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惑君,妖女祸国。
人人得而诛之!
流言越演越烈。
天下人对她的敬,变成了完全的恶。
司天监以巫势爻之女巫凤媚为首,护国寺以长生方丈之徒小和尚为首,这两个巫家的子孙,叫嚣着征伐九方姝——
“所谓的圣女,竟然弑父弑母弑姐,这样罪大恶极的人怎么有资格做圣女?又怎能代替天下与天人对话?如此目无君父的人,谁能知道她会献祭天下臣民,还是真的为生民请命?”
“又岂知栾量国的风雨不是她带来的!”
“杀了她!才能还天下太平!”
三公九卿递交《清浊辩》,以"天道蒙尘"为由集体罢朝。
满朝文武皆言:"若中宫失德,当以社稷为重。"
驻守王城的天子六军为驱邪将朱雀门铜钉换成桃木桩。
镇守于外的栾量八师传唱《诛阴邪》战歌。
商人集体罢市,百姓争砸王后生祠。
民间私铸"厌胜钱"①,正面为王后裂冠画像,背刻"天地共弃"。
宗法反噬,官僚倒戈,军队哗变,民生抗议。
如此种种,王权的合法性即将崩塌。
流言诛杀不尽,天下流民一样诛杀不尽。
王宫,这座犹如被圈养的牢笼,却是她如今唯一得以庇护之处。
天下都是阿衍的,所有人都奉他为王。
天下不是她的,所有人都想杀了她。
阿衍为避她伤神,不再准她批阅奏章。
阿衍爱着她,他依然如此沉迷她,奉她如神明,护她如珠宝。
可是阿衍受万人朝拜,受天下供奉,这份权力即将与她无半分干系。
她曾以为他们共享天下,这王宫也是她的。
可是如今不论她要做什么,必得阿衍点头宫人才会依令行事。
前朝的风波不停,天下的谩骂不断。
九方姝开始被限制出宫,她也开始惧怕出宫。
王宫,这座犹如被圈养的牢笼,给了她唯一的安全感。
“神女,这天下本该是你的。”
魔气的声音幽幽冷冷。
九方姝看着手心中蒸腾的黑色气体,兴趣缺缺:“天下生民都要杀我呢。”
魔气从她掌中扩散,蔓延,逐渐淹没整个寝宫。
一切权力地位的象征之物都深埋在这幽暗之下,无所遁形。
魔气从远处席卷而来,跪在她脚下:“我的陛下,你曾为菟丝花,但菟丝花是绞杀性植物。”
“我会给你力量!”
九方姝的掌心瞬间煞气蒸腾,虔诚的,暗黑的,欲望的魔,送与她可怖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力量。
她的掌心布满黑色的经络,她的手变得轻飘飘,掌心翻覆之间魔气翻滚,屋内的物品连同外面的宫人在她的轻轻摆弄下倾倒、尖叫。
这种随意又强大的能力让九方姝轻笑出声,这些不臣的宫人,胆敢阻止她出宫的兵士,在她的掌中什么也不是,像脆弱的纸人一般不堪一击。
魔气在助长她快乐的火焰,它引导她继续:“恶刹渊的力量远不止如此,去享受吧,我的陛下。”
九方姝跟随着他的指引,一点点感受魔气的强大。
她随手召来宫女,指尖放在她额心处,她透过对方的眼睛窥见她的记忆,她的欲望,甚至她的未来。
而这个被窥视的宫女,因为感知到她的意识,被她的意识所左右,最终精神崩溃。
九方姝松开手,她的眼中多一道深红的血丝,横亘在竖瞳之间,隐隐约约,似幻非幻。
她往外走,帝王寝殿之外镇守的兵士举剑拦她。
阿衍说这些人会护着她。
可是他们为何举剑向她。
烈日灼灼,九方姝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到他们背后刺眼的阳光和投身在她脚边的黑影,她令魔气覆上去,魔气和黑影瞬间融为一体,她通过操控影子操控他们,她完全支配他们的身体,这些人再也拦不了她。
兵士在她的指令下,行动迟缓、身形僵直,犹如被控制的傀儡,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在王宫内行走彻底如入无人之境,九方姝走过一个个傀儡,往武英殿走去。
太阳越升越高,日光越来越烈,可投身在她身后的影子却越来越淡,浅浅地虚晃着,随着她的脚步前行。
武英殿内没了十方,也没了深潭,这里只有两根龙身虎头的立柱还是原来的模样,她记忆中的幽深清冷变得富丽堂皇。
入目都是明黄色,像她被烈火灼烧的渴望。
她一步步走进去,延陵西坐在王位之上,见她进来,走下台阶迎她。
他依旧是如此渴望她,如此爱她。
不论天下如何批判她,他依然牵着她的手,带她往帝王宝座上走。
王位的案桌上摆着厚厚的奏章,他看起来很疲惫。
九方姝想要帮他,她执笔去批。
延陵西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带进手心里握着:“别看,这些由我来批。”
他漆黑的眸子看着她,睫毛也变得凌乱,看起来十分不安,九方姝轻笑:“我早已知晓、听到,难道还怕看到?”
