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

    唱完歌后他们就睡下了。

    半夜里李泠睡得不踏实,听到另一边帐篷里有人惊呼一声,之后隐隐传来些说话声,她立即清醒过来,问道:“怎么了?”

    白曜的声音传过来,压得低低的,道:“泠姐,方桥发烧了。”

    旁边帐篷里手电筒亮了起来,映出几人的身影来。

    大约是白曜和陈令惟扶着方桥,齐家元在一边递水。

    方桥白天穿着拖鞋在雪地里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跟他们汇合,又在冰天雪地里咬牙跟着走了一天,这会儿发烧也不足为奇,甚至可以称得上坚强了。

    李泠问:“找到药了吗?”

    陈令惟道:“找到了,先吃一包看看。”

    这就是他们在这冰原上的第二个大坎了——药太少。

    陈令惟的医药包她看过,是一些简单处理外伤的药,还有几盒治疗腹泻和发烧的药,都带得不多。齐家元因为是和大部队一起外出考察,根本没带药。所以他们现在有的,也就这样一个小的医药包。

    即便如此,也真是运气不错了。

    这种意外的穿越,事先根本没法准备。能有包药,已经是十分幸运了。

    李泠道:“我们明天得加快进度了。”

    夜里温度太低,野外生活过不了几天,他们都会生病。到时候既没有庇护点,又没有物资,死亡很快就会向他们招手了。

    陈令惟也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明天早些起来。我看着他就行了,你们先睡吧,别着凉了。”雪洞只是比外面温度高点,但仍是冰凉无比,坐起来很容易着凉。

    但其实被子有些地方被雪打湿,连烤火也没干多少,裹起来也没有刚开始那么暖和。

    怎么都不好过。

    陈令惟想和白曜换一下位置:“我看着他。”

    白曜拒绝了:“换来换去很容易着凉,惟哥你先睡吧,我心里有数。”

    这一夜大家都没怎么睡踏实。

    不仅仅是方桥发烧,夜里的温度也越来越低了。

    陈令惟不得不把火重新点上,为了避免浪费,顺便烧了一锅热水。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就都醒了,天色甚至都没亮透。

    陈令惟道:“昨天天黑是在5点半多,现在是7点半,天还没亮透——你说得对,雪季恐怕要来了。”

    大家心里不免更焦灼几分。

    分吃了一桶方便面后,他们将帐篷改造了一番,和背包上的绳子一起系起来,把方桥裹在被子里拖着走。

    外面的温度果然更冷一些。

    出来时李泠不禁打了个寒颤,看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道:“走吧。”

    这一天不比前一天好走。

    身上肌肉酸痛,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头疼和冻伤,还多了一名伤号,在雪地里走得艰难。

    方桥凌晨时烧终于退了下去,早上又发起来,白曜又给他喂了一包药。他这会儿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偶尔清醒一阵,说要起来,却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李泠见他整个人面色潮红,嘴唇煞白,额头上都是汗,给他喂了几口热水。

    孟颖的身体素质竟然比方桥还好些,她夜里睡得很沉,早上说感觉有点头疼,喝了几口热水,就好了大半。她坠在齐家元身后,几乎是半拽着他走,方桥落在了队伍最后。

    陈令惟和白曜轮流拖着方桥,李泠走在最前面开路。

    还是和昨天一样,走一会儿她就回头看看大家的状态,决定是不是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手机电量不多,在到达黑房子前她不打算再设置铃声了。

    就这样走到中午时分,天色开始阴沉起来,风也变得更大了。

    李泠裹着一床薄被都觉得透骨一样的寒冷。她被风吹得有些身形不稳,抬头看了一眼,直觉要糟。

    黑压压的云层凝结成一个巨大的黑色天幕,风将地上的雪沙裹挟着劈头盖脸地砸过来——暴风雪要来了。

    她回过头去,大家都被这大风吹得身形不稳。

    已经没法再走了。

    李泠向他们喊了几句,声音被吹得支离破碎,也不知道他们听没听见,李泠开始原地挖雪坑。

    这也是之前就商量过的。

    如果暴风雪一旦来临,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最好尽快原地修整。自己挖坑还能保留一些生存的空间;如果是被暴风雪埋住,情形就很难预料了。

