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幸这件事没有发生在高一的时候。

    不然他肯定会选择将所有情绪压在心底，不去问也不去说，只是兀自地一遍又一遍怀疑。

    怀疑朋友们是否有所不满，怀疑自己是否太过无趣，怀疑很多很多东西，而不是像今天这样手比脑子还快地拨通电话，直截了当地要将自己被抛下的委屈发泄。

    毕竟那时候他们四个人可不像现在这样亲密无间，非要形容的话……他们很像是因为林书渝而被迫栓在一起的三个人机。

    看着屏幕里像只玩嗨了的哈士奇一般飞奔向远处摊铺的黑龙崽，孟黎和那头的两个女生一起笑出了声，但脑海里的回忆却随着思绪重新翻涌了出来。

    高一刚开学的时候，班里的同学都拘谨得厉害，哪怕是下课时间，整个班都是静悄悄的。

    孟黎虽然惊喜自己能和林书渝同班，甚至在第一天还没安排座位的时候就极为大胆地坐在了她身旁，但他却依旧没能在寂静的班级里和人搭上话。

    直到一个星期后，班里性格开朗的同学开始试探着打破僵局，他也在一日又一日地观察中，发现了林书渝喜欢看玄学故事的小爱好。

    对于这个小发现，孟黎自然是欣喜的，他小时候因为被孤立的缘故，看过很多书，后来又因为这些书爱上了那些严谨又神奇的科学原理，从而看过很多关于世界未解之谜的解析。

    他借着这个话题成了林书渝高中时期的第一个朋友，更在之后熟悉起来时，鼓起勇气问起她还记不记得他们小时候的相遇——那场对孟黎来说惊心动魄的美救英雄。

    和小时候一样可爱的林书渝就这样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睁大了眼睛，让他的身影能够重新映入里面，一如小时候。

    “原来是你呀，我的少奶奶。”她这样说，灿烂的笑容里多了点俏皮。

    她还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

    哪怕她笑完后就解释说那只是小时候的玩笑话，但孟黎依旧感觉到了心间涌起的阵阵涟漪。

    是比发现自己成为林书渝第一个朋友时还要汹涌的潮起，在这样的喜悦下，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早早打好的回忆过去的腹稿消失得彻底。

    他忍耐着耳朵与脸颊传来的极致热度，讷讷应声，表现是从未有过的笨拙呆滞。

    或许是因为小时候的那场相遇，让林书渝自动将自己和孟黎化为了同阵营，在自己融入班级的同时，顺带也牵着他一起。

    等孟黎回过神来时，班里的其他同学都已经自发无视了他冷淡寡言的态度，只一心认定他是个腼腆又热心的人。

    他甚至还在学期刚过半的时候，就被邀请参加了他们这届的第一场篮球比赛。

    也是这时候，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原来，林书渝还记得那场美救英雄发生的原因。

    她又一次保护了他，哪怕他们后来都知道班里的同学都是再好不过的人，但她就是在一开始，在不了解同学好坏，不了解班级情况时，尝试着帮他规避掉噩梦重演的可能。

    以一种无声却理所当然的态度。

    明明长大的林书渝早就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霸道地将塑料跳绳挂在他的脖子上，但在那一刻，孟黎却依旧觉得自己的脖颈处好像还有那份重量的存在。

    多好啊，他仍然是被牢牢套住的。

    但或许被套住的不只是脖颈，只是他沉浸在涨满的喜悦里，无法再去分辨……

    在开学一个月，三班的氛围逐渐融洽时，姜宁和龙迁作为插班生加入了进来。

    如今想来，那时侯的他们真的有很强烈的伪人感，从进入班级开始就与班里画风格格不入。

    一个眼神阴沉，时不时还会莫名戴上黑色竖瞳的美瞳，抬眼看人时好像即将出笼的凶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非人感；