延陵西一贯的沉默寡言,如今更甚了。
但是只要与她在一处,便总是身体力行地控制不住亲近,他将她抱在怀中坐好,松开她的手,任她去翻阅奏章。
这些奏折无非是司天监、官僚、军队和百姓的抗议请命,并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九方姝拥有了魔王的力量。
她朱笔轻走,墨迹还未干,她的意识就已经穿透宫墙,越过山河,直达千里之外。
她能听见天下臣民的心跳声。
每一声呼吸的急促,每一次脉搏的震颤,都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耳中。巫凤媚的图谋、大臣的阴结、军士的暗算、百姓的恐惧......
她能从心跳的节奏里,窥见他们心底最隐秘的恶意。
这些可恶的臣民,她有法子对付他们。
她可以远隔山海用魔气杀了他们。
她可以砍下他们的骨头,以骨为契,逼他们献上生命,成为她的走狗。
她可以利用魔王的低语传播瘟疫,一字一毒,令恶毒的百姓们咳血、溃烂、发狂!
即便此刻千里之外发生叛乱,她抬手便可以震碎反臣的内脏。
这是魔的力量,却给她一种近乎神明的快感。
这种掌控万物的快感令她战栗,她开始上瘾,她想要理政,她想要征服天下。
她的指尖开始颤抖。
延陵西突然握住她的手:“别怕,我会护着你,不叫他们伤你分毫。”
他以为她在害怕,他不知道她拥有了何等强大的力量。
九方姝挨着他的手,轻轻蹭他。
他们从不曾有过隔阂,也从不曾有过龃龉。
一切都是天下臣民的错,她如今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去对付她们。
未来,他们依然可以共享天下。
他的身体沉下来,环抱着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呼吸在她腮上,很痒。
九方姝侧头看他,他看起来垂头丧气,眼睛和睫毛都沉在阴影里,像一只悲伤的小狗。
一只看起来很需要人抚慰的落难小狗。
九方姝开始亲他,先亲他的眼睛,再亲他的嘴巴。
他总是如此轻易就沉迷进她的欲望里,他渴求渴望,一点就着。
所以天下人都说他沉溺后宫,说她妖女祸国。
好可恶的恶民。
九方姝被他托着转向他,她俯身就他,她几乎是跪在王位上,给出她所有的坚定和热烈。
阿衍太过激动,他控制不住身体的沸腾,他在付出了所有力气力量之后还觉得不够,他踹翻了碍事的案桌。
泛海的舟,在浪潮里被高高托起,又被狠狠摔进水底,风浪不止,永不停歇。
延陵西将她抱在怀里,位置调换。
她坐上了王位,看着他跪在她脚下。
小狗变成了凶猛的兽,猛兽扑上来,可怜巴巴的祈求变成凶残的力量,身体力行地鞭笞。
许久以后,万事将歇。
夕阳落下去,残虹映照着宫峦层层叠叠,好像没有终点,如同权力的抓手延伸出去,落到江山社稷的每一寸土地。
九方姝躺在王位上,她一身爱与欲还没褪去,就看到这个权利之巅的绝佳视野。
天下广阔,至高无上。
她想到阿衍站在这里说平身的样子。
她幻想自己站在这里说平身的样子。
天下都匍匐在脚下,万民都是蝼蚁。
何其令人心动。
她的阿衍愿意与她共享这一切。
延陵西怕她的背疼,用掌心托着她,将她抱入怀中。
九方姝靠在他怀里,任由他将她身上一件件被剥下的衣裳又一件件地穿回去。
他如此虔诚地注目她,如此爱重地拥抱她。
即使她累地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只得偶尔哼一声表达怨气,也觉得十分愉悦。
阿衍对于爱的表达方式,下手总是不知轻重。
她早已在与他厮混于塌的时候就知道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他的属性。
她在细数不满,他在细数吻痕,他看起来不是十分情愿地保证下次一定轻一些,却情不自禁地再吻一遍。
他总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变得絮絮叨叨,九方姝在这重复重复又重复的吻里消沉,她觉得这样的沉迷是格外舒服的。
妖女言论举国沸腾,可她不在乎,她的阿衍也不在乎。
日终于落于西山,世界归于黑暗。
阿衍在这样耳鬓厮磨的消沉里,突然抬起了头,他俯身看着她:“小九,别怕,我已为你寻得一个假身份,待你假死后就可以重新回到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