    紧赶慢赶挖了个不大不小的雪坑出来,大家都躲了进去。

    刚躲进去没几分钟,呼啸的风夹杂着大片的雪扑打在洞口的帐篷布上,发出“扑簌”的响声。

    ——时间紧急,他们只来得及把帐篷布插在洞口挡风雪。

    李泠看了一眼手机,幽暗的屏幕上映照出“11:37”的字样。按照昨天的速度,今天顶多走了一半路程,也就是说,距离那幢黑房子只剩下一天半的路程了。

    孟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不知道雪会下多久?”

    白曜难得有些忧心忡忡:“感觉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他摸了摸方桥的额头,烧好像是退下去了,但是状态一直不太好,蔫蔫的,一点也不精神。他故意说方桥坏话他也不骂他了。

    陈令惟把包拿出来,在狭小的雪洞里点火,倒水,拆了两桶方便面,然后问他们:“想吃罐头还是吃米饭?”

    “罐头。”

    “米饭。”

    白曜积极的声音和齐家元慢吞吞的声音一同响起来。

    “只能选一样。”陈令惟无奈。

    “那就罐头。”

    “那就米饭。”

    陈令惟道:“算了,都来点好了。”

    天气寒冷,也不用担心变质问题了,都来一半好了。

    吃完饭,大家都没忍住稍稍睡了一会儿。

    但不是错觉,温度又下降了几分,没睡多久都被冻醒了。

    孟颖脸色通红:“我好像有点发烧。”

    洞里黑漆漆的,只有炉子的火光跳跃,映出众人的脸色。她一一看过去,发现大家的脸色都有些潮红。

    李泠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点头疼。”

    齐家元也道:“我也是。”

    白曜大大咧咧的,摸了摸方桥的额头:“他终于不怎么烧了。”

    陈令惟道:“我们可能都有点着凉,还有八包药,我放到水里煮两包,大家都喝点。”

    药太少了,一人一包是分不过来的。

    还要防备后面还有发烧的情况,只能这样了。

    大家各自喝了药,睡也睡不着,都开始讲自己之前吃过的美食。

    话题开始放飞。

    聊着聊着,感觉风雪渐渐小了些。

    李泠扯开帐篷,外面已经有厚厚的积雪了。都扒拉开,终于看到外面风雪小了不少。

    她看了一眼时间,15:46。

    “离天黑还有两个小时。”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走。

    “以后暴风雪会越来越频繁,我们的物资不够,拖下去没有好处。”

    于是收拾了一番,开始继续前面的路程。

    方桥休息了这大半天,终于好了一点,挣扎着要自己走,被白曜呛了两句,略占上风,最后达成一致:他走一会儿,累了再被拖着走。

    由于积雪覆盖了一部分地面,李泠重新确认了一遍路线,然后上路。

    说是两个小时的路程,但大家都担心暴风雪不期而至,存粮渐少,大家心里的紧迫感越多,他们天黑后又走了一段路程,才停下修整。

    由于角度和天色,这里根本看不见那栋黑房子。

    晚上大家吃了两桶泡面和一袋米饭,很早就睡下了。

    半夜温度太低,陈令惟起来又把小锅架了起来,勉强提了几度。

    这片雪原甚至不比一些北方的深山老林,一棵树都不长,想燃点柴火都无处着手。

    又是一夜,早上起来就听到冷风呼啸的声音,知道外面又在下暴雪。

    他们吃过早饭,方便面彻底消耗干净。现在只剩下一盒半罐头,两袋半米饭。物资已经见底,暴风雪一场比一场大,偏偏他们被困在这里,动弹不了。

    方桥比昨天精神一些,只是看起来还是很虚弱。

    “等雪小一点了,你们把我放在这里,先上去看看。”

    白曜立刻叫道:“不行,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孟颖却道:“我也留下,你们先过去。”

    白曜难以置信:“颖姐?”

