉武,若陛下只有一个儿子,他们一族就可以永世平安了。
刘秉武幼时蛮横,长大了也毫不逊色,他仗着先王的宠爱不可一世,愈发膨胀。
他要夺太子之位,因此先王的臣民他要笼络,先王的决策他要探查,就连先王的妃嫔他也要染指拉拢。
不论真假,世人皆如是说,于是盖棺定论。
王位上的人,最猜忌也最狠心,如若不是到了天命已终的那一刻,绝不愿意权柄旁落。
刘秉武自作孽,又有容妃的推波助澜和恶意诬陷,这场隐秘的争储之争很快就落下帷幕。
佳妃为保儿子的命,主动揽下罪恶,她被处死,刘秉武被贬镇守北疆,终此一生不能回朝。
栾量国位处整个九州大陆的东北方向,北疆是最苦寒之地,流放,处死,贬黜,几乎都在这个地方。
刘秉武原本是陛下最钟爱的儿子,他看不上刘秉川,刘秉川胆小蠢钝、难堪大任,他自认为是未来天子的不二人选。
可他现在竟然和延陵西一样流放北疆,而且王位最终竟也落在了延陵西手里,这个他曾经鄙夷欺凌的不祥之人,他不甘心,他扬言要杀回王城,为父报仇,重建太庙,还天下清明。
延陵西已经穿好衣服,他面上不屑:“北疆是我的地方,他翻不起风浪。”
延陵西在北疆深耕多年,到处都是他的死士和细作,刘秉武被贬斥过去不过半年,便只是在势力复杂的北疆站稳脚跟都十分艰难,想要反击王城,更是难如登天。
九方姝见他如此坚定,便不再问,她把手伸进他腰间的绶带,然后双手绕到后面抱着他的腰道:“我信阿衍!”
延陵西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我上朝去了。”
九方姝目送他走进热烈的阳光中,盘龙密金的明黄色龙袍比阳光还要刺眼。
她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她的衣服多是白色与红色,她喜欢这两种颜色,她也可以随心所欲地买任何颜色的衣服。
但是她却不能穿明黄色,因为那是帝王的专属色。
这偌大的宫廷,与前朝相比,与天下相比,是如此渺小。
没有了厮杀,这小小的方寸之地里只剩下繁复的规矩。
九方姝兴趣缺缺地抬头,延陵西已经走远了,她正要转身,突然看到远处天空乌云密闭,并极速地往她眼前而来。
当黑云压过头顶的时候,九方姝看到了云层后的巨型人形,它的形状很破碎,每当艰难地拼凑成人形,又会很快散成一滩黑烟。
天空阴沉无声,但是九方姝明显能感受到它的挣扎和嘶吼。
她突然想到祭天那日的情形,也是这样一个阴云密布的天,也是这样巨大的黑色人形,它妄图利用烈火与乌云的合盖摄取她的魂魄。
它应该就是那位无法现身,需要附身于他者的恶刹渊魔王。
人形黑影行至她眼前又迅速退开,像是在渴望又像是十分惧怕,它在九方姝的头顶盘旋数圈,最后停在西边方向的高楼上,然后化作一股烟遁入房屋瓦片,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九方姝问守卫的侍从“那是什么地方?”
侍从遥看了一眼,有些害怕地回:“斗兽场。”
九方姝疑惑:“斗兽场?”
侍从顿了顿,才道:“先王晚年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梁平王便建了这斗兽场供先王取乐,里面大量的奇珍猛兽,一开始是把犯了错的宫人送去喂食猛兽,先王最爱看人在猛兽中间挣扎求生的惨状,后来先王觉得不尽兴,便从天下收集美丽的歌姬舞女,强迫他们与猛兽共舞,以求取乐。”
“先王故去后,这里就变成了青楼和赌场,赌场就是斗兽场,只是斗兽场内不再是人与猛兽角斗,而是人与人角斗,赌注不是金银而是角斗者的输赢。角斗者不分男女不分年龄,任何人都可以上去打擂台,胜者赢败者死,赢了就有数不尽金银珠宝,输了便送上性命。看客下注赌输赢,几乎与角斗士同命运。”
魔王为何去斗兽场呢?