    一个眼神总是死死盯在外面的绿树上，双手紧紧攥着，明明不高兴得很，却又好像顾虑着什么，经常会对着班级同学露出微笑，像恐怖片里出来的假笑娃娃。

    三班的学生没有特别自来熟的性子，不然也不至于等到开学一个星期才缓慢破冰，所以在面对这两个奇怪的插班生时，没有人愿意上前搭话。

    算不上排斥和害怕，毕竟姜宁和龙迁都长了副好相貌，哪怕只是看在脸的份上，三班恐怕少有人会没接触过他们就直接开始讨厌的。

    只是在已经有了同进同出的伙伴的情况下，大家总会产生“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去接触奇怪的新同学了？”这样的想法。

    因此，两只初入人界的精怪幼崽在校园里的日子开始变得更加难耐。

    犯错、批评、受罚成了他们校园生涯的主旋律。

    林书渝自然也不是什么自来熟的性子，更没有什么奇怪的救赎情怀。

    她和其他同学一样对插班生们好奇的同时，也没有选择去接触。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降临。

    还没完成社会化的小熊猫和黑龙，哪怕已经进入校园快一个月了，也还是没能理解人类的种种行为以及学校里的各种铃声。

    在那个潮湿的夜晚，他们和平常一样直到看到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学生已经到了该回寝室休息的时间。

    他们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无视屋外好像要砸穿地面的大雨，就打算这样淋雨回去。

    林书渝当时其实有点怵他们俩的，但看到这一幕时，她还是选择上前搭话。

    “今天雨真的好大，像要刮台风一样，要不我们一起回寝室吧？我和孟黎的伞都超大的。”

    孟黎不太记得姜宁当时是什么反应了，只记得林书渝后来悄悄和他说新同学只是太害羞了，其实她很喜欢三班的大家。

    孟黎侧头看向她口中害羞又可爱的人，嗯……五官精致的小圆脸上还是那张标准到可怕的假笑。

    说实话，那是孟黎唯一一次不相信林书渝的话。

    至于当时龙迁的反应，孟黎倒是记得很清楚。

    毕竟不论是谁被一双野兽般的竖瞳紧盯了一路都能记很久吧。

    他简直怀疑自己压根不是带着新同学回寝室，而是牵着一头狼，还是饿了许久的那种。

    总之，因为这场暴雨，他们和姜宁两人的接触渐渐多了起来，毕竟课上课下，两只精怪都有无数个需要人操心的地方。

    林书渝自觉搭过话就是认识的人，又因为姜宁两人总是在受罚，几乎可以说是凭借两人之力，彻底包圆了班级里高一整个学年的卫生打扫。

    她和其他同学一样都对此感到不好意思，所以她总忍不住上手想帮新同学更快适应新环境新生活。

    是的，林书渝虽然会在一开始有点怕新同学过于压抑的眼神，但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新同学一切的奇怪表现都来自于他们不适应新环境。

    慢慢的，姜宁和龙迁就已经是林书渝愿意分享零食的熟悉的同学了，两人在班级里的表现也不再如刚开始那么紧绷压抑。

    起码姜宁的笑容不再跟她的眼神完全割裂，她甚至会在班长她们试探着询问她要不要一起给教室里的水培百合换水时，露出一个称得上是可爱的笑容。

    龙迁身边也有同学不再克制好奇心，上前询问关于美瞳的问题……虽然最后因为他过于老实的回答而被同学们当成是中二病，但也因此让同学们更愿意亲近他了。

    而林书渝，她绝对是班级里和同学们熟悉起来最快的那一小批人之一。

    因为她是班级里的零食大户，每到大课间，她就会抱着零食四处分发给周围的同学或是经过她身边的同学，连老师有时候都能从她那儿分到两颗奶糖。

    她倒不是多么慷慨，只是因为她实在太喜欢尝试新品了，偏偏嘴又刁得很，时常会有买了一堆新口味零食，自己却不爱吃的情况。

    “不爱吃的东西当然是要带到班里全部分掉啦。”她理所当然地说道，脸上却笑得像只马上要做什么恶作剧的小猫一样。

    但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她又会悄悄递给他一包其他零食，告诉他说，“这个超级好吃，是我最喜欢吃的零食，你尝尝，要悄悄吃哦，我只剩下一点点了，不够分的。”