    齐家元也道:“我留在这里照顾他们。”

    白曜完全没想到这个提议竟然获得了一半人支持,他立刻转过头去看向李泠和陈令惟,试图从他们那里得到否定的回应。

    李泠拍了拍白曜的肩膀,说出了他此时最想听到的话:“我们肯定不会把你们抛下的。”

    方桥却一下扭过头去,声音也大了几分,道:“你们没必要带着我这个‘累赘’一起,我除了生病、浪费粮食、拖累你们之外,一点用处都没有。这里没有什么社会道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你们……”

    话还没说完,就被白曜大声打断了:“方桥!”

    孟颖却跟着来了一句:“我也是。”

    白曜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不对。你们说的都不对,如果说谁是累赘,那除了元哥和惟哥外,大家都是累赘。”他捋了捋思路,继续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们都应该留下来,他们上去。而且如果说谁是累赘,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要吃他们带的食物啊,现在都快走到最后了,为什么要说这些?”

    方桥眼眶有点发红了:“是,我从一开始不应该吃,是我活到现在了才来装好人。孟颖和家元也该走,他们有行动能力,后面还能帮上忙,你们扔下我——”

    白曜一拳打到了方桥脸上。

    他气愤得脸都有些变形:“你闭嘴!你把我们都想成什么人了,我拖着你走是我乐意,谁要你一定得帮什么忙了!”

    见方桥错愕之后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气急:“这么说,上个副本世界我们都是泠姐和惟哥救下来的,这个世界我拖了你一路,现在你说了不算,我们说了才算。”

    他打完想离开,但这里只有小小一个空间,要离开只能出去。陈令惟眼疾手快把他拽了回来,见小孩眼睛都发红了,笑道:“说得很对啊。”

    他瞟了李泠一眼,眼神问她:你说还是我说?

    李泠有些无奈,白曜不理解,在大人的世界里,人相处总是需要交换一些价值。方桥虽然有些敏感,但对于眼下的困局,他这种表态实际上是在给所有人一条可以选择的后路——只有他提出来,抛弃他才不会在道义上受到谴责。

    但是正如白曜所说,如果只是为了利益,总有更利益最大化的血腥手段。但那又是谁想要的呢?

    她叹了口气,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方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孟颖声音有点沙哑:“是朋友就更不能拖累你们。”

    齐家元则是挠了挠头,没说话。

    陈令惟道:“你们都想得太多了——我要是嫌你们是什么累赘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放那个信号弹了。”

    他见方桥还要说话,又道:“大家被莫名其妙卷到副本里来,守望相助、团结一心才有出去的可能,这会儿生病的是你就要把你抛下,那下次生病的是我呢?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时时刻刻状态都是最好的。”

    见方桥听进去了,又对着孟颖和齐家元道:“大家都有自己擅长的地方,以后那些话就不要再说了。”

    至此,一场风波平息。

    其实李泠早有预备大家会为了食物吵起来。

    ——这甚至是下意识的,人的情绪在极端的焦虑之下,总会有些难以自控的表现。

    方桥是目前状态最差的一个,由他来开口也并不奇怪。

    只不过她刚才没有第一时间表态,是因为她在想,万一这场暴风雪迟迟停不下呢?如果一下就是一两天,他们食物吃完,到时候还有力气爬山吗?

    她向来喜欢把风险前置,虽然人算不如天算,但她总是不能寄希望于上天多给她几分好运。

    等到中午,眼见风雪还是没有减小的迹象,她对着众人道:“没法再等了,我打算现在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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