他无法附身,自然不是为了金银珠宝。
可是他突然出现,一定有原因。
他曾想要她的魂魄,也许这次也是冲着她来的。
九方姝抽刀,带着两个侍卫往斗兽场而去。
斗兽场外是青楼楚馆,寻欢的风流客和委身的风尘女抱在一起,勾魂的鬼和求赏赐的臣,这里没有衣衫,没有廉耻,风月场所只有极尽勾缠,无尽糜烂。
九方姝示意侍卫:“去斗兽场。”
他们是延陵西身边的死士,经常出入密探,对王城十分熟悉。
为首的一个推开来推销的老鸨,引着九方姝往深处走。
走到戏台的尽头,墙面的暗格打开,眼前出现一条狭长的暗道,暗道上的壁灯闪着青色的阴光,墙壁上细细描绘着赤.裸的女体,还有或蛰伏或撕咬的猛兽。
九方姝走进去,尽头处出现一大片开阔的场地,周围人声沸腾。
斗兽场分为上下三层,这三层都是下注的赌客,最下面下陷的场地才是斗兽场。
斗兽场内正在拼死搏杀,瘦弱的少年与高大的壮士,这看起来不是角斗,而是单方面的凌虐,少年被打趴在地上,一次又一次。
买壮士赢的赌客正在欢呼自己的胜利,他们都戴着面具,面具之下的身体,有的穿着僧袍,有的穿着金缕衣,有的穿着读书之人的素服......
他们像这九天上的神佛,也像这尘世间的求道者,得道的高僧,清冷的神仙,求道的学子,可是不论是谁,在这角斗地狱里,都变成了鬼。
面具之上,只有阴冷可怖的禽兽相、魔鬼相,形形色色的假面上挂着冷漠、残忍和幸灾乐祸。
不论是世俗的神还是求生的人,在这里都可以为了一点碎银子杀人做局,残害他人从中获利。
斗兽场下暗无天日,命如草芥。
斗兽场上高高在上,残忍至极。
这里至阴至暗,是最肮脏下贱最恶意满满之处,这里是人间最像恶刹渊的地方,所以魔王要来这里。
九方姝对角斗不感兴趣,她继续往里走,寻找人形黑影。
突然有人拦住她道:“姑娘,您是下注还是打擂台?”
九方姝随口道:“下注。”
对方指着前方角落里的竹筐道:“看客戴了面具才能入场下注。”
竹筐里的面具不知过了多少人的手,看着又脏又臭,而且在这样的暗黑地方,魔王必然不会躲着她,她的脸才是诱饵,她拒绝:“不戴又如何?”
对方道:“这里的规矩,不戴者不能入内,客官若不愿意戴,只能请您出去了。”
九方姝好久没被人当面忤逆了,她眯着眼睛看他:“叫你的主人来,我要买下这个斗兽场。”
若魔王的目标是这里,买下斗兽场,以后更方便行事。
九方姝穿得十分素净,对方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不屑道:“你一个黄毛丫头身上能有多少钱,你身后的这位客官,可是愿意出一百万两。”
九方姝回头,她左后侧站着的男人满脑肥肠,典型的商人面相。
九方姝道:“我出两百万两。”
商人分明不把她看做威胁,他翻开身旁的木箱子露出金灿灿的黄金:“报价可是要验资的,两百万两可不是小数目,请问姑娘如何验资啊?”
九方姝走得着急,身上没有任何钱帛。
忽然人群中略过一道黑影,她提刀就要追过去,被小厮伸手拦住,他阴阳怪气:“姑娘,未验资奴也不知道该卖给谁了。”
商人断定九方姝在说大话,他色眯眯地打量九方姝:“凭姑娘的姿色,可以去前面的常欢楼卖身,努力些也许三五年就能卖得两百万两银子哈哈哈哈哈哈......”
九方姝懒得与他纠缠,挥刀便砍了他,道:“如今只有我一人要买了。”
小厮看着被砍断脖颈瞬间断气的商人,吓得失声,他缓过来才道:“这不是钱的问题,我家主人是先王的侄子梁平王,他若不卖,任你有多少钱都没用。”
原来这里根本不卖,这小厮是在拿她取乐。
她掏出延陵西的令牌,道:“叫你的主人来。”
小厮是梁平王身边的人,自然知道这是宫里的东西。
他吓得腿软,连声应诺:“我......我现在就去喊王爷来。”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梁平王就连滚带爬地过来了。
九方姝笑:“方才我要出钱买你这儿,他说不卖,现在我不准备出钱了,我拿你的命买如何?”