    每当这个时候，孟黎心里的涟漪就会层层叠叠地浮现，让他心虚于自己将她比作坏小猫，也让他变成只会发烫支吾的锯嘴葫芦。

    高一的上学期，他们和两只精怪就这样似近非近的相处了下来。

    但到了下学期，在距离期中考还有两个星期的那个午休，林书渝发零食，精怪幼崽们安静吃零食，只有遇到有困难了，两人才会偷偷过来拉着林书渝寻求帮助的，这样人与精怪和谐共处的平衡，被打破了。

    因为某只无师自通学会顺杆爬的黑龙崽终于学会了要零食吃。

    正按照惩罚打扫卫生的龙迁在路过他们这边时，闻到了香辣牛肉干的香味，黑龙可从来没学过什么“不能伸手要吃的”“这样嘴馋显得没礼貌”这样的规矩。

    反正龙迁表示好奇，龙迁表示想吃。

    然后他就拄着扫帚，安静站在林书桌边，站定不动了。

    将近一米九的高个子，像一堵墙一样挡住了光线，偏偏他又长了张再乖巧不过的脸，尤其是他没了刚开学时那样阴沉的眼神，就这么眨巴着眼睛看着平日里总会分零食给他的林书渝。

    孟黎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好保护自己在林书渝那里的独家待遇，他就眼睁睁看着本该对半分的香辣牛肉干被分成了四份。

    多的那份自然是属于姜宁的。

    他的牛肉干，还有之后的林书渝悄悄分给他的全部其他零食，就这么统统少了二分之一……

    “孟黎/阿黎，阿墨，快来选灯！”x3

    “让小生看看……这些荷花灯都长得一样，为什么还要选？”

    “当然是选一个合自己眼缘的啦！阿墨你好好选，有感应的那个才是你的灯，说不定里面还有属于你的灯魂，电视剧里都这样演的！”

    “其他人类信这个也就算了，龙崽你怎么也信？人界的灯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存在。”

    “拒绝！我才不听这些。”

    熟悉的斗嘴声让孟黎从过往的“悲痛”记忆里回过神来。

    眼前不大的屏幕里正轻微晃动着将灯铺里的荷花灯一一展示。

    伙伴们的声音夹杂在铺子里的吆喝声、讨论声里，显得不那么清楚，林书渝和姜宁似乎试着提高了声量，但却没什么效果。

    最后视频里只剩下龙迁还在顽强地和阿墨对话。

    孟黎忍不住再次笑出声，记忆里仅剩的那点阴沉又怪异的精怪形象，彻底被开朗幼稚所覆盖。

    ……

    荷花灯祈福，本来是中元节的一个习俗，寓意寄托思念，但随着时代发展，越来越多的活动都会有这个项目，渐渐的，放灯的寓意也就成了如今的祈求平安。

    只浅浅装了昏黄地灯的河流上，星星点点的烛火在黑暗中闪烁漂荡，带着一份份期许逐渐漂远，最后会缓缓停驻在主办方围了网的下游河道口，这样就算是祈福完成。

    虽然在黑暗中，大家都看不清自己的花灯漂到了哪里，也不知道那灯是不是熄灭了。

    但这些显然都没那么重要。

    供花灯漂荡的距离不长，大部分游客都选择在岸边观看，现场氛围是不同于古街的宁静，偶尔响起的几声低语也不会让人觉得吵闹，反而像是头顶上突破光污染而闪烁的少许星芒，给这份安静增添了几丝温馨。

    放灯结束就好像是完成了什么特殊任务，互不认识的游客们不约而同地打破安静氛围，一边说笑着重新返回古街上续摊，边给后来的祈福者们让开位置。

    庙会的热闹还在继续，甚至随着舞龙舞狮表演的出现，氛围被推向新的高潮。

    而在无人注意的城墙上空，体型巨大的黑龙躲藏进云层，带着两位龙骑士以及随身空间里满满的美食，满载而归。

    “走喽，回去找睡美人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