梁平王曾欲求娶,自然认得九方姝,还有这令牌和她身边的人。
十二道令牌之首,见之如陛下亲临。
十二个死士之二,杀人于无形。
如今的陛下连祖宗排位都敢烧,连史记都敢改,先王死后连太庙都进不了,他这个先王的宠臣连屁都算不上,他只求远离朝堂,夹着尾巴做他的生意。
九方姝如今不是待嫁的贫家女,不是祭天的圣女,她是宠冠后宫的王后,是陛下唯一的妻,今日若惹恼了她,小命休矣。
即便这斗兽场是他的命根子,他也不敢要了!
他忙跪下求饶:“求王后殿下饶命,这不关我的事,都是下人不懂事,若您要这地方,我即刻双手奉上。”
他十分识趣,九方姝抬了抬刀刃:“你如此诚心,我便放过你,滚吧。”
梁平王千恩万谢,屁滚尿流地滚了。
九方姝看向跪地颤抖的小厮:“我还要戴面具吗?”
小厮拼命磕头:“不必了不必了。”
九方姝:“那就给我讲讲场上的规矩。”
小厮心领神会:“这里表面上是角斗者比拼,赌客下注。但是为了绝对利润,角斗者有半数之上都是我们的人,我们有最勇猛的武士,还有最烈的药,所以不管战况如何,最终的胜者都是内定的。”
九方姝问:“今日内定胜者是谁?”
小厮指着场上魁梧的壮士道:“是他。”
魔王在人间不能现形,他必须附身于他者。
斗兽场内都是亡命之徒,它要找的一定是最强大的那个,它不知道这里的做局算计,自然认为最终胜利者就是最强大的人。
九方姝下令:“让他上场!”
小厮苦笑:“主子,这场上还没结束......”
场上的少年被打得鼻青脸肿,他奋力爬了起来,颤颤巍巍地看向了九方姝的方向,九方姝没那么多耐心,她随手指向少年:“这场他赢。”
很显然这不是内定的本场胜者,不过若是这个少年对战内定的壮士,也是必赢的局面,他朝场下轻吹一声口哨,本来场上占尽先机的壮士瞬间倒了下去。
少年赢了。
围观的赌客哀嚎。
少年本人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下一场即将开始。
九方姝沿着楼梯走下去,她走向壮士。
壮士看到她的脸,他瞬间露出震惊、渴望的神情,他不能免俗地痴迷她的皮囊。
九方姝对他笑:“喜欢我吗?”
壮士点头如捣蒜:“喜欢喜欢!”
她问:“如何证明?”
壮士油嘴滑舌:“你若不信,我把我的心掏给你看。”
九方姝娇俏地笑:“打完了来找我,别让我失望哦。”
以往靠吃药作弊,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可今日这个看起来即将断气的少年,即使不吃药,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三五下就把少年打趴下,少年经过方才的摧残已经无力反击,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这里的规矩,败即死,壮士杀过很多人,本应该继续将少年活活打死,可他等不及,他迫不及待,他在赌客的欢呼声中跑向九方姝,向她讨赏:“我赢了,你要如何奖励我?”
破碎的人形黑影终于现身,它自上而下,从壮士的天灵盖直冲而下,即将要与他融为一体。
九方姝在他附身的一瞬间,举剑穿透壮士的心脏。
壮士惊愕地看着九方姝,因疼痛目眦具裂。
九方姝轻笑:“我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我。”她说着将剑身全部推进去。
壮士脸上的逐渐成形的黑色人脸瞬间四分五裂,黑影尖叫着跑了。
九方姝提刀便追,斗兽场内无法收场,小厮在后面急问:“主子,您杀了壮士,这、这如何收场?”
九方姝随口回:“自然是活着的人赢。”
小厮深吸一口气,这下要亏死了!
可他不敢反驳。
胜负已定。
斗兽场内瞬间爆发出不满的怒吼,还有少数的欢呼。
九方姝快速追了出去,但是黑影移动的速度太快,只见他出了城,往北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